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才人坐在堂中,笑盈盈聽身邊小丫頭說完了,道:「你回去和向夫人說,桐香一切聽夫人的話就是。」
小丫頭轉身又去了。
尚才人坐在妝台前,看著菱花鏡中的嬌人兒:前額稍高,幾縷劉海兒淺淺地蓋著。兩眼不是桃花眼,卻是夜一樣地黑,有些陷,更是讓人覺著烏亮如墨。小鼻尖翹,香唇圓圓。右手輕輕撫上臉頰,心道:我生得這樣一副模樣,若有個孩兒,不拘兒女,都是好看吧。就是甘棠生得沒有我的嬌俏,她的謹謖也是那樣地招人憐愛啊。先前的德妃是婀娜嫵媚的,她留下的兒女都是粉妝玉砌的,不輸人下。可憐自己了。
幾滴清淚落在手上。低頭看看自己的腰腹,愣了半天。
轉頭對宮女道:「叫備好了轎子,我要出去散散。」
那宮女出去,另有宮女過來,伺候尚才人換下了寬衣,選了一身素雅的穿上了。
一時,轎子過來了,尚才人出了堂門,屈身進了轎子,低聲說了句話,轎子便顫巍巍起來,去了。幾個宮女拿著東西跟在後頭。
隔日,向夫人正在檻壽堂後看幾個公公搬弄花盆,便聽前堂來了人了。
正疑惑,有宮女疾步跑了過來,道:「太妃娘娘過來了,請向夫人過去說話。」
向夫人抬頭看看天,灰濛濛的,看來要有雪了。拿手攏了攏鬢髮。看身邊江嬤嬤有些惶恐的樣子,笑道:「慌什麼,大不了一死。你不過是個老嬤嬤。又不拖家帶口的,死了也就死了。我能將你擇清了,自然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江嬤嬤啞聲說道:「多少年了。夫人。我是什麼樣的人,夫人是知道地。」說罷。欲跟在向夫人身後,到前堂去。
向夫人看了她兩眼,伸手自地上盆中扯了幾片葉子,放到江嬤嬤手中,道:「還是先保全了你。或許以後還能見上一面。」江嬤嬤不說別話,將葉子就那樣嚥了,走到後堂一間小屋中去了。
隨後,向夫人才帶著那宮女往前堂去了。
太妃已坐在了堂內的正位上,向夫人略傾一下身子,權作行了禮了。不待太妃說話,便移步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太妃臉上掛著笑,也不與她計較,道:「向夫人這些日子來過得好啊向夫人看看太妃。笑道:「太妃在雍藻宮住得舒坦得很呢,看著面上較前紅潤多了。那眉壽宮看來就是不好呢。太妃真是會選呢。1——6——K太后娘娘坐在佛像前頭,也該想到了今天了吧。若哪天皇上發了善心。把太后娘娘接了回來,太妃娘娘又該回眉壽宮了吧。或者。眉壽宮也不好進了。就得到這檻壽堂來了,要不。就要到南宮去了。太妃娘娘可說我說得對是不對?我可都是為太妃提醒著呢。」
太妃也不介意,仍面目和善地說道:「向夫人未免心太善了些。自己委屈住在這裡,想想當年是何等地榮耀。就連我也是望塵莫及。也就是太后後來得了先皇的心去了,向夫人宮中才清淨了下來。」向夫人道:「所以這才叫錦上添花呢。我親妹妹生地孩子,生生叫別人攬了過去。那樣的人才是大大的善心人。老佛祖保佑她活上個千年萬年,長生不死。」
太妃道:「你既這樣說了,我倒要問問你。你親妹子當年誕子,你這當姐姐的,不到跟前去,這才是極善呢。」
向夫人道:「我若在了跟前,那孩子也就認了我了。不會讓別人抱走了我的外甥。」
太妃笑笑,道:「是當今地皇上有福。若跟了你這個姨媽,不知要成個什麼樣子。你也是抱走了半天的,不是皇上見孩子哭得厲害,還是給我抱了回來麼?這是天意,你何必再去做什麼別的事。」
向夫人待說什麼,卻沒有說。靜了片刻,才道:「太妃到這裡來,不知有何事,這種污濁的地方,太妃娘娘還是早回去雍藻宮罷了。又有幾個老的染了傷寒,躺著等死呢。」
太妃斂了笑,道:「向夫人好好在這裡養老,為甚去找尚才人給傳話
向夫人早料到了太妃要問這話兒,冷笑了一聲,便道:「當今皇上是講孝的,奏請皇上厚葬生母有何過錯?太妃娘娘倒說給我聽聽,我也好懂懂這個禮
太妃笑道:「這事是輪不到你出來說話的。內有皇后,外有王公大臣,你偏勞了。」
向夫人冷笑一聲,道:「不知太妃要讓我到何處安身?」
太妃道:「看來你還是明白的。你既厭倦了這裡,那就到南宮罷了。那邊不少的老姐妹,不會像這邊,沒個人說話兒,總愛胡思亂想。」
向夫人道:「太妃今兒是特地來送我來了?」
太妃道:「你這就叫人收拾罷了,你這邊人少,就叫我地宮女給你搬過東西去就是了。你那個侍女哪裡去了?」
向夫人道:「太妃娘娘今兒來得巧了,倒正好給那個奴才收屍。」
太妃示意身邊的老嬤嬤去後堂探看,少時,那老嬤嬤回來,道:「得了傷寒了,正發熱,炕上都吐滿了穢物。」
太妃皺皺眉頭,道:「先讓她在這裡幾日。死了就罷了,不然就再叫她南宮那邊去。」
向夫人也不行拜禮,走到裡邊收拾去了。
太妃直看她出來,到堂外去坐轎子,這才慢慢站起身來,由宮女攙著出去了。回去了雍藻宮,太妃坐下了,看見了桌上擺著的尚才人帶過來地幾枝菊花插在雙耳梅鹿青瓷瓶中。心中笑道:這大冬天的,各處宮堂也就有些臉面地能自暖塢中分得一盆菊花。竟剪了給我送過來插,可見倒是很想在我這邊盡心地。
這會子,心裡覺著甚是痛快。想了一想,便吩咐身邊的人道:「去傳尚才人到我這邊說話。」
盞茶工夫。尚才人就到了。
太后賜了座,道:「你那住處離這裡遠得很,我打量著總得兩頓飯地工夫才得過來,你像是騎上了馬了。」
尚才人撲哧笑了,道:「都說太娘娘是個慈祥地娘娘。比我在這裡服侍娘娘時更待人好了。我正往這來的路上走著,想到處走走消散消散。正碰上太娘娘遣去地宮女,我就過來了。難怪太娘娘覺著快得嚇人呢。」
太妃笑了,道:「我說呢。拿回去的糕可中吃?」
尚才人點點頭,道:「沒有吃過這個呢。咬在嘴裡,甜糯得很,也不膩口。」
太妃看了看她,笑了,笑得很是開心。
尚才人有些手足無措。窘了,道:「太娘娘笑什麼?是我頭上的的髮髻開了?簪子歪了?「
太妃遂冷笑兩聲,道:「桐香。你若吃過了那糯糕,這會子也來不了這裡了。」
尚才人本就傾著身子側坐在凳子上頭。乍聽這話。就自凳上跌了地上,口中哎吆了一聲。臉上顯見得黃了。
太妃面上沒有了笑了,道:「向夫人平白無故怎就看上了你去給皇后遞話兒?後宮這麼多的美地俊的,靈的蠢的,都不去找,就找了你了。你覺著我這個老主子娘娘就老成了那樣,什麼也不知道了?你是個有心機的,只是心機大了,我這邊也不敢再受了你的意了。」
尚才人張口道:「我在太娘娘身邊那些年了,什麼事太娘娘不知道的?向夫人告訴了我這個,焉知就和我一個人說了這事?我心裡頭念著太娘娘往日裡待我的好,巴巴跑來告訴了太娘娘。誰知道還有誰知道了,並沒有過來說的?太娘娘念我地忠心。若想到了別處,怕太娘娘冤枉了自己,我怎會跑了過來,自己端起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了?還請太娘娘再思量。」
太娘娘兀自擺弄手上戴著的幾個大戒面兒的寶石戒指,道:「若是個蠢蠢笨笨地,我也就信了你的話了。誰叫你是個伶牙利齒地,我也不敢信了。你回去罷了,以後我不傳,就不必過來看我。看看哪處大樹好乘涼,再*了過去罷了。」
尚才人還要開口說話,太妃示意身邊人過去攙扶尚才人,自己走別地房裡去了。
尚才人無法,站起來,緩緩出去了。她的兩個侍女見主子出來,忙扶著回去了。
太妃在別間坐了,鳴鶯過來道:「太娘娘可乏了?給太娘娘捶捶可好?」
太妃搖搖頭,心裡想著可能與向夫人有接觸地人兒:遠的、近的想了一遍,倒是想起了一位——甘棠。
甘棠正坐在翠微宮中,與幾個貼身侍女玩笑。
藏梅打外頭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笸籮,上蓋著一厚布。
抹雲笑道:「你去了半天,也不說做什麼,竟搬了這個回來,好不好,把這屋子給髒了。」
藏梅嘿嘿一笑,道:「你既說髒了,過會子不要吃了才好。別自己打嘴。」
甘棠嗅見了味兒,道:「你烤得可好?」
藏梅笑笑,道:「還是娘娘的鼻子好使。」遂掀開了布子。大家一看,笸籮裡頭盛滿了泥塊兒,還散著熱乎汽兒。
甘棠笑道:「聞著是那個味道,怎麼是這樣的?叫人怎麼下
藏梅也不說話,拿一塊絹子墊著手,取了一個。再拿起笸籮裡的一塊小石頭,就在笸籮中砸開了,就是一塊黃澄澄的甘薯!
大家都笑了,道:「難為你想到這個法子。就是不要吃了滿口的泥巴,太牙磣了。」
藏梅剝好了一塊,放到了碟子裡頭,給甘棠端過去,道:「娘娘拿勺子吃?」
甘棠看看,上頭還有一段薯皮,便道:「還是拿在手裡吃著香甜。」墊著絹子捧起來,吃了一口,道:「比白煮的好吃多了。」又道:「趁著熱呢,都吃罷。」
幾個侍女知道娘娘脾性,便也挑了,站在一旁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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