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憂鬱中,一九九二年的春天來到了。那一年,報紙上開始刊登鄧小平南巡的消息。據說鄧小平路過武漢時,發現武漢破破爛爛的,就說了一句「武漢還是老樣子」,連火車都沒有下。雖然我一向關注政治,但剛剛失去了親人和精神祖國,我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也就沒有關心鄧小平南巡。現在想一想,我還是覺得鄧小平這個人很可敬,都已經快九十歲了,還那樣關注國家的建設和發展,不辭辛苦地為改革鼓氣。雖然我對他做過的某些事情不滿意,但是我仍然認為他不失為一位可敬的人。
一九九二年的中國,正是「走市場經濟道路,還是走計劃經濟道路」的轉折關頭。上半年還在激烈地爭論,到了下半年以中國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為標誌,中國開始了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當時,我擔任了系學生會和分團委的宣傳部長,因此也為十四大畫了不少宣傳畫。中國搞了幾十年計劃經濟,市場經濟被當作資本主義的腐朽東西加以批判,主張市場經濟的人往往橫遭厄運,多年來人們對「市場經濟」這四個字噤若寒蟬,不敢多提,對「什麼是市場經濟」都不熟悉。因此,在中國走向市場經濟的早期,必然會出現種種看似荒唐的現象。
到了一九九二年下半年,受市場經濟風潮的影響,全國各地都掀起了經商熱潮。Z大學本來就是一個銅臭氣十足的地方,頓時如魚得水。那一段,老師們紛紛下海,學生們紛紛經商。大學校園裡,也辦起了「星期天市場」,一到星期天主校內唯一的一條幹道兩邊都是來自校內外擺攤的。就連一向清靜的圖書館裡,也貼著諸如「買汽水到五樓找劉老師,買襪子請到地下室找王老師」之類的廣告。這就是「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的肇始。
作為對什麼都好奇的年輕人,我也不能免俗。於是我跑到漢口的武聖路文化市場,批發了一些畫到各個寢室去賣。可是當時我太主觀了,批發的畫都是自己喜歡的風景畫,那些球星歌星美人圖一張也沒進。結果貨不對路,剩下好多沒有賣出去。幸虧後來家裡做起了走馬燈,才把那些風景畫當走馬燈的燈轉給用上了。以前太谷燈具廠做走馬燈的燈轉,都是人工畫在紙上的,皺巴巴地很不好看,不透光,也特別怕下雨。我在批發畫時,看到有那種雙面封塑的風景畫,心想這個東西用來做走馬燈轉肯定不錯,於是寫信告訴了我母親。母親聽說以後,就來到武漢,買了不少那種畫回去,果然非常適合。
除了賣畫,我還打起招牌走上街頭聯繫家教。以前我也做過幾天家教,是別人聯繫好以後我去,成功了就給人家十塊錢。現在,我自己也要當一回中介了。我這個人,比較在意門面工夫,又會畫畫。別的聯繫家教的人都是一張白紙上寫倆字:家教,到鬧市街頭放在地上就行了。我則不同,專門找了一塊三合板,用一根木棍一釘做成招牌,再用學生會宣傳用的紅色電光紙一蒙,上面用黃色廣告色寫幾個美術字:Z大學,家教。我舉著這個招牌走在鬧市街頭,非常醒目,生意自然非常的好。最多的一次,一個星期天就做成了十筆業務,二百塊錢的營業額(「注」當時的規矩是:介紹成功以後,學生、家長每人各出十塊錢給中介)。不過那天確實辛苦,冒著「秋老虎」的熾熱的陽光,過了江以後從江漢路沿著中山大道走到武聖路,又從武聖路走到武漢商場,又從武漢商場走回江漢路,全*兩條腿,回到宿舍時腳脖子都腫了。當然也曾經有過不快:有一次在我中山公園門口擺攤時,來了一個「城管」,二話不說就要搶我的牌子。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當時圍了不少人看熱鬧,紛紛指責那個「城管」,說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人家窮學生過不去,結果那傢伙灰溜溜地走了。我心裡也有氣,把攤子一收,從此不幹了。
我們班的其他同學,也各有各的買賣。其中一個同學批發了整整一大箱子瓷器,在「星期天市場」擺了幾次攤,沒賣掉幾件。「星期天市場」取消了以後,這位同學的瓷器就一直在床底下放著,後來送了一些給人,還剩下的都扔到樓下聽響了。那時也有些空虛,他一個接一個往下扔瓷器時我們都圍著看,聽到下面「彭」的一聲,個個都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