皇帝怔怔地看了杜遠和卓非凡半晌,突然扯著尖利的嗓子指著他們兩人大聲地罵了起來:「你們倆是騙子,你們倆絕對不是上天下來幫助我的使者,你們倆和那些傢伙沒有什麼兩樣,都是這個國家的駐蟲!駐蟲!你們這是要毀了整個中國,毀了整個中華民族!」
杜遠小聲地嘀咕道:「咱們也沒說咱們倆是上天派下來的使者呀,這身份還不是你硬安上的。」
卓非凡橫了杜遠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然後上前一步,毫不畏懼地與皇帝對視著:「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們與你一樣都很痛恨那些大肆收刮民財、損公肥私的齷齪官員。可是你要知道,政治是需要妥協的。這樁案子若是認真起來,起碼得牽扯上千名大小官吏,你想想這會引發多大的動盪?」
見皇帝不說話了,卓非凡繼續說道:「就算運氣好,處理的手腕靈活些,沒有引起什麼太大的動盪。但這麼多官吏同時去職,你又去哪裡找這麼多人來代替他們,你又怎麼能保證你選擇的代替他們的人都是清廉的呢?這麼多年以來,好不容易把一批官員餵得飽了,現在換上一批餓得眼睛發綠的官員,朝庭的損失將會更大得多。」
皇帝剛想開口反駁說可以用嚴刑峻法來嚇阻,但隨即想到前世的那個明朝,刑法之嚴厲為歷代所少有,僅次於秦朝。對於犯罪官員動輒剝皮腰斬,結果反而貪污的官員人數卻為歷代之最。
想到這裡,皇帝的氣勢不由得一餒,無力地反駁道:「可是你也一個人都不抓,難道都任由他們逍遙法外麼?」
卓非凡說道:「現在我們最大的敵人並不是這些貪腐的官員。而且不得不說的是,這些官員雖然貪腐,但大部分都頗有才具,而且也是你培養多年才培養出的能夠粗通現代經濟的人才。這次的動作若是大了,下頭的官員們也許以為你的政策將會發生什麼轉變,那麼——」
皇帝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看他神色,依然有著憤慨的表情。
杜遠故意很深沉地長歎了一聲:「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啊——」
皇帝口中喃喃將這句話反覆念了好幾遍,眼睛裡的憤怒之色慢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這話說得不錯。雖然我已經貴為皇帝,但我我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民族,也不得不對某些人的某些行為一忍再忍。」
說到這裡皇帝頓了一頓,抬頭看了杜遠和卓非凡一眼,意思似乎在說其中也包括了你們兩個。皇帝歎息一聲,說道:「只是我現在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希望能在我死之前,看到我的希望能夠實現,看到我的事業有人繼承,我便越來越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得忍。」杜遠絲毫不留情面地說道:「正因為你的身體不行,所以你不得不放棄完美的成功。你現在只能在西蜀的前金政權和他們背後所站著的那個太乙國師,以及整頓官場兩項選擇中選擇一個。因為這兩項都是極艱巨,需要極長時間佈置的工作,如果兩項同時進行,不免顧此失彼,到時候恐怕就要一事無成了。」
皇帝的腰一下子彎了下來,臉上的皺紋變得愈加的深了。他閉著眼睛思索了半天,終於一咬牙說道:「好吧,將你們的計劃說給我聽一遍。」
「我們的計劃是,不但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而且還要將官企低價賣給他們,讓他們發一筆洋財。」
杜遠說得雖是聳人聽聞,老皇帝卻沒有再次發火,只是淡淡地問道:「你們的思路是什麼?具體的做法又是什麼?」
卓非凡道:「其實你有一件事弄錯了,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所謂的重工業出現,依著現代的生產力水平,你的官企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些大型的手工作坊而已。所以,我們的結論是,這些官企其實依著私人的力量,也能建立起來。而且私人的管理者,會將這些官企管得更好。」
杜遠接著說道:「俗話說,崽賣爺田不心疼。正因為這些官企是屬於國家的財產,所以才會你拿我拿大家拿,不拿銀子白不拿。若是將官企賣與私人,那些私人企業主為了自己的荷包著想,也必然會大力整頓,而且國家還能省下一大筆花銷來填滿那些貪腐官員永不滿足的胃口。當然嘍,軍工企業與研發單位還將有一定比例掌握在我們的手中。這樣朝庭也算有一些底牌在手,不至於在關係國家民生大計的問題上讓那些私企牽著鼻子走。」
皇帝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將大部分的官企發賣,然後以此與朝堂中的各大勢力達成妥協,令他們從朝庭需要的企業中放手是麼?」
「正是如此。我們保留的企業雖然重要,但與能給他們帶來的無限好處的那些龐大的官企相比,孰輕孰重那些大佬們應該分辨得出來的。而且我相信這些人的心中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忠君愛國之心,只不過是被眼前龐大的利益蒙住了眼睛而已。」杜遠點點頭說道。
皇帝突然展顏一笑:「用利益的繩索把自己和其它人牢牢地綁在一起,這倒是你們慣用的手法。」
似乎是完全沒有聽出皇帝話裡的諷刺意味,杜遠的回答依然是認真得很:「不錯。我一直認為,崇高的理想不能當飯吃。實實在在的利益才能夠激發別人的動力。我們並不是身處在風起雲湧的大時代,人們的血性早已被白花花的銀子和安逸的生活所磨平。所以我只能用利益來刺激他們,讓他們明白他們現在的好日子與朝庭改革開放的政策分不開。」
「你的意思是要與此作為交換,讓他們擁護改革是麼?」皇帝銳利地目光掃了杜遠一眼,隨即搖頭苦笑了起來:「我雖然是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帝,看上去是一個富有四海而且至尊無上的存在,一聲令下便能讓百萬人頭落地,可現在卻必須低聲下氣地與那些貪官們做交易。明知他們大把大把地挖社會主義的牆角,薅社會主義的羊毛,可卻不能把他們治罪,反而要送錢給他們。看起來我這個皇帝做的太失敗了。」
皇帝小小地幽了自己一默,杜遠緊跟而上大大地拍了一個響亮的馬屁。他踏前一步,笑嘻嘻地說道:「我聽說唯有那些昏君才能夠為所欲為,而有作為的明君才能夠節制住自己喜惡。能忍人所不能忍之氣,才能成人所不能成之事。」
皇帝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來,房間裡壓抑的氣氛為之一鬆。
其實皇帝也知道,官企現在成了這樣一副爛攤子,各方面的原因有很多。縱然官員的貪腐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但官企員工們自恃捧的是鐵飯碗,往往出工不了力也是使得官企生產效率極其低下的重要一個原因所在。
或許換上一個清廉又能幹,而且不計個人得失的能幹官員可以整頓盤活一家官企,但天下官企成千上萬,又去哪裡找這麼多忠心國事的人才呢?
也只有將官企轉賣給私人,那些私人企業主為了自己的利潤,必定不能容忍官企員工的那種懶散態度,肯定會大力整頓。而官企員工為了自己的飯碗,才能一改舊貌。而這樣一來,朝庭不僅不再需要每年往官企裡頭貼銀子,還能從稅收上撈到許多好處。
只是雖然明知這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一想到要放過那些貪腐官員,心中卻仍是有點不舒服。
卓非凡見皇帝雖是滿面笑容,但眼裡仍有鬱結之色,於是又說道:「其實皇上你也不用太著急了,縱然是到了幾百年後吏治最清明的國家,依然不能完全宣稱自己國內絕無貪污受賄的官員,只是有多有少而已。整頓官場其實最重要的是改變整個社會的風俗習慣,讓老百姓不再唯唯喏喏,真正將官員視為自己的公僕。還得讓當官的改變心態,不再將做官當作撈錢的途徑。最主要是建立一個暢通的信息傳達通道,使全社會都來監督官員的一言一行。縱然是到了後世,要做到初步的民主和法治沒有幾十年的時間也是不行的。在生產力落後,信息傳遞條件這麼差勁的今天,至少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才行。」
「是啊是啊。」杜遠也勸解道:「其實你急也沒用。想要清明吏治,咱們現在也最多能埋下個種子而已。同志哥,後代需要努力的事你都幹完了,你讓他們幹什麼去?反正人死一閉眼,啥都不知道了,管那麼多幹什麼。咱們也只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了,至於以後會怎麼樣,誰說得清楚呢?當初的日不落帝國後來不是還得跟人家當小弟混飯吃麼?」
皇帝搖頭苦笑,對於杜遠說話口無忌憚他算是領教了一把。但偏偏杜遠說得卻都是實話,讓他一句也反駁不得。
突然皇帝眼珠子一轉,問了杜遠一句:「你知道是從官企中源源不斷流失的銀子最後大部分都落在誰的手上?他們又是拿去做什麼的?」
「當然知道。」杜遠坦然回答:「這些錢一小部分被各級官吏層層貪墨,而大部分在最後都落到了你幾個兒子的手上。他們用你的錢收買官員,畜養死士,最終還不是為了你的皇位麼?若不是有他們在後面著,那些為了在皇位之爭中下注投資的官員們賣力奔走,又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這麼大的胃口吞沒皇上一手建立的官企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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