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泣紅 正文 第02章、自祭
    生意漸上正軌,李意閒下來,去找張藏。

    張府門前極為冷落,著人通報,迎出來的卻是張藏昔日身邊的小廝。

    李意問:「張兄呢?」

    小廝一見是李意,大大的吃了一驚,說:「我一直聽說李公子回來了,而且逐漸達,沒想到是真的?」

    李意笑笑,說:「不過是僥倖而已。」

    提起張藏,小廝搖頭歎息,說:「我家少爺一去快兩年了,不知道到了哪裡。」

    張藏問了問家裡,小廝說都好,只是少奶奶改嫁了,孩子現在由小廝的妻子代為照管。李意歎息,說:「不過短短幾年,竟然變化這麼大。」

    兩人敘了短長,李意告辭回家。

    回到家,月珠帶著孩子出來,見李意悵悵,問:「相公,你怎麼了?」

    李意的孩子已經會走路了,叫李光灼。見到爹爹,便張著小手蹣跚著跑過來,說:「爹,抱。」

    小孩子口齒不清,卻只顯得極為可愛。李意彎腰,把兒子抱在懷裡,他那溫熱白胖的小身體一剎時就充盈了他的懷抱,情不自禁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好兒子,真乖。」

    月珠含笑抱過來。把他放到地下。說:「去。自己玩會去。」

    有丫鬟過來牽著小少爺走開。月珠這才替李意寬衣。打熱水。

    李意接過手巾抹了把臉。看著鏡子裡地自己。不由地感慨:「老了呢。」

    月珠笑道:「你還不到三十。怎麼當得起這個老字。」

    李意笑笑。說:「是心老。總覺得太累。」

    月珠接過手巾。搭在架子上。說:「現在衣食不愁。如果你真地嫌累。就把店舖轉讓出去。」

    李意搖搖頭說:「當日年少。讀書時總是嫉恨商人,無奸不商,而且賺錢總無止境。直到自己如今身處其中,才知道這滋味並不好受。分明是被金錢套住了脖子,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月珠覺得好笑,說:「我倒不知,你年少時還有這樣可笑的想法。按道理來說。家境並不是很好,那時你就沒覺得貧寒。有賺錢養家的想法嗎?」

    李意怔了一會,說:「提到年少,那時娘在世,家裡家外都是她一手打理。我像個富家公子,整日束手,什麼都沒操心過。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現在也不知所蹤了。」

    月珠想起來,問:「你今日說去看朋友,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說的就是他。兩年前說有事,不知道去了哪,現在不說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

    月珠一怔。說:「怎麼這麼嚴重,家裡出什麼事了?」

    李意搖頭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臨走時就為夫人寫了休書,如今他夫人已經改嫁了。」

    月珠感歎:「世事無常。」

    李意攬過月珠的肩。說:「幸好我還有你,相比之下。我何其幸運。」

    張藏和玉奴,正在千里之外地峨嵋。

    自那日玉奴醒轉,服下藥,漸漸退了燒,一天天好轉起來。

    玉奴忽然問張藏:「我記得從山上下來,就被投進了大牢,怎麼一睜眼就到了這?」

    張藏簡要說了一下救她和小蘭的過程,提到紅玉,玉奴憂傷起來,說:「我答應過她,如果你能救我出來,也把她一起**來。」

    張藏道:「當日情況危急,更何況她的心那麼歹毒,我怎麼可能救她?反正已經離了山,生活一定會好起來的。」

    玉奴想想,也沒辦法。

    張藏和她商量,是回老家河南,還是去別的地方。

    玉奴低頭想了半晌,不作聲。

    張藏笑道:「玉奴,你的心事要我來猜嗎?」

    「不,不是。」

    「那是你還沒有決定?」

    「也不是。」

    張藏歎氣,說:「我是裝作不知呢,還是等你自己告訴我?」

    玉奴仍然不作聲。在清風寨,是因為絕望而衍生出來的勇氣,所有的行為都有最後一個死亡作為支撐。

    可是現在,與張藏在一起,不尷不尬,竟然不知道怎麼相處了。

    張藏笑笑,說:「玉奴,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是真心地,我願意和你一起承擔。如果你想去找李意,我說過,我送你。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就必須面對。我和你,不能任何交流都沒有。那樣,即使再近,仍然是最親密的陌生人。我不希望你我地後半生,都在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中度過。」

    玉奴搖頭,說:「問題不是李意,是,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不必強求,按照你的本心。若是討厭,就繼續,不要勉強。若是有一點點的平和,就把真實地一面給我。甚至,我們可以從單純的熟人做起。」

    玉奴抬頭,問:「張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個問句,張藏卻僵著臉,許久都不出聲。

    玉奴看到他克制的眼神裡竟然有一點點紅,自己也難過起來。

    張藏握住她的手說:「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我對你好與不好,現在不能論斷,才是開始。就算蓋棺定論了,也只能說,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玉奴眼睛酸澀,卻不想當著他再落淚,仰起頭,露出一個笑容,說:「我想回江西。」

    是她任性嗎?算吧。是她衝動嗎?算吧。可是她就是想回到那個還沒脫離危險的地方。張藏問:「你想見你地爹娘?」

    玉奴點頭,說:「只看一眼,遠遠地。」

    她知道,即使爹娘知道她活著,也絕對不會與她相認。都死了那麼長時間了。

    張藏點點頭,卻笑道:「不知道人拜祭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玉奴立即明白了,他指地是那坐空塚,想了想說:「生在別人身上,一定覺得是個笑話。可是生在自己身上。卻是一場諷刺的戲劇。不過,能有幾個人有這樣地機會呢?」

    他是同意了。

    不禁有一點悵惘。她一直是個懂事、堅強的孩子,彷彿一直不懂得撒嬌和任性。貧寒家地孩子早當家,她很早就體會到了爹娘地苦處,所以沒有一般女孩子的驕縱。

    如今,這麼蠻不講理的任性,卻被他寬容著。

    張藏帶玉奴悄悄回了江西。

    替她化了妝,掩飾了她的美貌。只像富家公子身邊的丫鬟。

    在莫府外滯留了兩天,才分別見到莫夫人、張媽和莫老爹。玉奴坐在車裡。每一次都是那麼平靜,連一點憂傷都沒有。

    可是當莫夫人咳嗽的時候,她的手緊緊揪住了車簾。卻終於克制住了。

    莫夫人在張娘的攙扶下走遠,玉奴才啞聲說:「回去吧。」

    張藏在一邊道:「即使你下車。我也不會攔你。」

    玉奴側頭,見他並沒有開玩笑,也笑道:「我倒低估你了呢,也低估了我自己。」

    「你沒以為我這麼好?你沒以為自己真地能克制住?」

    玉奴驚訝了一下,立刻有了一種被看破心事的著惱,叉開話題說:「走吧,去見識一下莫玉奴地香塚。」

    她說的輕鬆,張藏卻捕捉到了她眼角眉稍的苦澀。

    他情願她軟弱的哭泣。也不想見她這樣地懂事。她想把負擔都自己抗嗎?如果以前是。那麼現在,她不是。如果以前她不能。那麼現在她能。

    玉奴卻扭了臉,看向窗外。她現自己情緒的波動。哪怕只是一點點,他都能體察的到。可是他卻只是默默。這讓她沉重。

    她不想自己這麼輕易的暴露在人前。尤其現在。

    她不知道如果世人知道了她的遭遇,會怎麼看待她,又會怎麼對待她。或許會咄咄逼人的質問:「既然落入盜匪手裡,為什麼不以死名志?」

    玉奴自己都對這個眾人道德觀念中的「志」是模糊的,可是那是根深蒂固地想法,鐫刻在民眾地心裡,慢慢積澱,變成一張網,或者一塊千斤重的石頭,直到用無形地力量把人逼向絕路不可。

    她是李意的妻,卻被他地朋友誘惑。這本身已經是十惡不赦的事,若為人知,已經足夠受到所有令人不恥地懲罰。

    她落入盜匪手裡,有誰會相信她是清白的?

    自己的爹娘都不會信,他們會因為有這樣的女兒而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可是張藏,為什麼這麼執著的堅持。他就不怕流言蜚語嗎?或許一時不會,但以後呢?

    她不想讓他,以愛的名義,為了自己而改變什麼。曾經的過去,若說對錯,都有錯。不可能因為自己是弱者,就讓他來承擔。

    她不需要這樣憐憫的感情。也不需要這樣被人俯視的的光線。

    她既然決定活著,就不會看人眼色活著。尤其是自己所要面對一生的人。

    她不想將來他後悔時,用惡毒的話反駁說都是因為自己當時如何可憐,所以他才施捨了溫柔和感情。

    張藏心裡微歎,他知道玉奴並未向他打開心扉。他會慢慢來,直到雲開日出的那一刻,他相信,雨後天晴,一定是人間最美的景色。

    玉奴做了太多心理建設,可是看到那座孤墳時,還是止不住悲慟。

    原來,如果她真的死了,就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孤零零的,與野草為伴。幾年後,碑石毀壞,就連名字都沒有了。

    她莊重的跪下去,行了一個大禮。她對自己說:活著是對的。如果死得這麼淒慘,我為什麼不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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