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泣紅 正文 第05章、皆了了
    瓶子碎在地上的聲音結束了辟啪聲,一個男人罵罵咧咧的走出來,還啐一口道:「她娘的,這麼不禁打,每次老子都打不痛快,又她娘的不死……」

    李意哆嗦成一團,彷彿確信屋子裡的女人就是玉奴。她嫁給粗魯的兵卒,身子孱弱多病,不但得不到好的醫治,還要受到毒打……

    這個男人看見了李意,立刻換上討好的神情說:「這位公子,你找誰?」

    李意生平第一次揮起手掌,擊在這個男人的頰上,恨恨的說:「我最討厭男人打女人。」

    這男人被唬了一跳,勿自挨了一巴掌,痛得清醒過來罵道:「你哪來的,多管老子閒事。老子的婆娘,願意打就打,你管得著嗎?」

    李意繞過她,不顧男女之別,就進了屋。

    一貧如洗,家徒四壁,寒酸的床已經看不清床帳的顏色,就邊床上的被褥也都露出了棉花,黃的,黑的,甚至五顏六色,而不是潔白的棉絮。

    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衣著凌亂,破舊不堪,跪坐在地上,半截身子無力的搭在床沿。

    李意的腳僵在當地,重如千斤,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她是玉奴嗎?

    這一刻居然沒有了勇氣去揭開謎底,如果這就是現實,讓他情何以堪?自己光鮮的衣料,雖然風塵僕僕,卻在這間貧寒的家裡閃著金子的光。

    多諷刺。他過著衣食無憂地日子。而他親手遺棄地妻。卻慘遭著陌生人地荼毒。

    許久。許久。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一隻粗魯地手臂揪著他地。罵道:「你這人。看起來人模人樣地。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我地婆娘也是你能看地?」

    李意木然地看著眼前地男人。

    他恨。都是他。讓眼前地女子受盡非人地折磨。

    想也不想。一拳揮出。直打到來人地胸膛。

    這男人是個酒鬼。早就糠了身體。李意雖然文弱。這一拳卻帶著憤恨。把這男人打出去。跌在後面地櫃子上。

    李意伏下身,抱起面前這已然昏迷的女子。把她抱在懷裡,溫柔地攏起她的長,用手輕輕梳理。就像當年為玉奴挽起長一樣,替她紮好。

    一張憔悴的臉出現在面前。

    卻是陌生的一張臉。雖然削瘦,蒼白,病態,老邁,卻不是日思夜想地那張面容。

    虛脫的李意。雙臂顫抖,把這女子抱上床。替她掩好被子,回頭對著地上呆的男人說:「你跟我出來。」

    這男人踉蹌的站起來。像是被打傻了,倒也聽話。跟著李意到了院子。李意問他:「一年之前你跟蘇有庚打過清風寨?」

    木然的點頭。

    「那些女俘現在都去了

    「喏,屋裡那個就是其中之一。剩下的都分給了兄弟們。走地走散的散調地調,不知道都去哪了。」

    「你認不認識其中一個叫玉奴的?」

    那男人眼裡出現了困惑,搖搖頭說:「不認識。當時就是一湧而上,隨手挑了一個就走,誰知道誰叫什麼?」

    隨手挑一個就走?

    李意地眼又紅了,這哪裡是待人,分明是對待貨物,對待牲畜。

    那男人見李意怒,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李意咬緊牙著,克制著自己地怒火說:「給你妻子治病,不許再打她。」

    這男人嘀咕道:「治什麼?大夫說治不好的了,現在就是拖一天是一天,我巴不得她早死,我好清淨。」

    李意怒道:「知道她病了還不對她好點,為什麼還要打她?」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聲說:「老子的前程都被她毀了,要不是她病病殃殃的拖著我,老子早就打幾場勝仗,說不定現在也混個長官當當。你要疼,疼你自己的婆娘去,管我的婆娘作甚?」

    李意如同受到了致命的一擊。

    去疼自己的老婆。

    他的老婆,現在在哪?

    李意癡呆呆的走出門,身後那男人啐一口道:「哪來的神經病。」

    茫茫天地,居然無處容身。現在無論在哪裡,悔恨都如同一條毒蛇,緊緊纏繞著自己,窒息。

    拿什麼補償你,玉奴?

    如果能讓我見到你,我願意為你做一切。

    可是,你在哪裡?為什麼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嗎?可是,究竟你做錯了什麼,要讓你來承擔這些苦痛。要罰,就罰我一個人也好。

    大雨瓢潑,電閃雷鳴。

    月珠哄了孩子睡著,又做了會活,才睡下,就被雷聲驚醒了。急急起身去關窗戶,卻見院子裡站著一個人影。驚叫一聲,以為遇見了鬼。

    院子裡的人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月珠。

    又是一道閃電,月珠看清了,渾身濕透的男人,是李意。

    兩個人隔著窗子,像是隔著一個世界,李意終於開口說:「月珠,我沒找到玉奴。」月珠含淚,聲音哽咽,所有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她心疼李意。

    也心疼玉奴。看李意的樣子,就知道,玉奴即使活著,也一定生不如死。

    李意搖搖欲墜,下一刻,就跌在了泥水裡。

    李意一連燒了三天,天氣也一連陰了三天。

    滴水不進,粒米不沾。

    月珠陪在床前,只有流淚。

    把熱手巾敷在他的額頭退熱,用筷子蘸了水滴在他青紫乾裂的唇上。

    李光灼一直在李意的床前跑來跑去,悄聲問丫鬟:「爹怎麼還不醒,太懶了,我去叫他起來,陪我玩。」

    丫鬟哄道:「灼兒乖。爹爹病了,在燒呢,灼兒出去玩

    「我不。」小孩子任性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說:「我要在這,看著爹。」

    丫鬟說:「李嬸正在廚房做著灼兒愛吃的糕糕,要不要去吃?」

    灼兒一雙大眼緊緊盯著丫鬟的眼,咬了咬手指頭說:「那好。我吃完了糕糕再來找爹玩。」

    李意一直昏昏沉沉的做夢。

    一會夢見玉奴穿著大紅嫁衣,站在自己面前。嬌羞低頭,叫:「相公,你不是說帶我去周遊名山大川嗎?別以為賴了就可以不算數,我還等著呢。」

    一會又變幻了場景。玉奴含淚而望,口不能言,指天劃地,又指指自己的心,悲痛欲絕,竟然唰一下沒了形蹤。

    恍惚中有女子地低泣。然後是如風雨般的辟啪。那個破敗家中昏迷的女子竟然變成了玉奴,睜開眼後指控著自己:你先娶月珠。負心薄倖,後置我於不顧。冷酷無情。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舒服?你還能接著過你的日子嗎?

    再後來。竟然看見傳說中的牛頭馬面,用鏈子拘著一個長女子。那女子頭散下來。遮擋住了臉,聲音悠悠中帶著怨恨:李意,我死不瞑目。

    越來越遠,他和她之間,是無盡的迷霧。

    李意不顧一切的狂奔,大聲喊:「玉奴,玉奴,是我對不起你,我會用我地下半生來向你懺悔。」

    月珠見李意翻覆,輕喃,聽不清,俯下身問:「相公,你說什麼?」

    李意卻睜開了眼,說:「萬事皆空,一切了了。」

    月珠一聽,大哭道:「相公,你,你怎麼了,不要嚇我?」聽這話倒像是大限來臨,訣別一樣。

    李意動動唇,笑笑,說:「月珠,這一世,注定我要負人。如果有來世,我願人人負我,以消我的罪孽。」

    「不,不,我不要什麼來世。既然你說你已經負人,難道還要再接著錯下去嗎?」

    「往生不得安寧,紅塵內外,無有淨土。月珠,我們就此別過吧。」

    「相公,不,不要。你想想灼兒,你怎麼能就這樣撇下我們娘倆個「不是撇下,我用我一世地懺悔,彌補對你們的欠疚。」

    李意心意已決,病漸漸痊癒,他著手收拾字畫店。將剩下的字畫處理,幾天之內就把店盤了出去。

    李意換了一件素色的長衫,和月珠告別。

    月珠絕望地看著李意。他的臉上,是平靜,是解脫。可是卻留下無限的遺憾給她和灼

    李意道:「月珠,你和灼兒下半生,衣食無憂,好好教育他。」

    「相公,不能不走嗎?」

    李意搖頭,說:「你也不希望我與良心交戰,一生不得善終。我落修行,為你和灼兒祁福,度玉奴,望她來世可以安樂。」

    月珠擦了淚,露出一個微笑,挺直了胸說:「好,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你,多保重。」

    說時翻身進院,淚才洶湧姿意的落下。

    只聽李意的聲音傳來:人人都道紅塵好,嬌妻美妾忘不了;人人都道紅塵好,高官厚祿忘不了;人人都道紅塵好,黃白阿賭忘不了;人人都道紅塵好,後代兒孫忘不了;人生譬如朝露水,一黃土掩埋了;緣聚緣散離恨多,一笑紅塵湮沒了;愛恨情仇皆幻像,雙眼一閉皆了了……

    李意徒步來到河南省安陽東北側九公里處的韓陵山之頂——定國寺。定國寺始建於北魏永熙二年,「韓陵片石」為安陽八大景之一。相傳丞相高歡為紀念韓陵山大捷,在山頂建定國寺,樹碑旌功。其碑歷負盛名。

    定國寺為南北長方形院落,縱深設五層大殿,雕樑畫棟,雄偉壯觀。

    李意來到山門,深深一揖,要求見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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