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共產主義」的主要創始人之一,西班牙共產黨前總書記卡裡略曾對記者說過:「我過去曾經是一名斯大林主義者,是的,但是哪一個共產黨人過去不是斯大林主義者呢?」作為一名精神上的蘇維埃人,我最初自然也是一名斯大林主義者。儘管隨著對蘇聯研究的不斷深入,我也逐漸認識到斯大林主義無法無天、殘忍暴虐的一面,內心中已經感覺到了某種震撼。但是,固有的思維定式並非是能夠輕易改變的。當時,我為蘇聯的解體憂憤不已,對西方勢力恨之入骨,對中國現狀憤世嫉俗,總是覺得全世界都在與我作對。我也如同所有的斯大林主義者一樣,企圖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構社會,用自己的道德觀來要求世界。一切都如同標準的斯大林主義者們理所當然的那樣:極端,冷酷,堅決;又如同「套中人」那樣,拚命地捍衛著已經不合時宜的陳舊信條。
娜塔莎雖是我忠實的聽眾,但始終沒有贊同過我的想法。於是,我們兩人之間談話的內容,相當大一部分都是思辯與交鋒。「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有什麼資格這樣做?為了人民?拜託,我就是人民的一員,但我不願意按照你們規定的格式生活,還有很多人,也不願意按照你們的設想生活……儘管我承認你們有正義感,但你們有什麼權力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模一樣?那不如以你做模型,生產機器人好了,同樣的面孔,同樣的髮型,同樣的衣著,同樣的想法,請問你願意在那種世界中生活嗎?人人都應當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和權利,這世界本來就是豐富多彩的,你們怎麼能夠要求它變得單調乏味?你這樣的社會一定非常可怕,如果你真的實現了這種理想,一定是另一個人間地獄……」
就如同五年以前槍決齊奧塞斯庫給我帶來的思想轉折一樣,思想的革命往往是靜悄悄地發生的,自己根本意識不到。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的辯論與爭執中,在我拚命維護著那些斯大林主義信條的同時,我的思想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再那麼極端偏執,不再那麼抱殘守缺,也不再那麼憤世嫉俗。我漸漸學會了寬容,理性,中庸……我仍然是堅定的社會主義者,但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斯大林主義者了。
一九九四年的十月,學校對面的省圖書館投影廳上映了一部獲得多項奧斯卡大獎的電影《辛德勒的名單》。這部電影早已聲譽斐然,因此我自然也去看了。我不得不佩服斯皮爾伯格高超的導演技巧和深邃的思想內涵,他的這部作品給我的心靈深處帶來了極大的震撼。通過這部電影,我比任何時候都深刻地體會到什麼是人道主義,什麼叫博愛。本來在與娜塔莎之間不斷思辯的基礎上,我的思想已經發生了一些量變,內心中的斯大林主義堡壘早已搖搖欲墜。而這部《辛德勒的名單》,則如同重重一擊,徹底粉碎了還殘存於我心中的斯大林主義教條,使得我完成了質變的過程。當我看完這部電影,感動得淚流滿面地從投影廳裡走出來時,已經義無返顧地成為了一名民主社會主義者。從此,我樹立了一個牢固的理念:每一個人的自由與權利都無比珍貴,都值得我不惜一切代價去維護、去捍衛。
在與娜塔莎不斷思辯中度過的八個月,是我思想變得成熟的八個月,是我走向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的八個月,也是夢一樣的八個月。我最終信奉了在尊重和保障人民自由選擇的基礎上,盡力建設一個民主、人道、文明的社會主義的社會理想,為公正、自由、寬容和友愛,為弱者的利益而戰。從此以後的十年裡,我始終遵循著這條原則,為實現這個夢想而奮鬥不息,戰鬥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