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泣紅 正文 第04章、墳空,人遠
    李意在搜羅字畫的途中,正經過岳父的老家。正好順路,辦完了事,他專程去了那個院子。

    門前蕭條,冷落淒清。心裡微歎,覺得不勝傷感。

    留在這裡的記憶,也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

    最近幾個月,他心裡總是有著極度的不安感,像是有什麼事沒完成。可是細細思量,又抓不著頭緒。直到站在岳父家門前,才想起,玉奴。

    畢竟,她是自己的妻,怎麼能讓她像孤魂野鬼似的,葬在陌生的江西?那裡既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她的家。

    在那裡,她沒有親人,會孤單吧。

    先時有心無力,只能狠了心置之不理,現在,自己家道中興,這點錢算不上什麼,這件事也是該了的時候了。

    正在怔間,莫家的門忽然開了,張媽走出來。

    李意失聲叫:「張媽?你們回來了?」

    張媽抬頭,見衣著光鮮的富家公子同自己說話,揉了揉眼,才認出是李意:「是姑爺,我們回來了,才十幾天。你怎麼過來了?我去通知老爺。」

    莫老爹又驚又喜,出門見到李意,高興的說:「好,好,昨天見喜鵲落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果然今天就有貴客到。」

    兩個人坐下。李意問:「爹。你們怎麼回來了?我娘她身體還好嗎?」

    莫老爹搖搖頭說:「在江西。也就那個樣子。猶如雞肋。我想著。人老了總要落葉歸根。我這把老骨頭總不能拋到異地他鄉?再者你娘她身體不好。一直想著回老家來。我們就回來了。」

    李意說:「回來也好。我在。可以和你們有個照應。」

    莫老爹見李意地樣子。問:「你現在過得可好?」

    「托賴。開了個書畫店。過得還不錯。」

    莫老爹點頭。不再說話。心裡為玉奴感歎:終究是個薄命地。受了那麼多苦。如今李意達了。偏偏她與他又無緣了。

    李意問:「爹,玉奴可跟著回來了?」

    莫老爹心咯登一跳。臉上變色,尷尬的笑著說:「沒,沒有。一是已經下葬,屍骨已經腐朽,怎麼能再驚動她?更何況。我們回來一路波折,再帶上她,要到何年何月?」

    李意想了想說:「爹,我想出資把玉奴接回來。怎麼說她也是我李家的人。應該認祖歸宗。若是你們在江西,她還不至於太孤單。既然你們回來了,必須把她接回來。」

    莫老爹感歎的說:「意兒啊。難得你有這份心,玉奴在九泉之下也閉得上眼了。唉。只歎你們夫妻緣分太淺。這一路數千里,何其艱難。還是算了吧。」

    李意堅持,說:「不,這件事一定要辦。如果您沒有別的顧慮,過幾天我就起程去江西。」

    莫老爹看著眼前的李意,說:「你成熟多了,變了好多。可是玉奴的事,還是等我閒了,親自把她接回來的好。」

    李意道:「爹,你就別推辭了,這件事,我義不容辭。」

    莫老爹張口無言,一張臉白了紅,紅了青,青了紫,被逼到了絕境。如果李意千里迢迢地去了江西,挖開那坐空墳,不見玉奴,只見破爛的衣服,他會怎麼樣?事情到了現在,終於到了不得不揭開的時候了。

    可是這傷疤,永遠不能復原,這麼快就揭開,鮮血淋淋的,不知道彼此能不能承受。

    莫老爹思量了半晌,這才說:「意兒,事到如今,我只有和你實說。」

    「爹,你說,什麼事?」

    「玉奴沒有死。」

    李意不相信自己地耳朵,又問:「什麼?」

    莫老爹歎息一聲說:「那坐墳,是空的,只埋了玉奴的幾件衣服。」

    「她沒死,那她人呢?」李意先是一陣狂喜,接著又是不安。

    莫老爹說:「這件事,著實難以啟口。那日我們才進入江西南昌,就遇到了劫匪,他們,把玉奴搶走了。我估摸著強盜橫行,她又生得美貌,豈能保全?愧對於你,所以就對外稱她病逝,為她立了衣冠塚。」

    江西、劫匪。

    李意腦中別無他物,只有這兩個詞,四個字,翻來覆去的在腦中迴響。許久,才問:「那劫匪地頭目是不是一身白衣,風度翩翩,像個書生?」

    往事久遠,莫老爹想了一想,點頭,肯定的說:「是,就是他,還有兩個,口口聲聲叫著兄弟。你也知道這幾個劫匪?不是我不想救,可是當時那種情況下,救不了啊。」莫老爹老淚縱橫。

    李意卻徹底被擊垮了。

    清風寨,玉奴。

    難怪初時見她面熟。初見那日,她滿目驚詫,可是自己只以為玉奴早已過逝,只把她當成相像的人。再後來,自己只念月珠,再無心觀察她。

    還有那日,她別無所求,只要自己的一幅字。

    原來,字字血淚,是為著和自己訣別。想必,她早就認出自己來了吧。可是,那時候自己娶了月珠。

    沒有機會解釋,她一定是誤會自己負心薄倖。更何況,月珠懷孕近十月,她一定推算得出與月珠成親是在京城之時。

    所以,她放手。成全自己和月珠。

    是什麼讓自己有眼無珠?與她近在咫尺,卻天涯陌路?是什麼讓自己無情無心,記不得她的音容笑貌,連作幅畫都不能?是什麼讓自己冷漠冷血,對她無動於衷?

    那天在山腳下,她被五花大綁,一身白衣,披頭散,一臉淚痕,眼中是絕望和傷感,從自己面前走過,可是自己,卻眼睜睜地看她與自己擦肩而過?

    莫老爹哭罷多時。這才拭了淚,說:「意兒,要怪只能怪玉奴薄命,所以。你就放棄吧。」

    李意騰的站起來,說:「不,我不放棄。」說時大步出門,連告辭的話都沒有。

    他只有一個念頭。去江西。

    她做了俘虜,總有去處可尋,無論她現在在哪,都要把她贖回來。

    李意回到家,對月珠說了此事。月珠也傷感起來,說:「當時只覺得像,可她裝成啞巴,口不能言。又自稱是本地人,我們認不出也情有可緣。」

    李意搖頭。說:「再多的借口,也無法彌補我對她地悔恨。如果我能再心細一點。也不會讓她絕望到放棄與我相認。明明是最親最近的夫妻,我卻親手把她推向地獄。」

    她一定覺得。被遺棄了吧。

    有什麼痛楚,會強過這來自最近最親地人背後一刀?是自己背叛在先。又無情於後。玉奴,玉奴,我拿什麼補償你?

    為什麼會輕易相信你年紀輕輕的就會死去?應該記得,我曾經許下地諾言都還沒兌現。

    原來,這心底地極度不安,竟是為著知道事情地真相。如果不是心血來潮的去見岳父,是不是此生都不知道玉奴地下落,就這樣心安理得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月珠也不安起來,當日冥冥間覺得她是自己的威脅,卻不成想她真的是玉奴。虧自己與李意成親時信誓旦旦地說會對玉奴姐姐好。

    聽說被俘虜,心下更加難受,李意要去,也不阻攔,為他收拾了行裝,說:「早去早回。」

    一路憂心如焚,李意晝夜兼程,又踏上了江西這片土地。

    事情已經過去了近一年。李意在衙門口多方打聽,輾轉的知道當初是蘇有庚率人打下的清風寨,俘虜也是他報的知府,後來如何處置也是經的他手。

    李意問蘇千戶何在。居然沒有人知道。

    唯一地線索斷掉,玉奴的下落成了謎團。

    一個老兵看李意來回總來探問,心有不忍,說:「李公子,我勸你還是回去吧。這樣找,根本找不到。」

    李意說:「不行,沒找到,我怎麼回去?」

    一想到玉奴不知在什麼地方受苦,就心如刀絞。明明可以將她救出來的,明明可以。

    李意問:「有沒有過先例,女俘們會怎麼處置?」

    這老兵看看無人,說:「先時有配的,也有為奴地,不過這批好像都分給士兵們了。」

    士兵?那也總有個名單吧。一個一個的找,不怕找不到。

    老兵聽了苦笑一聲說:「公子,你說話好輕鬆。俗話說鐵打地營盤流水的兵,這邊又兵荒馬亂地,要麼死了,要麼就調到別處了,不要說一年半載,就是幾個月,就有可能換掉一碴的人。」

    失望,冰冷。

    李意無力而頹唐。

    他懇求:「你幫幫我。我地親人陷在裡面,家裡人都急得不行,有一線機會,我也願意爭取。你幫我找找,哪怕唯一一個知情的人也行。」

    老兵拗不過李意說:「好吧,我幫你打聽,不過你可別抱太大希望,能不能成可不一定。」

    費盡千辛萬苦,李意終於得到了消息,這老兵當真找到了一個蘇有庚昔日手下地小兵。

    李意去了他家。

    院子破敗,家俱簡陋,好像回到了最初自己的家。

    門裡有男人的斥罵聲:「你給我起來,賤女人,老子娶了你是讓你伺候老子的,你倒好,天天病病殃殃的,等著老子伺候你呢?」

    接著就是辟辟啪啪之聲,夾雜著女人的哭叫和呻吟:「別,別打……了,我……去……做……飯……啊——」

    聲音越來越淒厲,到最後只聽見唔唔啊啊的哭聲,還有如同暴風驟雨的辟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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