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六章 流火
    晨曦中傳來了狼嚎聲,這叫聲遠遠地傳來,倉皇無助,很是絕望,有狼受傷了嗎?

    流火立刻向著狼嚎聲傳來的方向奔去,山谷中,一隻小狼正被獵人的捕獸夾夾著,腿上鮮血淋漓,它的面前站撲兩條垂涎欲滴的獵狗。

    獵狗忽然感覺到流火的到來,轉過頭警覺地注視著他。

    流火心裡一動,這種情形似曾相識。他對著兩條獵狗揮了揮手道:「既然我來了,你們便不能再傷它,快快回去吧!」

    那兩條獵狗低鳴了一聲,垂下頭夾著尾巴轉身而去。

    那小狼一邊舔著自己受傷的腿部,一邊可憐兮兮地看著流火,似是請求流火將自己從捕獸夾中救出來。

    流火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經落入獵人的捕獸坑中,如風為了救他,連性命都不要。他心裡一酸,許多事情發生了,便不能再挽回,想必現在的如風仍然對他恨之入骨。

    他走過去,打開捕獸夾,道:「你以後要小心,不要再被獵人捉住,並不是每次都會有人救你的。」

    那小狼抬起頭,「嗚鳴嗚」地低鳴著,似是在答應。此時它與流火近在咫尺,又是一隻未成年的小狼,而且還受了重傷,料想流火必然對它全無戒心,它忽然伸出一隻尖利的爪子向著流火的眼晴抓去。

    那指爪一伸出來,居然有三寸多長。眼見那爪尖快如閃電般地抓向流火的眼睛,而流火似乎仍然沒有躲避。

    小狼心中暗喜,一擊使可成功,這下它立大功了。

    但它的爪子堪堪抓到流火的眼前,卻忽然停了下來,再怎樣也無法前進一分一毫,它呆了呆才發現,流火正用一隻手輕輕地捏著自己的爪子。奇怪的是,流火似乎並未用力,它甚至不曾感覺到被流火握著,但就是無法前進分毫。

    流火笑笑道:「想要騙人,一定要將自己的妖氣斂去。如果你還不曾學會如何收斂妖氣,就不要試圖去欺騙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小狼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少主就是少主,以我的這點兒道行居然還想欺騙少主,真是自不量力。」它話還未說完,山谷中盛開的野花忽然都飄飛了起來,那花開得漫山遍野,紅白交錯,飛得滿天都是,煞是好看。

    花飛到空中,忽然爆開,花粉簌簌而下,一時間,整個山谷都被花粉重重籠罩了。

    流火和小狼的身影也被這花粉包圍了起來,躲在暗處的如風睜大了雙眼,但視線卻被花粉隔斷。他不曾看見流火離開山谷,那麼他必然還在花粉包圍的谷中。

    這花粉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傳說中的乾闥婆城,採集城中的曼陀羅花毒製成的,無論人或是妖都無法抗拒這可怕的毒性。據說連摩呼羅迦族和乾闥婆族也因這花毒而死,流火不曾離開這花粉的範圍一定是凶多吉少。

    終於殺死了流火,終於成功了。但如風卻沒有成功後的喜悅,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悲哀。流火是啖鬼的兒子,但也同樣是他一手帶大的。

    他渭然長歎,轉過身,想要離開山谷,卻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一個白衣男子。男子手中還提著一隻小狼妖,那狼妖正擠眉弄眼地對著自己做鬼臉。

    他一怔,但又莫名地鬆了口氣,流火到底是沒有那麼容易死的。他道:「你的神通又精進了,我居然不曾察覺你已經離開了山谷。」

    流火淡然一笑:「我越來越像是一個夜叉,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身上發生的變化。小時候,我如同你一樣痛恨我的父親,就是因為他,母親那麼早便死了。但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母親就是到了死,都不曾真的怪過父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誰對誰錯那麼簡單的,有的時候,對與錯,真的很難選擇。」

    如風咬了咬牙:「你早就知道這一切是我佈置的?」

    流火點了點頭:「其實很早以前,在雪狼故地,顏清能夠找到我,我便已經知道是你出賣了我。」

    「你早就知道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如風喃喃低語,「那麼為何你還要一再上當?」

    流火笑了笑:「如果殺死我,真的能讓你感覺快樂一些,我寧願死在你的手中。但我死了以後,你真會快樂嗎?」

    「快樂?」如風仰天長笑,但淚水卻悄然流出了他的眼眶,「自公主死後,我就從來不曾有一天快樂過。」

    流火輕歎一聲,放開手中的小狼妖,轉身離去,邊走邊道:「所以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會讓你殺死我。因為我死了,你同樣不會快樂!」

    如風看著流火的背影,咬了咬牙,忽然道:「你是不是去見那個名叫無雙的女子?」

    流火腳步一頓,搖了搖頭。

    如風遲疑著,終於下定決心道:「其實有一件事情你並不知道。」

    流火腳步未停:「什麼事?」

    如風道:「當年殺死你母親的人就是瓔珞!」

    山野一片寂靜,遠遠近近的風聲如同遠遠近近的回憶,縹緲而不知去向。流火微微一笑,低聲道:「果然如此!」

    如風大聲道:「所以,你不必因為無雙殺死了瓔珞就痛恨她,如果你真的喜歡無雙,就去找她吧!再晚了,也許你會後悔!」

    無雙!

    流火忽然感覺到了手腕上的異動,他低下頭,腕上的菩提籽珠串正在輕輕地顫抖,是無雙在呼喚他嗎?

    他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抬頭看著天上的浮雲。

    人的感情既脆弱又堅強,妖的感情也是如此。

    長安雖然遠在千里之外,對於他來說,卻彷彿近在咫尺。但兩人相對,有時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隔千里。無雙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怔怔地想著,看著一片片的白雲悠然飄蕩著。

    一個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雖然知道她站在自己面前,卻懶得看她一眼。那女子道:「總算找到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如風,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找到你。」

    他微微地看了那個女子一眼:「滄海,原來是你。」

    滄海眨了眨眼睛,笑道:「原來你還記得我,我以為你借了寶物就把寶物的主人拋在腦後了。」

    流火笑笑:「原來你是向我討還南海明珠的。」

    滄海道:「你不是不想歸還吧?」

    流火淡淡地道:「當然不是。」他伸出手,手中已經托著那顆明珠,「是你的東西,總還是你的。」

    滄海接過明珠,如此輕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道:「這明珠天下無雙,難道你不想據為己有嗎?」

    流火淡然道:「天下的好東西多得很,如果我都想據為己有,我只怕會忙死了。」

    滄海微笑道:「別的東西或許你不必據為己有,但有一個人,也是天下無雙的,難道你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流火歎了口氣:「難道你也是來勸我去見無雙的嗎?」

    滄海道:「我和無雙打了個賭,我猜你在她婚禮以前,一定會去見她。無雙自己卻不相信。」

    流火笑道:「連我都不相信。」

    滄海微笑道:「有時候,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流火雙眉微挑:「你又知道什麼?我與無雙之間的事情,外人根本無法明白的。」

    滄海歎道:「你們的事情我確實不知,但一個人的感情,卻是怎麼樣也騙不了人的。」

    「感情?你說的是無雙還是我?」

    「我說的是你們兩人。」

    流火自嘲地笑笑:「無雙的心事,這世上又有何人能懂?」

    滄海道:「無淪無雙做過什麼事情,她都是一個女人。如果你真的看不清她的心思,就閉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也許你就會明白她是否真的喜歡你了,你也會明白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她。」她抬頭望向天空,低聲道,「我知道馮夷不會再回到我身邊,因為他終於可以陪伴著他千年以來都思念著的那個人。但我並不痛恨他,因為在千年不渝的愛情面前,還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如果你真的愛無雙,就用自己的心去體會你與她之間的一切吧!」

    用心去體會?流火閉上雙眼,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現。

    無雙!無雙!無雙!

    他驀然睜開眼睛,無雙的心思或許他並不瞭解,但他卻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見到無雙,在一切還來得及以前。

    流火站起身,正要向長安奔去,忽見緣空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皺眉道:「怎麼是你?你找我又有何事?」

    緣空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再不去見少主,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流火呆了呆:「你說什麼?」

    緣空雙手合十,低聲道:「少主已經決定,以身護世,她打算與破邪同歸於盡。」

    流火一怔,為何無雙要以身護世?

    「她到底是誰?」

    緣空道:「少主便是聖主提婆達多的下世!她本可以成為新的聖主,但她卻仍然選擇毀滅自己。」

    流火急道:「為何她要毀滅自己?」

    緣空淡然一笑,不見喜悲:「她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毀滅自己,保護已經存在的三界,要麼滅世教生,成為新的聖主。她的選擇是毀滅自己,保護重要的人。」

    流火後退了一步,毀滅自己?無雙真的要這樣做嗎?

    他向著長安的方向全力奔去,無論你是誰,提婆達多也好,影雪也才好,瓔珞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

    無論你作出了怎樣的決定,我一定會陪伴在你身邊。

    天上天下,滄海桑田,我都不想再與你分離。

    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婚禮所需的一切用品皆已準備妥當。

    無雙身著大紅的嫁衣坐在鏡前,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以往的婚事,沒有一次能成功,而她知道這將是她此生的最後一次婚禮。

    她對著鏡子仔細地貼上花黃,這麼久以來、她都不曾認真地梳妝。花黃貼好後,她便慢慢地描著眉眼,在略顯蒼白的臉上塗上胭脂。燭影之下,鏡中的女子恍如天仙一般美麗。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鏡子,女子到底是愛美的,雖然她早己經知道,這世間的一切美與醜,不過都是過眼雲煙,沒有什麼是能水恆不變的。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卻扇上,大紅的扇面別出心裁地繡了一對摩合羅娃娃,她拿起卻扇仔細賞玩,繡工精巧,想必是出自南朝工匠之手。

    她想,劉勃勃似乎越來越瞭解她,居然會在扇面上繡上摩合羅。

    鏡邊放著十對摩合羅,是自她七歲便收集起來的,也是十年以來,她最喜歡的玩物。

    她將每一對摩合羅拿起看了看,然後逐一拋入窗外的水池中。

    一切都結束了。

    燭光輕輕搖動了一下,無雙立刻警覺,她回過頭,看到了破邪。她便笑了,她早猜到他會在她的婚禮之前來找她。

    「你終於來了。」

    破邪冷笑道:「你知道我一定會在你的婚前趕來?」

    無雙點點頭:「你不會讓二我嫁給劉勃勃。」

    破邪雙眉微揚:「你嫁給誰,與我何干?」

    無雙淡然一笑:「因為我的身體裡有凌日的靈魂,而你的身休裡有岑昏的靈魂。」

    破邪冷笑道:「那又如何?」

    無雙微笑:「岑昏的存在,不過是當年覺者的一念,如果沒有凌日的出生,這世間也不會有岑昏。岑昏是因凌日的存在而存在,因凌日的消亡而消亡。所以對於岑昏來講,在這個世間,他最恨的一個人便是凌日,但他最愛、最依賴的人也同樣是凌日。」

    破邪咬了咬牙:「你錯了,現在的岑昏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無雙微笑道:「如果我錯了,為何你要趕在我婚禮前來見我?」

    破邪怒道:「我只是不想看見你嫁給那種凡夫俗子,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夠玷污你。你應該一直是高高在上、純潔無瑕的。」

    無雙笑道:「純潔與否,與人的身體沒有任何關係。」

    破邪道:「我不管,我寧可你死,也要你純潔地死去。」

    無雙輕歎一聲,心道,你可知道,若我死了,你也同樣會消失。她道:「好吧!若你真的要殺我,就動手吧!」

    破邪卻冷笑道:「殺你之前,我要先殺死那個試圖玷污你的人。」

    他手一招,一個人影忽然從窗外撞破窗子飛了進來。那人倒在地上,咬緊牙關,抬頭注視著無雙和破邪,正是赫連勃勃。

    他似被破邪施了法術,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無雙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你又何必為難他?」

    破邪冷笑道:「可是他卻妄想和你成親。」

    無雙道:「你明知我不會和這世間的任何一個男子成親。」

    破邪道:「為什麼?為了流火嗎?」

    無雙微微一笑:「何必問這種無聊的問題,我與你的宿命緊密相連,我們降生於此,並不是為了過普通人的生活。」

    破邪卻用力搖頭:「雖然我的宿命如此,但我不甘心,為何我一定要依附你而存在?我要擺脫你,我要成為天下的聖主!」

    無雙微笑道:「既然你要擺脫我,就取走我身上的輝光吧!還有這一對摩合羅,只要集齊八部輝光,你便擁有了開天闢地的力量。」

    破邪狂笑道:「這正是我想要的東西!」他一語方畢,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黑色的長劍,正是夜叉族的碎風劍,劍勢如同狂風,呼嘯而至。

    無雙伸出一隻纖手,手若蓮花,輕輕一拂,瞬息之間,黑色的劍光化成了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中。

    碎風劍被破,破邪卻並不慌張,他的背後陡然長出一雙紫色的翅膀,翅膀扇動,雙翅之間形成一團紫色的龍捲風。

    無雙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將杯中茶飲盡,然後以杯口對著破邪,低叱了一聲:「收!」

    那一團紫色的龍捲風不由自主地向著杯中飛去,越縮越小,竟被無雙收入茶杯之中。

    破邪呆了呆,眼中開始現出一絲恐懼之色。他伸出雙手,一手持著斷日劍,一手持著修羅刀,揮舞著刀劍,向無雙斬去。

    無雙微微一笑,道:「這刀劍雖然是八部眾中最霸道之物,可惜你卻不明白刀劍的深意。」

    破邪冷笑道:「刀劍的深意就是擊敗對手,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會不懂?」

    無雙淡淡地道:「那只是普通的刀劍,半神的刀劍並非是為了擊敗對手而存在。」

    兩人對話間,刀光劍影將無雙的身影重重罩住,似乎就要將她斬成幾段。無雙輕歎道:「若你可以明白八部眾是為何而存在於世間,也許你更能發揮這刀劍的威力。」她手指輕彈,「錚」的一聲,斷日劍飛到天空中,驀然射出如同太陽一般的光輝,本來黑暗的夜晚一下子被這光輝映得亮如白晝;而修羅刀則忽然化作一朵紅色的蓮花飄然落下,所到之處,紅色的流火四處飛散,有幾點流火落在劉勃勃的臉上,他只感覺到微溫,卻並不炙熱。

    無雙道:「半神的刀劍是不會傷人的,若真要傷,大概只能傷自己。」

    破邪怒道:「只能傷自己的刀劍,留著又有何用?」

    他身形一轉,週身起了一層藍色的薄霧,再轉過身時,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地上的劉勃勃吃了一驚,失聲道:「流火?」

    無雙卻冷靜地道:「是幻術。」

    流火拿出一支笛子,吹起了一首樂曲。這首樂曲,無雙十分熟悉,正是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繭然知道眼前的流火是幻術所化,無雙的心仍然忍不住微微一緊,流火,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她冷靜如水的目光泛起了一絲漣漪。

    破邪所要的便是這一眨眼的瞬間,他左手現出橘紅色的光,一團火球向著無雙擊去,右手則泛出淡藍色的輝光,水箭亦同時發出。

    水與火快如閃電,不讓人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破邪的眼裡已經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就算你再強,你仍然是有感情的,只要有感情,無論是人或是半神,哪怕是神,都是有缺點的。

    火球先至,正好擊中無雙,橘紅色的星屑四散飛開。此時水箭也到了,破邪感覺到無雙併不曾抵抗,那支水箭應該穿過了無雙的身體才對。但奇怪的是,水箭卻像是射中了什麼堅硬之物,被激得向著天上衝去,衝到半空中,水花四散開來,如同千萬朵藍色的落花,飄然落下。

    星屑伴著落花,看起來不像是殺人的武器,卻像是人間難見的美景。

    破邪睜大雙眼,水花落下後,無雙仍然漫不經心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上托著一朵藍色的水花。

    花在她的手中凝而不散,甚至能聞到縷縷花香。

    破邪神色一黯:「為何我始終不是你的對手?」

    無雙輕歎道:「或許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吧!」

    破邪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宿命?他自嘲地笑笑:「你可知道,從小到大,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擊敗你。為了這個願望,我離開了提婆族的故地,到處流浪,只望能夠找到一件擊敗你的利器。我曾經以為人類的玉璽會是這件利器,但我用了一百年的時間都不知該如何使用它。而你卻死得在太早,我被壓在鍾山之下,當我聽到你死去的消息時,只覺得萬念俱灰,曾經想就那樣永遠被壓在鍾山下算了。但我知道你不會這樣輕易死去,我知道你一定會再次回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同時也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只希望你回來的時候,我能夠戰勝你。可是,到頭來,我仍然敗在了你的手中。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無雙雙手合十,輕誦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破邪一怔,只覺得如醍醐灌頂,這麼多年來,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首偈語,但這麼多年來,他卻第一次深有感悟。他亦雙手合十,沉聲道:「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地上的劉勃勃只覺得身上的束縛已去,他坐起身,大聲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無雙搖了搖頭道:「皇上請不要大聲呼喊。」

    劉勃勃怒道:「這個該死的妖怪,居然敢挾持我,我絕不能輕易饒過他!」

    無雙輕歎道:「皇上不必再動怒,我與他都要死了。」

    劉勃勃一驚:「你說什麼?」

    無雙苦笑道:「我已經是第二次對皇上食言了,只怕無雙此生都不能服侍皇上了。」

    劉勃勃大驚,緊緊抓住無雙的衣袖:「我不放你走,說什麼我也不放你走。」

    無雙歎道:「若我還能活下去,皇上還可以抓住我,但我死後,這世上便再也無人能夠抓住我了。」

    劉勃勃急道:「你為何要死?因為這個妖怪嗎?我馬上叫人把他五馬分屍。」

    無雙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宿命,誰也無法改變。」

    劉勃勃大急:「你不要死,你不想嫁給我就不要嫁,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叫流火的妖怪,你嫁給他吧!你不要死,不要死!」說到後來他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本是一個自己得不到某件東西便寧可毀去的人,但此時他居然為了無雙的性命,連自己最喜歡的女人也可以拱手讓人。

    無雙無奈地笑笑:「我不能嫁給任何人,不能嫁給拓跋嗣,也不能嫁給劉裕,同樣不能嫁給你。」

    流火,為何你還沒有到呢?

    東方破白,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無雙推開窗子,輕輕一擲,便將劉勃勃拋出窗外。

    劉勃勃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叫道:「無雙,你不想再見流火嗎?你不想見他嗎?」他轉身向外奔去,一邊跑一邊叫,「無雙,我去找流火,我馬上叫人去找流火,你千萬不要死,一定要等到他!」

    與此同時,流火正急匆匆地奔入長安的皇城中。

    今日是皇上大婚之日,太監宮女們早早便起床準備,人人都換上了喜慶的衣服,忙忙碌碌,做著自己分內的事。

    但他們很快便聽見赫連皇帝嘶啞的大叫聲:「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給我去找流火!」

    宮人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這是我們皇上的聲音嗎?怎麼完全變樣了?」

    他們看到衣冠不整、鬢髮散亂的赫連勃勃,他每見到一個人便抓住他的衣領大喝:「快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去找流火!」

    宮人們驚慌失措,放下手中正在做著的事情,四散奔去。

    大家都很疑惑,誰是流火?到哪裡去找他?

    雖然沒有人知道誰是流火,但既然這是皇上的命令,就必須服從。

    終於,有個大膽的宮人,提心吊膽地問道,「啟稟皇上,誰是流火啊?」

    劉勃勃一怔,驀然停住了腳步,臉上現出淒然的神色,還能找到流火嗎?

    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男子正從晨霧中走過來,如同一縷驅散陰福的陽光。他大喜,一把抓住流火:「快跟我來,無雙要死了,無雙要死了!」

    兩人急步向著後宮奔去,無雙的寢宮就在眼前。

    劉勃勃心中狂喜,無雙,流火來了,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

    流火也在心中狂喊,無雙,等等我,就算要死,也要等我一起!

    然而便在此時,寢宮中忽然現出八色光輝。光輝自寢宮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光環,向著四周急速散開。

    光環迅速地經過兩人,兩人一下子怔住了。

    流火只覺得手腕一輕,他低下頭,手上戴著的菩提籽珠串正在斷落,菩提籽一顆顆地落到了地上。

    他雙腿一軟,不由跪倒在地,無雙,為什麼你不肯等等我呢?

    遠在塞北的青玉扶起跌倒的載陽,兩人同時感覺到由南方傳來的輝光。

    青玉站起身,向著南方張望,隱約間,似乎看見了無雙。

    她眨了眨眼睛,再仔細看時,無雙已經消失不見了。她不由得暗暗失笑,對著載陽道:「娘親太思念無雙公主了,剛才還以為見到了她。」

    載陽也「咯咯」地笑了,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青玉道:「載陽快快長大,長大後,娘親就帶你去長安看望公主。公主是個神仙一樣的人,載陽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載陽點了點頭,結結巴巴地開口:「娘親……」

    青玉大喜,一把抱起載陽:「載陽,你會叫娘了,你會叫娘了!」

    仍然在四處尋找道前的抱樸八子也同時感覺到了輝光,八子面面相覷:「這是什麼光?看起來似曾相識。」

    修為最深的道臨道:「這好像是八部眾身上的輝光,」

    「為何我們會感覺到輝光?」

    道臨道:「這光隱含慈悲,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這光上來看,一直糾纏於人間的戰亂似乎就要結束了。」

    抱樸八子一起道:「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人間的大福。」

    道臨歎了口氣道:「我想我們是找不到道前了,其實我們未必一定要找到他。」

    另七子一起點頭道:「不錯,無論他在哪裡,只望他能平安。」

    平安!道臨輕歎,若人間可以平安,想必道前也一樣能夠平安吧!

    羅剎故地,顏清已經正式成為羅剎宗主,她變得比以前平和許多,不再偏激、任性。她感覺到族人正在慢慢地接受她,開始將她當成真正的宗主。

    她清楚地感覺到八色輝光的到來,她心裡一動,向著長安的方向眺望。無雙,那是你的輝光嗎?

    遠在北溟之海的列子和那一魚一鳥也同樣感覺到了輝光。精衛鳥長嘶一聲,一飛沖天。

    列子負手而立,她真的那樣做了嗎?但他很快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雖然她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卻也同樣充滿於這個世間。他招手道:「精衛,你悲傷嗎?」

    梢衛扇了扇翅膀,算是回答。

    列子搖頭道:「為何要悲傷?從此以後,天上天下,人間萬物都有無雙存在,你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流火將散落於地的菩提籽一顆顆拾了起來,就算人間萬物都感覺到了你的存在,可是我卻永遠失去了你。

    無雙,到底我還要多少次與你擦肩而過?難道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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