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學(1991∼1995) 七、外公去世
    在太原賣完了燈,寒假也就結束了,我和姐姐都要返校。由於去武漢市必須在太原坐車,我就和姐姐一起到了太原,先到了姐姐就讀的山西財經學院。在路上,姐姐突然對我說,小亞(「注」我的小名)告訴你一件事,你得先答應我別哭。我心頭猛然一震,忙問是什麼事。姐姐說,咱姥爺去世了,咱媽怕你太難受,一直沒敢跟你說。我頓時目瞪口呆,愣了一下馬上叫了起來:不可能!咱舅、咱媽寫的信裡,都說咱姥爺病好了,咱媽前幾天還說過了年去接咱姥爺呢,要是姥爺真的去世了,咱媽還能這麼說嗎?我在放假在家這麼多天,咱媽能不跟我說嗎?姐你誑我幹啥呢?姐姐沉默了一下,說,小亞,我沒誑你,咱姥爺真沒有了,去年十月二十八號去世的。

    聽了姐姐的話,我雖不完全相信,但也心神不寧。由於一回去就要補考,我也只得先返回學校。補考過關以後,我就立刻向輔導員請假七天要求回老家。輔導員一聽要請七天假,就說請假時間太長了,要找系主任的曹老師批。當天夜裡,武漢市正處於「倒春寒」的天氣,刮著冷風,下著寒雨。我按著別人的指點,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位於校外首義小區的曹主任家。曹主任是這個學校裡為數不多的學問人,非常和善,一聽這個情況,又看我渾身濕淋淋的,嗟歎不已,馬上大筆一揮批了假,還跟我說要是情況需要,還可以多待幾天,回來再補請就行了。

    在去曹主任家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把自己的鐵路免票帶在身上。到了車站才發現,往北走的列車,只有凌晨兩點路過武昌的二次特快(「注」二次特快是長沙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從北京開往長沙時稱一次特快)可以上。本來我的鐵路免票已經過期了,上車時我掏出來跟列車員一晃,也就混上去了。上車以後沒有座位,我也有些困了,就找了幾張報紙往地上一鋪,鑽到座位底下睡覺。第二天下午火車到了新鄉,我又下了火車改乘汽車回到了滑縣老家。當時天已經黑了,在從鎮裡下車往村子裡走的路上,無數兒時的回憶湧上心頭。小的時候,我就常沿著這條泥濘的機耕小路,跟著外公到公社看戲。外公個子高,走的快,我總是攆不上,外公就把我抱在懷裡或者背在背上。到了戲園子裡,外公不是給我買一塊西瓜,就是買一把花生。

    進了村,在往舅舅家走時,我心裡還在不斷地盤算,到底會出現什麼結果。當時心裡還存在一絲僥倖,或許是姐姐跟我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走著走著,到了舅舅門前,我看到了大門上貼著的白紙。頓時,我什麼都明白了,急忙推門跑進屋,一進門就問外公葬在哪裡?正在屋裡幹活的舅舅壓根兒沒想到我回來,愣了半晌,才一把抱住我失聲痛哭。舅舅對我說,你姥爺是去年秋後沒有的,俺們都知道你最親你姥爺,怕你受不了,你媽就囑咐誰也別跟你說。你姥爺臨走前兩天,還念叨你咧。當時話都說不清了,還想說,仔細聽聽,是叫「小亞」……

    隨後,舅舅陪著我來到了村子西頭地裡外公、外婆合葬的墓前。臨去時,我在村子裡的小賣部裡買了幾根蠟燭和一些紙錢。看著外公外婆的墳頭,我忍不住淚眼朦朧。我強忍著淚水,轉身對舅舅說,舅,你先回去吧,我跟姥姥、姥爺說會兒話。舅舅也理解我的感情,就對我說,小亞,人死了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難過。說完,舅舅就扭頭走了,走了兩步,覺得不放心,又回來說,小亞,說一會兒就回去吧,你還沒吃飯咧。等目送舅舅走遠,我轉過身來,勉強哽咽著說了一句:姥姥,姥爺,小亞來看你們了……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一頭紮在墳頭上,淚水就如同決堤的海洋傾盆而下。我之所以那樣難過,是因為我自責,我後悔,我覺得自己愧對了兩位老人。如果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我在接到父親的電報後不馬上回太谷而是堅守在這裡,將外公送到鄭州的大醫院去治療,也許結果就不是這個樣子,也許還有希望。如果嘗試了沒有成功,我也許不會這樣後悔,可是我竟然沒有嘗試,當時為什麼不嘗試一下?昏暗的燭光在寒風中搖曳,我嘶啞的哭聲在夜幕裡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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