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一踏入似煙似水的入口,便愣住了。
嘲風、劉裕及謝靈運就在他的前面不遠,三個人面面相覷,亦是目瞪口呆。
此時,他們四人站立的地方,居然是一處很熱鬧的街市。
這條大路一直奔向前方,路的盡頭,則是雄偉的朝門。謝靈運奇道:「為何我們會到了建康?」
劉裕也莫名其妙,四人回過頭,身後的入口已經消失,不過是一處普通的民房。
忽見一個騎馬的將軍帶了一隊人馬跑了過來,馬上人喝道:「謝靈運,你居然敢私離建康,勾結劉裕,難道你想造反嗎?」
謝靈運與劉裕神色大變,他們兩人秘密相會,本就是為了安排北府軍起兵推翻桓玄之事。北府軍原由謝家所創,幾十年前,謝玄為表清白,主動交出北府軍帥一職,但謝家在北府軍中的威望一直很高。這一次桓玄謀反,囚禁了當今皇上司馬德宗,並自立為楚國。謝靈運思之再三,只有北府軍才能擔起匡扶晉室的重任,因此才冒險離京。想不到還未見到劉裕便遇到了意外,更想不到的是,一進了入口居然就回到了建康。
謝靈運連忙拱手道:「桓將軍為何會出此言?小可與劉將軍自幼相識,與他相見,只是敘舊情而已。」
桓將軍冷笑道:「敘舊情?叔叔早就讓我注意你的行動,你果然悄悄離京。若是敘舊情,為何不敢讓人知道。」
謝靈運道:「小可尚未在朝中供職,留在京中或者是離開京城,都無需向誰交待。」
桓將軍道:「你們這些書生就是牙尖嘴利,我也不與你爭辯,把你拿下交給叔叔便是。」他一揮手,身後的士兵便圍向謝靈運和劉裕。
謝靈運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劉裕雖然是將領出身,但不過是普通的人類而已,以一當十不成問題,但卻也不能以一當百。兩人對望一眼,心道,大事未成,難道就要身死了嗎?
忽聽嘲風叫道:「誰也不許碰他。」
擋在謝靈運的身前,一拳擊出去。他雖然只打了一拳,但拳風卻已經將眾士兵擊得紛紛後退。桓將軍喝道:「誰若是拒捕,格殺勿論。」
那些士兵聽到桓將軍如此說,紛紛抽出腰刀,大喝一聲,幾十把刀一齊向著嘲風砍了過來。嘲風笑道:「真好玩,真好玩,可惜你們人再多,也打不過我。」
他左一拳右一掌,只聽哎喲之聲不斷,眾兵士自己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手中的刀便飛了出去,紛紛落在地上。
嘲風笑道:「這幾十個人不夠我打,再去多找一些人來。」
桓將軍冷笑道:「你果然厲害,不過再厲害也不是我的對手。」
嘲風忙道:「你還有什麼新奇的招式嗎?使出來讓我看看吧!」
桓將軍笑道:「若是你想知道,就走過來,我給你看。」
嘲風笑道:「你想騙我走過去?」
桓將軍道:「不錯,我就是想騙你過來,你敢過來嗎?」
嘲風道:「怎麼會不敢?」他明知桓將軍必然有詐,卻自持法力高強,想這桓將軍不過是個人類,如何能夠奈何他?
他大搖大擺在走到桓將軍身邊,笑道:「我過來了,你有什麼新奇招式?」
桓將軍道:「還不夠近。」
嘲風道:「都站在你面前了還不夠近嗎?」
桓將軍道:「你把臉湊過來,我就給你看。」
嘲風立刻乖乖地把臉湊了上去,問道:「到底有什麼新奇招式?」
他一語未畢,桓將軍忽然對著他吹了一口氣,他只覺得甚是芳香,那桓將軍居然吐氣如蘭。他皺眉道:「搞什麼玩意?你是女人嗎?怎麼會那麼香?」
這句話才說完,他便覺得頭腦裡一陣暈眩,身子也不知道為什麼便軟了。他連忙想後退,見那桓將軍對著他詭異地一笑道:「這玩意是不是很新奇?」
他苦笑點頭:「真地很新奇。」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他身後不遠的劉裕與謝靈運也聞到了一絲殘香,也如他一樣,軟倒在地。
三人都倒在地上,只有流火遠遠地站著。
桓將軍道:「將那個人也給我拿下。」
眾兵士喝了一聲,撿起地上的刀,向著流火圍了上來。
流火望著桓將軍,淡然笑道:「你真是人嗎?」
桓將軍冷笑道:「我不是人又是什麼?」
流火哼了一聲,冷冷地道:「蝴蝶,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
他手中劍光一閃,圍上來的眾兵士失聲驚呼,已經被他一劍從中斬開。奇怪的是,那些人雖然死了,卻並沒有血流出來,屍體迅速縮小,落在地上,變成了從中被斬開的蝴蝶。
桓將軍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殺我的下屬。」
流火冷笑道:「你還是快現出原形吧!」
湛廬劍如同流星一樣刺向桓將軍,桓將軍驚呼一聲,化身為蝴蝶,向著空中飛去。與此同時,建康的市集消失不見,現出一片樹林來,原來他們根本就未曾離開過這片樹林。樹林之中殘雪未融,許多彩蝶在林間飛舞,灑下五顏六色的蝶粉,如同霧一樣瀰漫在整個林間。
嘲風坐在地上道:「原來真是蝶妖。」他想站起身,但身上仍然綿軟無力,他道:「那蝴蝶吐出來的氣是有毒的嗎?居然連我都能毒倒。」
流火卻不看他,眼望向樹林中,沉聲道:「有人來了。」
地上坐著的三人一起望向樹林,蝶粉正在慢慢落下,林中的那人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跨出來的。
嘲風第一個看見她的臉,喜道:「無雙,原來你在這裡。」
無雙抬起空洞的雙眼:「你們都在這裡啊!」
嘲風道:「看見你真是太好了。我太想念你了。」
無雙茫然道:「我也想念你。」
嘲風大喜:「你也想念我嗎?你終於也愛上我了?」
無雙卻道:「流火,我很思念你。」
嘲風大是沮喪,「你思念的是流火?太過分了,你就要做我的妻子了,怎麼還思念別人?」
無雙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嘲風的話,喃喃重複道:「我很思念你,流火,我很思念你。」
流火不由地皺起眉毛,無雙從未說過這樣的話,雖然有時她也會忽然抱住他,使他知道她心中在思念她,但她從未明白地表示出來。他不由踏前一步道:「你好嗎?」
無雙茫然道:「我很好,可是你卻不好。」
流火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怎麼了?」
無雙道:「我要殺了你。」
流火一怔:「你要殺我?」
無雙道:「你殺光了無慾城中所有的人,我要殺死你。」
流火呆了呆,「你為了這個原因就要殺我嗎?」
無雙的眼睛更加失神,「我是瓔珞,我要殺了你。」
流火又是一怔,無雙現在說得每句話都出乎他的意料,他凝神看著無雙,雖然她與瓔珞的容貌相同,但他就是能分出誰是無雙,誰是瓔珞。他道:「你是無雙,不是瓔珞,你到底怎麼了?」
無雙道:「我是瓔珞,我要殺了你。」
她伸出雙手,手上居然托著摩合羅。流火這一次臉色真地變了,「摩合羅?你從哪裡得到的?」
無雙道:「我是瓔珞,所以我有摩合羅。」
流火皺眉道:「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你不是最恨別人把你當成瓔珞嗎?」
無雙道:「我要殺你。」
她的兩手結成了手印,心中卻又急又怕,怎麼辦?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流火終於看出了她的異樣,沉聲道:「有人控制了你?」
無雙的兩手一陣顫抖,手中的摩合羅也不停地發抖,她張開嘴,咒語便要脫口而出。不行,不可以唸咒語,如果念了咒語,就會催動摩合羅,那可能就會殺死流火。
她努力想要合上嘴,但卻有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正在逼她念出咒語來。
不可以,絕不可以唸咒語。她用盡全力狠狠地咬向自己的嘴唇,嘴唇立刻便被她咬破了,腥甜的鮮血流入口中,有一瞬間,她似乎又找到了控制自己身體的力量,她失聲驚呼:「我會殺死你的,快走。」
才叫出這一聲,她的身體又離開了控制。她感覺到自己又被那股力量牽引著,要讀出咒語來。
她的嘴唇顫抖,鮮血仍然不停地流下。她驀得伸出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流火,快走,求求你,快走。」
淚水終於從她的眼中落了下來,她也不想流淚,只是心裡惶急,怎麼辦?她會殺死流火。
流火卻遲疑著,走嗎?真地走嗎?看見她蒼白的臉色,空洞的雙眸,心就隱隱地被牽動了一下,那個該死的蝶妖。
身邊的景致忽地又是一變,樹林幻化成大海,站立的地方則變成大海之中的小島,連遠處著火的城都與百年前的那一日如出一輒。無慾城,這是當年兩人自相殘殺的地方。
流火堅定的眼神也起了一絲動搖,百年前,當他揮出那一掌以前,他根本就未想到過瓔珞全不閃避。她為了殺死他,寧可與他同歸於盡。
為什麼要選擇死?他並不曾真地想讓她死,他只是如同任何一個失戀的人一樣,因為她的漠視和背叛而耿耿於懷,因而便要故意與她做對,故意讓她傷心,讓她對於他的悲傷也感同身受。他從不曾有任何一刻真地希望她死去,他寧可自己死去,也不願傷她分毫。但他卻最終成了傷她最深的那個人。
時光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刻,無雙的手不再顫抖,她的神色開始堅定,並非是堅定地回復成真正的自我,反而是堅定地更似瓔珞。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從容篤定的笑容,這種自信的笑容是經常掛在瓔珞的臉上的,她慢慢地開口,一字一字道:「你為了搶奪這個東西,放火燒了無慾城嗎?」
和當年一樣的對白,固執地要將流火帶回百年前的情節。
流火下意識地回答:「我不僅燒了無慾城,還殺了那迦族的許多族人,我勢在必得,一定要拿到摩合羅。」
雖然也是同樣的話,但現在說出來卻帶著一絲苦澀的意味。就算是在沉睡中也會時時出現的夢魘,為什麼還要重新經歷一次?
無雙仍然微笑,如同正在台上唱戲的優伶,所唱的戲詞是自己前生經歷過的,流暢到不假思索的地步,好像已經排練過千百次,「你能從我的手中奪去摩合羅嗎?」
流火卻不願再被她牽引,如果再這樣下去,那麼結局豈非和百年前一樣?他斷喝道:「你不是瓔珞,你是無雙。」他想將她喝醒,他感覺到她身上四溢而出的靈力,完全與瓔珞一模一樣,手中有摩合羅的無雙如同瓔珞一樣可怕。
無雙卻自顧自道:「我不會把摩合羅給任何人。」似乎一定要將胸中的台詞說完。她陡然望向流火,眼中的殺機一閃而現,「你若是不出手,我便會殺死你。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她以雙手結成不退輪殊妖手印,手中的摩合羅放出祥光萬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或者是我們兩人同歸於盡。到了現在,你仍然別無選擇。
然而無雙的心中卻清明如水,你不可以死,流火!不要死!
光芒如同利箭一樣從摩合羅上射了出來,卻微微有些偏斜了,幸而有這一點點偏斜,流火才能及時閃身掠過。
一擊不中,摩合羅上的光並沒有消失,第二道光箭緊跟著射出來。與第一道光箭相同之處,便是這一道光箭雖然對準著流火,卻仍然有一點點偏斜。
流火又及時閃身避了過去,可是接二連三的光箭紛踵而至,若是不打倒無雙,只怕就無法停止這場爭鬥。
無雙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努力地與控制著自己的那個力量對抗,這使她身心俱疲,她空洞的眼睛中露出一絲祈求之色,流火,快點想辦法阻止我。
也許是無雙眼中的這一絲祈求之色激發了流火的本能,他的速度越來越快,逐漸快得如同風中的一縷白色輕煙,他間不容髮地穿過摩合羅的光箭,到達無雙的面前。他伸手抓住無雙的手腕,沉聲道:「不要讓她控制你,你可以擺脫她。」
所有的光線驀然消失,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如死,只能聽見海浪拍擊沙灘的聲音及幾聲遙遠的鳥叫。
無雙對著流火微微一笑,她的一隻手腕被流火抓著,卻伸出另一隻沒有被抓著的手,並指如刀,向著流火的胸口一刀刺入。
流火只覺得胸口一涼,低下頭,無雙白生生的手有一半插入他的胸口中。
無雙的眼中又有淚水流了出來,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能夠將一隻無寸鐵的手硬生生地插入流火的胸膛。
她遲疑地張開口,含糊不清地道:「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殺死你的。」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似乎已經觸到了流火跳動的心臟,只要輕輕一抓便可以抓破他的心。她勉力控制著自己,不可以這樣做,不可以,不可以傷害流火。
流火憐惜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你可以擺脫她,我相信你。」
無雙幾乎是尖叫著說:「殺了我吧,我控制不住了。」
流火道:「我不會再傷害你,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他眼前一花,幾乎便要昏了過去。他也同樣用全身的意識控制著自己,不可以再傷害她,就算是會死在她的手下,也絕不再傷害她。
無雙的腳顫抖著後退,要擺脫她,一定要擺脫蝶妖的控制。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從流火的胸口抽了出來,兩隻手一起握緊摩合羅。
我不是瓔珞,我不需要摩合羅。
她努力握緊手中的摩合羅,我不要摩合羅,我是無雙,誰也不能控制我。
「啵」地一聲輕響,摩合羅忽然碎成了五顏六色的齏粉,從無雙的手中落下。周圍的景致也驀得改變,又回到了樹林之中。
兩人都聞到一絲淡淡的香氣,粉末落在地上仍然閃閃發光,原來是一些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