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學以後,隨著我在學校裡諸事不順,整日心情抑鬱,我的脾氣越來越壞。當時,我把這些統統歸咎於女朋友身上。認為就是因為她在一九九一年我報志願的時候,讓我填了武漢這個破破爛爛的城市,這個根本就看不上眼的學校和這個根本就不喜歡的專業,才使得我在學校裡這麼不順。再想想以前她對我的冷漠和傷害,心裡更是有氣。現在回想起來,我有些負疚:其實人多半是為自己考慮的,女友願意跟我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況女友要求我填報Z大學時也並沒有強迫我,也說了如果你一定要填北京的學校也可以的話。是我自己願意犧牲的,做出決定就不應當後悔。可我當時就是那麼狹隘,敢做不敢當。
所以,我對女友也是越來越冷漠。一九九二年高考前夕,女友來信詢問我她報什麼學校好。我一看來信就兩眼冒火,忍不住罵道:他媽的,去年為了遷就你,害得我考了這麼一所破學校,今年輪到你報考了,卻來問我報什麼學校?這不分明是「問客殺雞」嗎?氣憤中,我回了一封信,冷冷地說:你自由選擇。其實女友不是不想來Z大學,而是連續兩年高考落榜的她實在是輸怕了。恰好我上大學那一年,Z大學在山西的錄取分數線奇高,比本科錄取線高出三十分。女友一看,高處不勝寒,心裡害怕。雖然我也清楚這些,但我覺得她的猶豫實在太自私了。心想我可以無私地為你犧牲,你為什麼不可以為我犧牲一次?
女友接到我的冷冰冰的覆信以後,也還是沒有主意,又跑到我們家問我母親。我母親這個人通情達理,跟她說,孩子,無論如何,你今年都要考上;你覺得哪裡有把握,你就報哪裡,不要因為小亞害了自己。小亞那裡,我自然會去說。我的母親在我女友補習的那一年,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母親飯做的好吃,經常在幹完活以後,在中午、晚上做些好飯好菜送到學校裡給她補充營養。有了母親這一席話,女友就填報了把握相對比較大的山西財經學院,並且考上了。
那年我又背了一門工業會計不及格放暑假回來,女友也覺得有些對不住我,天天到我們家來解釋,哭著說她已經輸怕了,實在不敢再想太遠。我心裡有氣,根本就不理她。後來我提出要分手,也被她哭著拒絕了。其實那時女友對我還是挺好的,每天都來找我,幾乎是百依百順,但我就是不能原諒她。開學返校以後,女友幾乎每三天一封信,而我卻總是不願意回信。到了學校以後,看見在學校裡出雙入對的鴛鴦們,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就這樣在不快和冷淡中我度過了大學二年級上半學期。到了大學二年級放寒假時,我腰上的傷復發那次更加加深了我對女友的惡感。當時我只是蹲下去擦皮鞋,結果一站起來舊傷就痛了,疼得我半個多月不能站起來。那時我躺在床上,心裡對女友不住的罵:正是因為你,我才會去輟學、打工、受傷。此時我已經完全被新仇舊恨所控制,見到她時已經全然沒有了溫情,只有指責、抱怨、憤怒和不滿,女友總是逆來順受。當時我就有一種想法:我們遲早是要分手的。
正在這時,女友又做錯了一件事:一天家裡來看我時,跟我閒談中提起我大學畢業分配的事,她說,畢業分配最好是回到山西省,這樣兩人可以分在一起。女友當時還挺想跟我在一塊,但她所就讀山西財經學院不甚有名,分配的選擇餘地不大,只好讓我棄高就低了。其實,要是兩個人感情真的很好,這事也就沒什麼不正常。但我已經被憤怒所控制,因此這句話聽著特別刺耳。當時我正因為腰痛躺在床上,一聽到這話就忍著腰痛站了起來,痛罵了她一頓,反問她:你有什麼資格,有什麼權力,有什麼臉面要求我做到這些?接著我又歷數了她的種種不是,狠狠羞辱了她一番。女友聽了我的話,委屈地哭了很長時間,我也沒有勸她,隨她去哭,後來趕她走。女友走時,我母親出來送,結果女友突然在大門前給我母親跪下,哭著懇求我母親勸勸我原諒她以前的錯誤。我站在一邊,不僅絲毫未受到感動,反而覺得可笑。
到了一九九三年上半年,女友仍然不斷給我來信,起初頻率大約是一個星期一封,每一封少的要寫六、七張紙,多的寫十三、四頁。我看到她的信,心裡稍稍解了點氣,但依舊懶得回信。期間我還在「五·一」前後回了一次山西,到山西財經學院找了她一次。
一九九三年暑假我放假回家,因為要路過太原市轉車,就想到山西財經學院去看看女友,順便跟她一起回家。到了山西財經學院她宿舍一看,沒找到人,心想可能回家了,於是在學校大門口等公共汽車到火車站。正在等車時,我看到對面一輛公共汽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的女友,另一個是個男學生,他們手拉著手。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兩人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我做了一次克格勃,不動聲色地尾隨他們進了女友的宿舍。當我推開門時,看到那男生躺在女友床上,女友正坐在床邊。見到我來了,女友先是錯愕,平靜下來後介紹說:這是我的大學同學,這是我的高中同學。一分鐘以後,女友就讓那個男學生走了。那個男生走了以後,女友又對我說,那人只是一個比較要好的同學,沒有什麼。我也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來這是在撒謊,但當時我冷笑著,也並沒有戳穿她。
我先於女友回了家,女友也仍和從前一樣來找我,好像沒有被我發現一樣。只是這一次放假,兩人之間的感覺更加疏遠了。有一次,女友也對我歷數了我好多不是,還對我說:小亞,你快點長大吧,別總像個孩子;我需要你堅實的肩膀,你不能總是讓我心裡沒底。我聽了這話,心裡有些反感,但那時我已經逐漸適應學校的生活了,心情開朗了一些,所以控制住了情緒,在暑假期間也始終沒和她攤牌。我開學走時女友又來送我,在火車站臨上車時,我給她丟下冷冰冰的一句話:「我等你的悔過書。」等火車開動時,我看見女友又跟著火車跑了一段跟我揮手,眼神似乎跟往常不同。當時也沒有多想,後來才領悟到這是在跟我們之間的情感永別。
回到學校以後,我等了兩個禮拜後不耐煩了,就決定不再等下去。於是,我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寫了一封大約四十多頁的絕交信,回顧了我們長達五年零六個月的感情史,告訴她已經沒有交往下去的可能。當時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心裡也非常難受,一邊寫一邊哭。那封信寫得十分尖刻,充滿了嘲諷和指責。我覺得那樣的信,是沒人能夠回得了的。果然,她沒有回信。
後來我們還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在一九九四年春節。見面時那女孩哭著說,她把一生最純潔的感情給了我,是我誤解了她,問我有沒有和好的可能。聽著聽著,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幾乎動了心。第二次見面則是在一九九五年的春節,已經都相當平靜了。我參加工作以後,還收到過她的一封來信,信中表達了她對自己的分配前景的憂慮,我沒有回信。就這樣,我們失去了聯繫。
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我們也各自有了家庭,也很少想起這些事情了。現在再回想起來,我們兩個人都有一些錯誤。女友的錯誤,在於缺乏為愛情而犧牲的勇氣。而我的錯誤,則在於為愛情作出一些犧牲之後,把這種犧牲當作資本苛求她。我那時心胸狹隘,確實不夠一個男子漢,總是陷在以前痛苦的回憶裡,又因為大學裡成績不好而心情煩躁,不能原諒她以前年幼而給我造成的那些傷害;總是以一種盛氣凌人、居高臨下的姿態對待她,斥責她,折磨她,給她的心靈造成了創傷。為了這些,我現在反而感到有些愧疚。
唉,不說了,畢竟那時我們都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