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五章 劉勃勃
    無雙雇了一輛馬車,帶著寶鼎返回長安。

    她未必一定要回到長安,但她也不知該將寶鼎放在何處。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將寶鼎放在長安比較穩妥。

    她知道啖鬼曾將假摩合羅藏在秦始皇的陵墓中,皇陵神秘莫測,只怕幾千年後也無人能夠進去,那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她曾聽紫羽提到過當時她與破邪取出假摩合羅之事,她便依著紫羽的描述找到了陵墓的入口,將鼎深藏於地下。

    紫羽已經死了,破邪與岑昏合為一體,很快也會死去,而她亦活不長久。等到破邪與她死後,這世間就無人知道陵墓的進入方法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剩下的事情便是等待破邪來找她,到時候就是他們同歸於盡之時。她知道破邪不會等太久,他必然急於得到她身上的輝光和摩合羅,她只要讓破邪知道她的所在便可。

    她悠然走入長安城,見城中晉國的軍隊已經撤走,換上了許多陌生的軍隊。她問了一個路人,那路人道:「是北方夏國赫連勃勃皇帝的軍隊。」

    她一怔:「赫連勃勃?」

    路人壓低聲音道:「就是原來的劉勃勃,他將奢延城改名叫統萬城,以取一統萬世之意,自立為帝,建立了夏國,現在又帶兵攻佔了長安。」

    原來如此!他終於也如願以償,當上了皇帝。

    她謝了路人,向皇宮的方向行去。到了皇城前,守城的士兵攔住了她。她微微一笑,朗聲道:「勞煩軍爺進去通傳一聲,就說姚秦公主無雙求見赫連勃勃皇上。」

    那士兵呆了呆,疑惑地問道:「你是姚秦公主?」

    無雙含笑點頭。

    那士兵見她美如天仙,氣質不凡,連忙道:「請公主稍候,我這便進去通傳。」

    過了不多久,只見一隊人自皇城內走出來,後面跟著一輛撐有黃傘蓋的馬車。劉勃勃便坐在馬車上,身著龍袍,顧盼之間,意氣風發。

    無雙斂衽為禮,含笑道:「數月不見,皇上果然得償所願,登上大寶,真是可喜可賀。」

    劉勃勃自車上走下來,扶起無雙道:「數月不見,我日日思念公主。漢人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公主一別經月,真像是隔了一生一世。」他自己亦是感觸良多,昨日的帝王今日便成了敵人的刀下亡魂。他如今雖然登上帝位,建立了夏國,但前車可鑒,這些年來北方局勢動盪不安,人們的命運起起浮浮,他亦不知夏國的江山能夠存在多久。

    無雙微微一笑:「這些日子,我偶然也會想起皇上,只覺得皇上英明神武,文韜武略,能有今日亦在意料之中。」

    劉勃勃喜道:「你曾經想起過我嗎?」

    無雙眨了眨眼睛:「當然了。我在建康時,日日與劉裕劉將軍相對,指點天下,當今之世,四國並立,每位皇上都有不凡之處,真不知將來獨得天下的,會是誰。」

    劉勃勃神色一黯,道:「公主日日與劉將軍相處,真是交情不淺啊!」

    無雙仍然含笑道:「皇上難道不知道劉將軍帶兵攻陷長安,就是為了找我嗎?」

    劉勃勃道:「不錯,此事天下人皆知,公主傾國傾城,不僅北方魏國拓跋嗣為公主傾倒不已,連南方晉國實際掌權的劉將軍也垂涎公主的美色。」

    無雙雙眉微挑,含笑道:「那麼皇帝陛下呢?您又為何來到長安?皇帝已定都統萬城,難道現在想將都城移至長安嗎?」

    劉勃勃道:「長安人傑地靈,歷來是王氣所在,我將都城移至此處,又有何不可?更何況這裡又是公主的故鄉,想必公主更願意在此居住。」

    公主眨眨眼睛,故意問道:「我喜歡在哪裡居住又與皇帝陛下有什麼關係?」

    劉勃勃笑笑道:「公主全家皆死於劉裕之手,如今公主已經是亡國之人。我雖然未必能替公主報仇,但卻自信能夠保住公主不失。難道公主不曾為自己考慮過一個歸宿嗎?」

    無雙淡然一笑:「姚秦已經不復存在,我只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公主,皇帝陛下仍然對我心存眷戀嗎?」

    劉勃勃點頭道:「不錯,只要公主願意,我仍然會以公主為後。」

    無雙併不直接間答,顧左右而言他道:「我離開長安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兵火是否蔓延到了皇城。」

    劉勃勃答道:「我進城之時曾經下過命令,絕不可破壞皇城中的一草一木。公主所住之處全都維持原樣,沒有絲毫改變。」

    無雙道:「那我倒要進去看看,」她邊說邊向皇城中走去,劉勃勃也不再乘車,陪著無雙一路步行過去。所到之處,除了侍衛換成了劉勃勃的手下外,宮女太監皆是舊時宮人。

    兩朝天子,一世為人,大家相見,不免淒然。

    許多宮女太監悄然站在路側,目送著前朝公主經過,無雙卻面含微笑,似乎全無亡國之痛。

    忽見一個小宮女衝了過來,大聲叫道:「無雙公主,皇上和公主們都死了,全是因為你,為什麼你還活著?」

    劉勃勃皺起眉,揮了揮手,立刻有兩名侍衛抓住了那個小宮女。

    那個宮女雖然被人拖著向外走,口中仍然叫道:「皇上是菩薩一樣慈悲的人,卻因你而死,難道你不覺得有愧嗎?」

    無雙停住腳步,望向那個宮女:「你如何知道先皇是菩薩一樣慈悲的人?」

    那個小宮女道:「我本是一個小乞丐,皇上出巡之時見到我,將我帶到宮中,讓我不再受饑寒之苦。我不懂得事理,也沒讀過書,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我只是覺得不服,皇上是你的親哥哥,還有那些死去的公主,都是你的至親骨肉,你為何要如此殘忍,罔顧他們的生死,一意孤行?天下人都知道他們之死,全是因為你的固執,只要你願意嫁給劉將軍,他們就不會死。」

    劉勃勃怒道:「掌她的嘴!」

    無雙卻搖了搖頭:「請皇帝陛下念在她年幼無知,饒過她吧!」

    劉勃勃皺眉道:「她如此胡言亂語,辱罵你,我又如何能夠放過她?」他轉頭道,「將這個小丫頭的舌頭割掉,遣至冷宮。」

    那小宮女卻全無懼意,反而冷笑道:「就算割了我的舌頭又如何?難道你可以塞住天下人的嘴?」她張開嘴,伸出舌頭,雙眼緊盯著面前的侍衛。那侍衛雖然是一個精壯男子,卻也被她的大義凜然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無雙輕歎道:「皇上是九五至尊,何必與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過不去呢?她說得並非全無道理,就算是割了她的舌頭又如何?皇上難道能夠割盡天下人的舌頭嗎?」

    劉勃勃呆了呆,頹然揮揮手道:「算了,把這個小丫頭趕出宮吧!」

    那個小宮女被人拖著走,仍然叫罵不停。無雙目送著她消失在次第的宮宇間,低低歎息一聲,心道,如果皇兄有靈,知道人間尚有人如此感念他,他一定會覺得安慰吧!

    劉勃勃每日催問無雙婚事,無雙總是不置可否。劉勃勃也並不逼迫於她,他知道無雙聰慧過人,個性剛烈,若是一味用強,必然適得其反。

    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此生的願望有二,其一是成為皇帝,其二便是娶無雙為妻。

    但他卻有一種奇異的預感,終其一生,都無法娶無雙為妻。

    就連登基稱帝這樣的大事,他亦能輕鬆達成,偏偏娶一個女子這樣的小事,他卻全無把握。

    無雙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皇城中皆是他的侍衛,無雙是萬萬逃不出皇城的。無雙分明是主動送羊入虎口,他卻完全不知無雙的用意何在。

    這樣拖了些時日,無雙忽然提到姚泓的喪事,她道姚泓客死異鄉,雖然劉裕已經以帝禮安葬,但人都想葉落歸根,請劉勃勃在長安城郊為姚泓建立衣冠家。

    無雙的要求,劉勃勃無所不從,他便依無雙所請,詔告天下,全國戴孝三日,盛禮安葬姚泓。

    他以為無雙只是對姚泓之死心存愧疚,又懼外間謠言,想要以此來改變國人對她的看法。於是便派人大肆宣揚,說公主思念已故親人,寢食難安,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如今的葬禮也全是公主一力促成。

    這葬禮果然鬧得沸沸揚揚,人人都知道無雙公主已經回到長安,而且又成了夏國皇帝陛下的座上賓。大家不免私下議論紛紛,果然是紅顏禍水啊,先是許給了魏國的拓跋嗣,剛剛離開國境,就遭人挾持,雙雙失蹤,也不知失蹤期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回到長安後,又引來了南方的晉國,弄得國破家亡;現在又依附上了夏國的新帝。

    言語間難免污言穢語,公主雖然高貴,卻也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坊間的妓女接待販夫走卒,她則是接待各國權貴。

    流言這樣的東西,無孔不入。無論是九重深的宮牆之內,或者是人來人往的市井之中,流言都會隨著空氣傳播,無雙又怎會不知?她只希望這流言傳得越遠越好,只要破邪聽到了流言,必然會到長安來找她。

    她的時日已經不多,齊集八部之光,將其毀滅就是她此生的責任。八部之光盡去,世間便再也無人能夠滅世了。

    她也不知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對與錯,早已經輪不到她選擇,她雖是天下無雙的無雙,卻亦是萬般無奈。

    葬禮過後,無雙又開始了新花樣——她在長安城中召開前所未有的大法會,齊集天下名僧,將鳩摩羅什翻譯的經卷令人謄寫後交與僧人,命他們四方傳播。

    這是師父生前的夙願,算是無雙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人們便又有了新的流言——無雙公主始終無法消除心中的愧疚感,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將功補過,以佛法的力量,彌補她過去做錯的一切。

    劉勃勃仍然日日詢問無雙何時願意與他成親,當法會結束後,無雙終於道:「到了我們應該成親的時候了。」

    劉勃勃大喜,忙道:「公主願意嫁我為妻?」

    無雙微微一笑:「你必須答應我三件事情。第一,我要你通報各國,你我即將成親的消息一定要人盡皆知。」

    劉勃勃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是大夏的皇帝,我的婚事,當然要普天同慶。」

    「第二,婚禮必須十分盛大,超過任何帝王的婚禮。」

    劉勃勃點頭道:「你放心,我必會傾全國之力舉行這場婚禮。」

    無雙淡然道:「第三,從現在開始到結婚以前,我要一個人住,誰都不可來打擾我。」

    劉勃勃呆了呆:「你要獨居?」

    無雙道:「不錯,你只需派人每天將飲食放在宮門外,我自然會取用。一直到婚禮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劉勃勃皺眉道:「為何要如此?」

    無雙淡淡地道:「你不願答應嗎?宮中皆是陛下的人,就算我長了翅膀也未必能飛得出去,陛下難道還怕我逃走嗎?」

    劉勃勃皺眉道:「我不是怕你會逃走,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

    無雙想了想,笑道:「你也知道我曾經嫁給了魏國的拓跋嗣,雖然不曾真的與他成親,卻也算是有婚約在先。而且我的兄長家人也死去不久,我想在婚禮之前,潛心修佛,懺悔我的罪業。」

    劉勃勃呆了呆,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只覺得無雙很快便會離他而去,再也不會回來。他卻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正如無雙所言,這宮中全是他的手下,無雙走不出去,外人也不可能走進來,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能使無雙離開這裡。他呆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無雙便將自己深鎖在宮中,她在等待破邪的到來,天下皆已經知道她與赫連勃勃的婚事在即,破邪也一定會聽聞此事,她料想數日之內破邪就會來到長安。

    這一夜,月暗星沉,樹影婆娑如同鬼影。

    一個女子悄然闖入禁宮。她行動很敏捷,躲過了侍衛的耳目,如同清風般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無雙的寢宮。

    宮中仍然亮著一盞燈,無雙手持著一卷書,目光雖然停在書上,似在凝神讀書,但那個女子一進入寢宮,她立刻便抬起頭。

    那女子只覺得兩道明亮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一怔,心裡暗想,這位無雙公主的目光好明亮。

    兩人對視片刻,無雙微微一笑道:「你似乎不是普通人。」

    女子也微微一笑:「你眼力倒好,你既然看出我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我是誰嗎?」

    無雙道:「你雖然有人類的相貌,卻身具靈力,但又無妖氣,你應該不是妖怪。」

    女子點頭道:「不錯,我不是妖怪。」

    無雙道:「不是妖怪,不是人類,那便應該是半神。但你沒有八部眾的輝光,卻隱有水汽,只怕你是水中的半神。」

    女子雙眉微揚:「你猜得不錯,我正是水中的半神。」

    無雙道:「半神的種族屈指可數,除了八部眾之外便寥寥無幾,水中的半神唯有鮫神一族。」

    女子點頭道:「無雙果然不愧是無雙,我正是鮫神公主滄海。」

    無雙微笑道:「原來是滄海公主大駕光臨,想不到你居然會離開大海,來到人間。」

    「我來到人間當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是為了南海明珠?」

    滄海點頭道:「不錯,流火借走了南海明珠一直不曾歸還,只怕他是心存貪念。」

    無雙笑笑:「你為何不去找流火卻來找我?」

    滄海道:「我也想找流火,但他行蹤不定,我不知道到哪裡去找他。」

    無雙笑道:「你一直深居大海,又怎麼會知道我與流火的關係?除非是有人指點。」

    滄海也不隱瞞:「有一個叫如風的妖怪告訴我,只要抓住你,流火就會乖乖地將明珠還給我。」

    無雙笑笑:「原來如此。」

    滄海也笑笑:「正是如此。」她比以前堅強了許多,知道光靠流淚無法解決問題,鮫人一族還要靠她來維繫。

    無雙道:「你能抓住我嗎?」

    「那妖怪告訴我,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本以為以我的能力對付一個普通人綽綽有餘,但今日見了你,我才發現,你並不是普通人,而且很可怕。」

    無雙笑笑:「若是你無法抓住我,那豈不是白來了?」

    滄海卻搖了搖頭:「我聽到過許多流言,對於你過去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流火借明珠也是因為你,他既然對你用情如此之深,知道你要嫁人,又怎會置之不理?我只要留在這裡,到婚禮以前,他必然會來見你。」

    無雙淡然一笑:「只怕他未必會來。」

    滄海卻道:「他一定會來,我有預感。」

    無雙莫名地有些焦躁:「你根本不知道我與他之間的事情,我殺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滄海奇道:「他最心愛的女人不就是你嗎?」

    無雙怔了怔,他最心愛的女人是我嗎?我是無雙嗎?我還是瓔珞?我是影雪或者是提婆達多?

    滄海道:「我曾經以為我很明白人間的情愛,因為我遇到了我一心愛著的丈夫,但有一天,我才明自,原來他與我接近,並不是因為他愛我,只是因為他一直在固執地愛著另一個女人。他為了那個女人,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囚禁我的家人逼迫我交出南海明珠。我曾經十分痛恨他,因為他欺騙我。但轉念一想,我卻又很羨慕那個女人,千年之後,仍然有一個男人對她如此深情。我不知道我丈夫的做法是對還是錯,或許我應該恨他們,但終於我還是原諒了他們。你明白一個人的心嗎?」

    無雙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滄海淡然一笑:「不錯,一個人的心是最難解的,就算有了他心通的神通,還是一樣無法看清你深愛的人的心。因為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心便已經迷失了。若一個人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能夠看清別人的心呢?」

    無雙歎了口氣道:「你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相信,流火會來找我嗎?」

    滄海點了點頭:「是,我相信在你結婚以前,流火一定會來。」

    無雙微微一笑:「不如我們打個賭。」

    「賭什麼?」

    無雙一字字地道:「我賭我這一生再也無法見到流火。」

    滄海呆了呆,只見無雙神色決絕,她心裡一動,暗道,若她不愛流火,又為何如此介意此生是否能再見到流火?但若是她真的愛流火,為何又能如此狠心,不再見他?她猶豫了片刻,點頭道:「我和你賭,你一定會再見到流火。」

    無雙笑道:「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缺,只想要流火歸還南海明珠罷了。若我能夠再見到流火,我一定請他還給你。若我不能,只有你自己找他去討了。」

    滄海點頭道:「好!一言為定。」她立刻轉身向外奔去,心道,只要在無雙婚禮之前找到流火,帶他來見無雙,那麼自己便贏了。雖然她相信,流火會在婚禮以前來找無雙,但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得想辦法,盡快找到流火的下落。

    無雙看著滄海匆匆離去的背影,本來冷靜如水的眼神微微起了一絲波瀾。為何要與滄海打這個賭?是否在深心之中,自己仍然盼望與流火再見一面?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流火正在四處流浪,他不曾計算時日,也不曾計算路程,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何處。

    他對人間的一切不聞不問,心中總是想到無雙取走摩合羅時的情形。有時他會想,瓔珞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能夠重新復活不過是幻術的原因,虛假的生命總有一天會煙消雲煙,而無雙是她的轉世,由她來結束自己的前世也算是天經地義吧!有時他又會想,若是無雙不取走摩合羅,瓔珞還會活下去,也許「活」這個字並不合適,但至少她還會存在。

    他走走停停,遇到有酒館就會進去喝兩杯,喝到後來自己都不知喝了多少酒。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醉了,本應該沉醉如泥,但偏偏又很清醒。人間的感情,是否一定要朝夕相對,才能彼此維繫?還是千年之後,千里之遙,也不會有所動搖?

    他慢慢地走進了一座城鎮,迎面走來一人,那人一眼見到他,臉上立刻現出驚喜之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來是你!」

    他睜開醉眼朦朧的雙眼,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壯漢子,那人儀表堂堂,英氣勃發,正是久違了的周猛。

    流火微笑道:「原來是周公子。」

    周猛哈哈大笑道:「一別經日,陽羨的百姓都在思念先生為我們除去了水怪。只可惜先生一去之後,就杳無音信,本以為此生都無緣再見先生一面了。」

    流火自嘲地一笑,喃喃道:「原來我走回到陽羨了。」

    周猛道:「既然先生來了,一定要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流火微笑道:「正好有一件寶物本是周公子的傳家之物,被我佔據良久,也該歸還了。」

    周猛奇道:「是什麼東西?」

    流火微微一笑,手一翻,手中便多了那把湛廬劍:「就是這件寶物。」

    周猛呆了呆:「湛廬劍?為何會在先生手中?」

    流火笑笑:「周公子上當了,以前的事不過是一場騙局。」

    周猛一怔,他並不是笨人,聽流火如此一說,再前後一聯繫,便已經心中有數。但他卻不生氣,反而仰天笑道:「原來先生是和那妖怪申通好了,演了一場戲給我看。」

    流火點頭道:「正是如此。」

    周猛皺眉道:「先生本領高強,就算想要取走湛廬劍,也無人能阻,為何還要大費周章?」

    流火淡然一笑:「因為我也是個妖怪。」

    周猛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見流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知流火所言是真是假,追問道:「你真是一個妖怪?」

    流火點了點頭:「正因為我是妖怪,周王廟中的凜然正氣使我不能接近,我才想辦法騙你將湛廬劍取了出來。」

    周猛心下便有些相信了,但見流火的神情,並不像有惡意,又主動將湛廬劍交還,他便也去了恐懼之心,問道:「既然你是妖怪,為何還要借用這把湛廬劍?」

    流火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忽然聞到酒香撲鼻,轉頭一看,見兩人正站在一家酒館旁,他道:「我借了你的劍許久,就請你吃頓酒吧,一邊喝一邊告訴你原因吧!」

    他本不是多話之人,所做的事情從來不願對人交代。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孑然一身,在江湖上獨行,總是反反覆覆地想到無雙和瓔珞,越想越心亂如麻,總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兩人進了酒館,一邊喝酒,流火一邊講起過往的事情,一百年前,乃至一百年後,他也並非一定要說給周猛聽,其實不過是找個機會,說給自己聽罷了。

    故事太長,一直講到深夜,酒館中早已沒有了別的客人,周猛也早吩咐老闆自行休息,兩人也不需人伺候,自己取酒飲用。

    周猛本也是好酒之人,而流火無論喝多少都是半醉半醒。兩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到了最後,身邊已經堆滿了酒罈。

    故事說完時,周猛打了個酒嗝兒,長歎了一聲道:「這位無雙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呢?」

    流火笑笑,「我也不知道。」

    周猛道;「無論她是不是人,你真的忍心不再見她嗎?」

    流火默然,真能不再見她嗎?為何心中總是有所牽掛?

    周猛道:「依你所言,雖然無雙姑娘行事古怪,但她卻是真心愛你的。」

    流火笑笑:「她的心思根本無人能懂,我和她相處了這麼久,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你只是聽我說了一個故事而已,又怎麼會知道?」

    周猛沉吟片刻,道:「我只是在想,她為何一定要當著你的面殺死那位瓔珞姑娘?當瓔珞姑娘重新復活以後,她已經離開了。可是她卻仍然要在你的面前這樣做,是否她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你知道的?而且那位瓔珞姑娘只怕也已經和她串通好了,否則以瓔珞姑娘那麼大的本事,怎麼會不還手就這樣死去呢?只怕這位無雙姑娘就是為了將你逼走。」

    流火呆了呆,難道真是如此嗎?無雙想要做些什麼?為何不能讓我知道?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但關心則亂,無雙和瓔珞都是他最關心的人,只要遇到有關她們兩人的事情,他便會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

    周猛道:「無論如何,如同這樣的女子,我真是聞所未聞,可惜我周猛無福,這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無雙姑娘一面。」

    流火輕歎道:「連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周猛道:「我聽人言,劉將軍已經消滅了北方的秦國,將姚氏盡數虜至建康,他這樣做,就是為了一位名叫姚無雙的姑娘。但這位姑娘卻寧願眼看著姚氏宗親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也不願嫁給劉將軍。後來劉將軍終於無法勉強這位姑娘,便放了她。現在這位姑娘已經回到了長安,又傳出夏國的新帝赫連勃勃要娶這位姑娘的消息。我本來不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姑娘有什麼本事,居然可以令兩位英雄傾倒,也如世俗之人所想,以為這位姑娘是個狐狸精。現在聽了你的描述,我才明白為何這位姑娘會有如此大的魅力。」

    流火皺眉道:「赫連勃勃?」

    周猛便將前後事情略一陳述:「赫連皇帝和無雙姑娘的婚事在即,難道你真的任由無雙姑娘嫁給他人?」

    流火苦笑道:「她若不想嫁人,又有誰能逼她?」

    周猛道:「但這位姑娘如此大肆宣揚,是否就是為了讓你知道?」

    流火默然,無雙併不是那種欲迎還拒的女子,或許別的女子會用這種手段引起男人的重視,無雙卻一定不會。他抱起一個酒罈,狠狠地喝了一口,大聲道:「我不知道她的心思,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裡難免有一絲悲哀,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心裡是否有我。

    流火走出酒館的時候,周猛趴在桌上睡著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酒量再好,也會有醉倒的時候。

    流火卻驚奇地發現,自己似乎分外清醒。他在凌晨的街道上行走,心無可避免地轉到了無雙身上,她要嫁給劉勃勃嗎?她每做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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