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四章 玉璽
    第三日的夜晚。

    冬天到了,春天也便不遠了。昨天下了大雪,今天雖然更加寒冷,但天氣卻晴朗了許多。

    無雙想,嘲風要回來了吧!

    她推開門,便看見一個人站在月下的長街上,負手而立,抬頭望著月亮。無雙暗歎一聲,他果然回來了。她輕聲道:「嘲風,你很準時。」

    嘲風笑笑,淡淡地道:「這一百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到底是誰,我為何會來到這個人世。今天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無雙勉強一笑:「答案是什麼?」

    嘲風微笑道:「答案其實很簡單,我既非人,也非妖,更非神,我不過是一件東西罷了。」

    「東西……」無雙輕聲重複了一句。

    「你們總是覺得活得越長越沒意思,我卻與你們不同。我總是覺得活不夠,無論活多長的時間,都想再活下去。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因為你們是有生命的,而我的生命不過是個假象。我根本就不該有生命,所以我便特別珍惜這虛假的生命。」

    無雙歎道:「你說得很對,也許我們太不珍惜生命了。但有些東西,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我想你現在一定也明白了。」

    嘲風淡然一笑:「不錯,有些東西確實比生命還重要。」

    無雙抬起頭,月光明亮地照著大地:「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夠活著與他在一起,找卻不能作出這樣的選擇,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勇敢還是怯懦,但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既對不起死去的人,也對不起活著的人。所以,我一定會用這最後一次機會,把這件事情做好!」

    嘲風怔怔地看著無雙:「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騙我,但我卻選擇相信你,希望我這一次沒有選錯。」

    無雙注視著嘲風,一字字道:「我向你保證,你沒有選錯。」

    嘲風淡然一笑:「虛假的就是虛假的,也許我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天。不過說到底,我也不應該再留戀這個塵世,回去看守寶鼎才該是我的命運。我的兄弟們都不像我這樣喜歡冒險,只有我一人擁有這個人類般的虛假身體。現在我卻有點兒後悔,如果我也像它們一樣,並不曾體會到生命的好,此時也不會如此不捨。」他自懷中拿出幾樣物件,「這是狻猊、囚牛、負屭,還有我剛剛從焦家得到的椒圖。再加上我自己,有五龍在這裡。我知道你身上有四龍,集合九龍,就可以重鑄九龍鼎。」

    無雙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手心中有卍字光芒閃耀。嘲風被這光一照,身形便越縮越小,最終變成了一條小龍。

    九龍皆在無雙的手中,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是重鑄九龍鼎。希望鼎重鑄成後,可以結束北方列強紛爭的局面。她向著耶溪行去,她想到了一個上佳的地方重鑄九龍鼎,破邪曾在那裡鑄出寶劍,鑄劍爐仍然留在那裡,而且耶溪中的黑水也可以助她鑄鼎。

    她一路行去,不久見到前方有一座大山。山呈倒扣的鍾形,風雨之夕遠近居民都能隱隱聽見鐘鳴。

    她心裡一動,到了鍾山,當年啖鬼鎮壓岑昏的地方。岑昏再次出現的時候,不曾攜帶玉璽。玉璽是否還在他的身上,還是被埋在了山下?

    天色已晚,她便準備在附近投宿。剛剛進了城,忽見一個人從旁邊飛了過來,她略一後退,那人「呼」地落在了地上,嘴裡「哎呀哎呀」地叫喚著。

    那人似是一個獵戶,而他被扔出來的地方則是一間賭坊。

    只見兩個精壯男子站在賭坊門前大聲叫罵:「許三你前前後後已經欠了我家主人二十兩銀子,主人說如果你再不還,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許三慢慢地坐起身,臉上皆是不服之色:「你以為我還不起嗎?不過是區區二十兩銀子罷了。」

    一個男子冷笑道:「二十兩銀子?我看把你賣了也不值二十兩。」

    一個則露出淫笑:「不過你家的娘子卻是很值錢的,主人說過,如果你再還不上賭債,就把你家娘子抓來償還。」

    許三大怒:「你休得出言侮辱我家娘子,不過是區區二十兩銀子,你以為我真的沒錢嗎?我許家有寶物,拿出來嚇死你們。」

    兩個男子哈哈大笑:「你許家要是有寶物,我們就是大富翁了。快滾,快滾,明天午時以前交不出錢,我們就去抓人。」

    許三「哼」了一聲,憤然而去。

    這只是一件極普通的事情,無雙也沒在意,在街對面的客棧住了下來。此地離建康很近,她買了一件粗布衣裙換上,以青布包頭,盡量避開人們的視線。

    到了夜裡,她剛想入睡,忽聽外面吵吵嚷嚷,似是日間那個許三大聲在呼叫:「為何不讓我進去?」

    「白天還沒說清楚嗎?不還債,就不許你再進去。」

    許三怒道:「我就是來還債的。」

    一個男子冷笑道:「你有錢嗎?有錢先拿出來給我看看。」

    說完這句話,外面忽然安靜了下來,似乎是許三真的拿出了錢,其他人一下子啞口無言了。

    過了一會兒,只聽許三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我現在能進去了吧?」

    一個男子道:「這是什麼東西?好像是塊玉。」

    無雙一聽到這句話,立刻走出了客棧。只見賭坊前站了幾個閒人正在看熱鬧,許三手中拿著一塊一尺見方的玉璽,璽上放出五色之光。光線很柔和,並不強烈,卻將附近幾個人的臉都映亮了。

    許三更加得意:「沒見過吧?」

    那個男子不由得點頭道:「這麼大一塊玉,很值錢吧?」

    許三笑道:「那是當然,值很多銀子。」他也並不知道這東西是否值錢,只覺得如此稀罕的東西,一定是件寶物。他昂頭向賭坊中走去,一個男子攔住他道:「許三,你等一下,我要先進去回察陳官人。」

    許三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快去快去。」

    那個男子進去後,過不多時,便有一個員外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許三見了那個中年人,立即謙恭了許多,行了一個禮道:「陳官人,我是來還債的。」

    陳官人一見到許三手中的玉璽,不由得一驚,但他卻故作漫不經心地道:「許三,你哪兒弄來了一塊彩色石頭?」

    許三急道:「這怎麼是彩色石頭,分明是一塊玉石。」

    陳官人冷笑道:「不過是普通的彩色石頭,雖然樣子好看,可不是玉石。」

    許三被陳官人一唬,自己也疑惑起來,看著手中的玉璽道:「應該值一些錢吧!」

    陳官人笑道:「雖然不是很值錢,但我慈悲為懷,倒是願意折些銀子給你。」

    許三又高興起來,問道:「可以折多少?」

    陳官人裝模作樣地算了算道:「頂多折三十兩,扣除你欠的債,給你十兩銀子。」

    許三呆了呆:「才給我十兩銀子嗎?」

    陳官人冷笑道:「這樣我還吃虧了,折不折隨你。」

    許三見陳官人作勢要走,連忙叫道:「我折我折。」

    陳官人眼裡現出一絲喜色,但卻故意歎道:「這年頭,好人不易做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許三,你該石頭是哪裡弄來的?不會是偷的吧?若是偷的,我可不要。」

    許三忙道:「怎麼會是偷的?我許三人雖然窮,卻不是偷雞摸狗之徒。這東西是在山裡撿到的,有一天山崩了,死了許多小動物。我進山去撿,偶然發現了這塊石頭。」

    陳官人點頭道:「不是偷的就好,我陳家可是清白人家。」

    許三唯唯諾諾道:「是,是,小人怎麼敢拿偷的東西給您呢?」

    那陳官人便命人支了銀子給許三,自己則將玉璽接了過來。

    無雙見他進了賭坊,心裡暗想,玉璽居然落在了這裡,想必是岑昏一直無法真正地掌握玉璽的用法,索性便棄而不用。她見看熱鬧的閒人都散去了,便悄然躍入賭坊後院。

    只見後院盡頭有一處正房,點著一盞燈,想必便是那陳官人的居所。她來到窗外,刺破窗紙向裡張望,見那陳官人手中拿著玉璽,正喜得抓耳撓腮。忽見一個婦人走進房中,道:」老爺,這麼晚了,該安寢了。」

    那陳官人拉住夫人道:「夫人你看。」

    夫人並不知玉璽的珍貴,卻也看出是件好東西:「這麼大一塊玉石,一定很值錢吧?」

    陳官人面有得色:「三十兩銀子買的。」

    夫人道:「三十兩銀子就能買到?」

    陳官人道:「是那個欠了賭債的許三從山上檢的,他不知道輕重,我說是彩色石頭,他便信了。」

    夫人道:「老爺,我們這些年做賭坊生意,雖然賺了不少錢,但也害了人。我總是心驚肉跳,唯恐陰德有損。以後老爺還是少做騙人的勾當,給子孫後代積些福分吧!」

    陳官人道:「夫人說得對,但這個東西可不是尋常之物。這是當年秦始皇統一天下時所造的玉璽,上面還有李斯的題刻。有了這樣東西,咱們家就有福了。只要能保住它,以後咱們家說不定能出皇帝。」

    夫人笑道:「老爺真是異想天開,我只望平平安安地過這一輩子,皇帝高高在上,是咱們平頭百姓能做的嗎?」

    陳官人道:「夫人不要不信,你看現在天下群雄紛爭,有許多皇帝也是出身草莽,他們做得,我為何做不得?」

    夫人笑道:「做得做得,只是這話可不能往外面說,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還不滿門抄斬?好了,夜深了,老爺快去休息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那陳官人將玉璽小心地收藏在書架的暗格內,隨著夫人走出了書房。

    無雙見他離開房間,正想推門進入。忽見黑暗中,一個影子沿著牆角跑了過來。那影子走到書房外面,躡手躡腳推開門走入房中。

    他進了房間便向著陳官人收藏玉璽的地方行去,輕輕一推,把暗格打開,將玉璽拿出來藏在懷中。

    無雙心裡暗暗稱奇,看那人影,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居然也會對玉璽感興趣。

    小孩兒拿了玉璽,向著院外走去。只見他分開牆邊的雜草,現出一個狗洞,慢慢鑽了出去。

    無雙只覺得甚是好笑,陳官人萬萬不會料到玉璽竟會這樣丟失。她躍出陳宅,跟著那個小孩兒在黑夜中向前走去。

    那小孩兒走到城郊一戶人家外面,學了幾聲鷓鴣叫。過了一會兒,那家的門「吱」地打開了,一個小黑影躲躲閃閃地走了出來。

    小孩兒立刻壓著聲音叫道:「妮子,我在這裡。」

    那黑影便向著小孩兒走過去,原來是個與男孩兒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兒。那女孩兒問道:「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來找我?」

    男孩兒便道:「你爹爹還沒回來嗎?」

    女孩兒幽幽地歎了口氣:「爹爹又去賭錢了,媽媽說爹爹再這樣賭下去,家就要散了。」

    男孩兒道:「我看見你爹爹去了賭坊,就跟著他去了。他把你的彩色石頭還了賭債。」說罷,他從懷裡拿出那塊玉璽,「不過我又幫你偷了回來。」

    女孩兒奇道:「這塊石頭也能還債嗎?」

    男孩兒道:「不僅能還債,我還看見陳官人特別喜歡這塊石頭,也不知道這石頭有什麼稀罕。」他將石頭交到女孩兒的手中,「還給你,不要再讓你爹爹拿走了。」

    女孩兒卻搖頭道:「蕭哥哥,還是你拿著吧!我拿回去爹爹也會再拿走的。媽媽說,天亮要帶我回婆婆家了,以後都不再見爹爹了。」

    男孩兒呆了呆,問道:「你婆婆家在哪裡?」

    「在好遠的地方,媽媽說要走好久才能到。」

    男孩兒有些發愁,哭喪著臉道:「那以後我都不能見到你了?」

    女孩兒也有些難過,拉著男孩兒的手道:「我會想念蕭哥哥的。」

    兩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女孩兒忽然道:「這塊彩色石頭是我們一起在山上撿到的,就當作我們的信物吧!」

    「信物?」

    「我聽媽媽說,兩個好朋友要有一件信物,以後就算分開了,也像是在一起。」

    男孩兒用力點了點頭:「好,就算以後我們分開了,也是最好的朋友。」

    女孩兒道:「蕭哥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蕭道賜?」

    男孩兒點頭:「是,我家是從蘭陵搬來的,我們的遠祖非常有名,是一個叫蕭何的人。他是漢朝的大將,大名鼎鼎。」說著,便眉飛色舞地說起蕭何的故事。

    女孩兒聽得津津有味,羨慕地說:「原來你的先祖是那麼有本事的人。」

    蕭道賜雙眉微揚:「雖然我家敗落了,但我有信心,有朝一日,我一定做到比丞相還大的大官。」

    女孩兒奇道:「比丞相還大的大官是什麼?」

    蕭道賜想了想:「皇帝!」

    女孩兒「咯咯」笑了起來:「做皇帝?」

    蕭道賜道:「以後我做了皇帝,就封你當皇后。」

    女孩兒點點頭,伸出小手指:「我們勾勾小手指,不許反悔。」

    無雙躲在暗處,心裡暗暗好奇,這個小孩兒不過七八歲,居然也想當皇帝。難道因為是玉璽的原因嗎?

    兩個孩子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一夜便過去了。忽聽門內一個婦人叫道:「妮子,你到哪裡去了?」

    許妮子連忙回答:「我在這裡。」她握住蕭道賜的手,「蕭哥哥,我就要走了,記住我們的約定哦。」

    蕭道賜用力點頭:「我一定會好好保管這塊石頭,這是我們兩人一起找到的,代表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許妮子進了家門,蕭道賜卻並不走,仍然站在路邊。

    過了一會兒,一輛驢車停在許家門前,許妮子被一個婦人帶著上了驢車。蕭道賜目送著驢車離開,抹了抹眼淚,將手中的玉璽又小心地藏在懷裡,喃喃道:「我一定會比蕭何更有出息,妮子你等著瞧吧!」

    無雙見他轉身離去,她心裡遲疑不定,是否將玉璽搶回來?

    此時天已經亮了,一道陽光直直地射在蕭道賜的頭上。無雙忽見蕭道賜的頭頂上居然有一絲隱隱的龍氣。無雙心裡一動,如此看來,得到玉璽的人並非偶然,必有因緣在內。從龍氣來看,蕭家的後人,只怕會出現帝王。她霍然開朗,人間一切,皆有因緣,上天既然選擇讓這個男孩兒得到玉璽,他必然能夠保證玉璽不失。

    她便飄然離開這個市鎮,向劍廬行去。

    等到達劍廬時,忽見一個小道士從劍廬中走了出來,竟然是那個名叫道前的小道士。

    他驀然見到無雙,開心得大叫起來:「無雙姐姐,總算等到一個我認識的人了。」

    無雙心裡暗歎,莫非他是在等紫羽?果然,還不等無雙答話,道前已經忙不迭地問道:「紫羽姐姐和破邪哥哥呢?為何他們會離開這裡?」

    無雙黯然,是否應該告訴他真相?

    道前很敏感,見無雙臉上神情,立刻便問:「他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無雙微微一笑,臨時決定說個謊話:「他們很好,只是紫羽有孕在身,這裡過於偏僻,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很不方便。」

    道前喜道:「紫羽姐姐要生小娃娃了嗎?」

    無雙點點頭:「是。破邪帶她到人多的地方住下來了,方便看醫生:」

    道前並未想到紫羽不是普通人,根本不需要看醫生,反而喜滋滋地道:「他們去了哪裡?」

    無雙想了想,故意說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們去了長安。」

    道前臉上現出一絲遺憾的神色:「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想要去看望他們也沒機會了。他們還會回來嗎?」

    無雙點頭笑道:「當然會回來,等紫羽生了小娃娃他們就會回到這裡。」她說著謊話,心裡也不由得淒然,如果人生真能像謊話一樣完滿就好了。

    道前道:「無雙姐姐,你又為何到這裡來了?」

    無雙忽然想到道前也曾經學習過煉劍之術,忙道:「我來這裡,本是為了煉製一樣東西,但我從未煉過鐵器,正想請你幫忙。」

    道前很高興,忙道:「我煉劍的技術一點兒都不比破邪哥哥差,我也煉出過鋒利的寶劍。」

    無雙笑道:「我不是要煉劍,我要鑄一隻鼎。」

    道前怔了怔:「鼎我倒不曾鑄過,不過想來萬變不離其宗,既然我能夠鑄出寶劍,也一定能鑄出寶鼎。」

    兩人便在劍廬中住下,尋找山間的鐵母精英和黑水,研究鑄鼎之術。道前果然不是吹牛,他在鑄造方面甚為精通。他每日去山間尋找鐵母精英,有空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以前的事情:紫羽如何尋找鐵母,破邪如何發現了黑色的泉水,他如何使用硝磺等等。他說這些的時候,無雙想到紫羽已經死去多時,心裡便更加難受。但她越來越會掩飾自己的想法,臉上的神色始終如常。

    找到足夠的鐵母精英和黑色的泉水後,他們便開爐煉鼎。既然寶劍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想必寶鼎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到了第四十八天,鼎就要煉成了,無雙卻隱隱有些優慮。她雖然未曾親眼看見破邪煉劍,但也聽說過以活人祭爐的故事。加入黑水的爐火雖然色呈藍紅,卻一直並未純青。如果開爐之時,爐火不能純青,只怕寶鼎就煉不成了。

    這次不同於破邪煉劍,煉不成一把,還可以煉第二把。她也不知道如果這一次失敗了,是否還能煉第二次,九龍是否會有損傷。

    她心中憂慮,日夜守在爐前,一刻不願離開。道前也陪她守在爐前,他是一個活潑的少年,山間頗為冷清,就靠他不停地說話打發時日。

    他此時講到他幼時的故事,講到母親死後,父親又娶了一位新娘,新娘很討厭他,就將他送入道觀中。

    他講得興高采烈,雖然是悲傷的事情,他卻毫無悲傷之意。他忽道:「紫羽姐姐一定是一位好母親,而且她又不是普通人,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早死。」

    無雙默然不語。

    道前心裡一動,終於想到紫羽姐姐既然不是普通人,為何要找人類的醫生看病?他便忽然有些驚慌起來,回想起這些日子,每當提到紫羽時,無雙總是很沉默,似乎是怕他問得太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無雙一眼,見無雙凝神注視著爐火,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他不由自主地問道:「他們真的還會回來嗎?」

    無雙歎了口氣:「會回來的,你放心吧!」

    道前緊盯著無雙,問道:「如果紫羽姐姐死了,破邪是否會再娶別的女人?」

    無雙下意識地搖頭:「當然不會?」

    道前立刻追問:「你如何會知道?」

    無雙側過頭望向他:「你到底想問什麼?」

    道前一字字地道:「紫羽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湛藍的天空中白雲縹緲,一如人間世事。活著的人,必然會有許多牽掛,就算死了,也並不等於這些牽掛就會斬斷,還會有人不停地思念著他們。

    無雙慢慢地點了點頭,亦是一字字地回答:「紫羽死了!」

    她覺得道前的臉似乎一下子便變了一個樣。其實道前並不曾有任何改變,他甚至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但無雙就是覺得他一下子就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在心裡暗暗歎息,她早便看出道前鍾情於紫羽,只是沒想到,紫羽的死竟對他打擊如此之大。

    兩人默然對視,半晌,道前才微微一笑:「原來你一直在騙我。」無雙垂下頭,騙人本是她最拿手的把戲,有時是好意,有時是惡意,有些人被她騙了以後,醒悟之時,對她恨之人骨。有些人就算是被騙了,還茫然不知。

    這一次,無雙所說的謊話,完全是一番好意,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很愧疚。她以為道前會問紫羽是怎樣死的,想不到道前說了這句話以後便一言不發,似乎完全沒有興趣知道紫羽的死因。

    他越是這樣,她反而越是不安,以他的脾氣,怎麼會連紫羽的死因都不問呢?

    子時到來時,寶鼎便要出爐,爐火卻依然不能純青。無雙無計可施,只得再去尋找黑水。她走以前小心地叮囑道前:「你好好地看管寶鼎,千萬不可有失。」

    道前點了點頭,仍然沉默不語。

    無雙提著一隻破桶離開,尋找耶溪中的黑水。她走的時候心中還是感覺不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回首間,只覺得剛剛升起的月亮和群星全都失去了顏色,變成了白慘修的一片。她呆了呆,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她看了道前一眼,見道前仍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爐火。她歎了口氣,匆匆而去。

    找了好一會兒,無雙終於找到了黑水的外流之處,她用樹葉將漂浮在水面上的黑水一點點舀起,一直收集了一捅,拎著黑水回到劍廬。

    一直坐在爐前的道前不見了。

    她心裡一驚,連忙跑到爐前向裡張望,寶鼎仍在,分毫無損。

    她鬆了口氣,忽然驚覺,爐中騰出了純青之火。她不願多想,將黑水加入爐中。子時已到,天地低昂,鬼神齊哭,山嶽轟鳴,寶鼎終於出爐了!

    鼎上有九龍環護,她雖然不曾見過舊時的寶鼎,但卻相信這只鼎一定更加勝過周朝所鑄的那只鼎。

    她怔怔地看著鼎,鼎鑄成了,她在人間要辦的事情也都完成了。忽見幾個道士走了過來,原來是抱樸道院的另幾位道士。為首的道臨行了一禮道:「我們遠遠就感覺到有神器出世,循聲過來,原來是無雙公主在重鑄寶鼎。」

    無雙勉強笑笑:「你們也知道寶鼎?」

    道臨道:「在舊書中曾經讀到過,卻不曾知道下落如何。」

    無雙道:「寶鼎在百年前分崩離析,現在重新鑄成,希望可以平息北方的局勢。」

    道臨點頭道:「公主心念天下,是真正的仁者。」

    無雙笑笑,不置可否,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為任何的言語動容。

    道臨又問道:「不知公主是否見到我的九師弟,他獨自跑了出來,已經三個多月了,到現在我們都不曾找到他。」

    無雙默然,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曾見到他。」

    道臨的臉上現出憂色:「他能去哪裡呢?」他向著無雙行了一禮,「我們還要去尋找九師弟,就此別過了。」

    無雙點點頭,還了一禮,低聲道:「道長們請珍重!」

    道臨怔了怔,只覺得無雙神色有異,但他心裡牽掛道前,也不曾細想,便道:「公主也請珍重。」

    無雙注視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間,心知他們永遠都無法再找到道前了。她又說了一個謊話,她亦不知這個謊話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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