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原想和月珠暫時住下來,想著做些謀生的差事。
手裡有上官珉送他的二百兩銀子,就和月珠商議做些生意。
月珠看看他,欲言又上,終於說:「相公,我知道你心裡還有遺憾,可是這江西畢竟人荒馬亂,盜匪橫生,不如我們回鄉吧。」
李意略有躊躇,說:「上官公子他,始終待我不錯,現在也不知他流落到什麼地方,我總不太放心。」
月珠笑道:「相公,你莫不是瘋了?他是朝廷欽犯,哪敢再拋頭露面。難道你還要等他回來?」
李意想想也是,說:「我總覺得有個義字在,放下他有點不忍。算了,當時是誤入清風寨,如今既然都過去了,我們就重新開始。正好,再過兩個月就是娘的週年,你也該回家看看公婆了。」
月珠低了頭,說:「是,應該去看看,我總得給公婆上炷香。」
夫妻商議已定,決定回河南老家。
李意去向莫家老兩口辭行,莫老爹不在,莫夫人抵死不見,李意只好悵悵而返。途中為玉奴燒了紙錢,這才回家。
夫妻雇了車,帶著不滿半歲的孩子,回了老家。
一別兩年,再回來,李意心裡不是滋味。當初狼狽的賣掉老屋,去投奔岳父,那時還有玉奴。現在,物是人非,身邊人已經是月珠和孩子。
臨時租賃了一個小院。一家人住進去。
擇了日子。李意帶著月珠。抱著孩子。買了紙馬香燭。前去墓地祭奠爹娘。
夫妻二人雙雙跪下。李意泣不成聲:「爹。娘。不孝兒李意來看你們了。」想起這兩年地遭遇。又想到科舉落榜。還有玉奴地亡故。都藉著這一哭洩出來。
月珠也跪下。說:「兒媳穆月珠見過爹娘。這是你們地孫
哭拜了一番。這才回家。
日子捉襟見肘。李意舊話重提。要做些生意。月珠也同意。她帶著孩子。什麼也不能坐。可是一家人要生活。孩子也要吃飯。將來要上學。不能坐吃山空。
李意在鬧街租了一家門面,專賣書畫。
第一天開業,放了幾掛鞭炮。朝著自己店門口黑底金字的招牌上三個大字:「懷清軒」,心裡感歎:從今以後,真的要棄文從商了麼?
心底裡冒出一個聲音說:「李意,理想不可放棄,但要先生活。」
微歎一聲:從來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如今要養家餬口,必須得堅持住。
過來一個人。長袍。梳著大辮子,一看李意。笑道:「喲,這不是李公子嗎?幾年不見。一向可好?」
李意回頭,見是本地一名富戶。姓李,忙陪笑道:「李老爺,財財。我才回來,托您的福。」
李老爺笑瞇瞇的上前,看了看招牌,說:「好,懷清軒,好雅致的名字。這讀書人,就是雅,起的名字也雅。」
李意謙遜地笑道:「不過認得三兩個字而已,李老爺,聽說您新蓋的高屋,要不要進來看看,有沒有入您眼的,拿回去掛在廳裡?」
這李老爺多少年都以吝嗇著稱,李意也只是隨口一讓。可李老爺不知哪根神經被打動,竟然真的就進了店,還自己嘀咕說:「好,看看,咱也沾沾書香氣。」
進了店,見四壁上皆掛滿了眾名家的書法,名畫。一時看花了眼,目不暇接,嘴裡不住的讚歎:「好,寫得真好,畫得也好。」
李意微笑,說:「您看中了哪一幅,我幫您取。」
這李老爺一指牆上的一幅鄭板橋的蘭竹圖,說:「就這幅。」
李意不禁讚歎,說:「李老爺好眼光,這是鄭板橋地蘭竹圖。這鄭板橋號稱「揚州八怪」之一。他的畫以竹、石、蘭蕙為最工,用筆秀勁瀟灑,多而不亂,少而不疏,芳蘭數叢,濃墨畫花,秀逸多姿;濃淡疏密,墨色淋漓,天趣橫溢,神理俱足。」
李老爺本來只是看著那幅畫順眼,被李意這麼一解釋,顯得自己眼光獨到,不禁飄飄然起來,捋著鬍子道:「那是自然,雖說我不會畫,可是見得多了,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對不對?」
李意微笑點頭,說:「地確。」
李老爺大手一揮說:「給我包起來,回頭我就叫人掛上。多少錢?」
這張只是贗品,所以李意要價很低,說:「五十兩銀子。」
這李老爺卻一皺眉說:「鄭板橋何其有名也,一幅畫就賣五十兩銀子,豈不是要讓他的後代兒孫都餓死。我出二百兩。」
說時掏出銀票,夾著畫,竟自揚長而去。
李意呆怔在當地,摸著那兩張銀票,有點恍惚,心想:這二百兩真的到手了?這麼容易?
曾經一直貧寒辛苦,何曾手裡有過這麼多銀子。原以為要辛苦一年才能收回成本,誰想一筆生意就收回來了。
看著李老爺的背影,還在想:這不會是夢吧?怎麼幾年不見,連李老爺這樣地人也轉了性子?
正著呆,又進來一個中年男子,問:「老闆,我要看看字畫。」
李意忙把銀票收起來,迎上前說:「請,不知您喜歡誰的?」
他挪動腳步看了看,見都沒有,就問:「可有蔡襄的書法?」
蔡襄是宋代著名書法家,工正、行、草書,也善章草。又能飛白書,嘗以散筆作草書,稱為散草或飛草。由於勤學苦練,可以說有宋以來無人像蔡襄那樣遍習晉唐人書體。
李意見他頗懂,就從裡屋拿出了一幅《持書貼》,說:「目前只有這一幅。」
這人拿在手裡,竟然激動不已,說:「好,好,我要了。」竟然也不問價,掏出一百兩銀票放在桌上,如獲至寶般捧著去了。
這一天,李意都暈暈乎乎的。簡直不可思議到極點。
回到家,月珠接出來,看他神情恍惚的樣子,以為是店內生意不順,便柔聲安慰道:「累了吧,我做好了飯,你吃了飯休息吧。」
李意轉身,看著月珠。輕叫:「月珠?」
月珠應:「我在。」
李意又叫:「月珠,我不是在做夢吧?」
月珠有些慌。伸手撫上李意的額頭。她的手剛洗過衣服,有些涼,讓李意哆嗦了一下。月珠問:「相公,你不是急糊塗了吧。店內生意很不好嗎?別急。我們慢慢來。」
李意拿下月珠的手說:「不是,我沒有糊塗。」
月珠越瞧越怕,見李意忽然對著自己笑起來,忙拉他地手往屋裡走,按他坐下,說:「你別動,我去請大夫。」
李意咳一聲,說:「月珠。你回來。我好好地,請大夫幹嗎?」拽住月珠。拿出一大疊子銀票來說:「店裡生意很好,你看這是什麼?」
月珠拿起來看。驚疑的問:「哪來地,這麼多銀票。」
李意長歎:「賺地。不相信吧?我也不相信。好像一夜暴富地感覺。」
夫妻兩個感慨良久。覺得人生真是變幻莫測。
李意自己本擅丹青,對前朝的名人字跡也頗有研究。更何況大部分人都是附庸風雅,並不是真地行內人士,所以生意做起來倒也輕鬆。
李意在外奔走多年,又在上官珉那裡頗得人生交際三昧,現在不復以前那麼迂腐,說話行事也磊落大方,更兼是個讀書人,生意居然日漸興隆。
手裡闊綽,也開始收集名家真跡,以了自己的心願。
這天在店裡正擺弄著字畫,門口一前一後擠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著藍色長袍,一個身著紫色長袍。
一個說:「先來後道,你後邊等著。」
另一個說:「機會均等,價高者得之。」
李意不明白,問:「二位,要什麼?」
其中一個說:「我要顏真卿的真跡。」
另外一個人附和:「我也要。」
李意抱歉說:「只有一幅《祭侄稿》。兩位若有興趣……」
「拿出來拿出來。」不等他說完,其中一個竟有些不耐煩。李意找出來攤在櫃檯上,說:「這是顏真卿的真跡。小生不才,怕自己看走眼,特意請……」
「我相信你,多少兩銀子?」
李意目瞪口呆,心想:「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要買?」可是顧客的要求,哪能不滿足,說:「三百兩。」
「我要了。」這個人伸手要掏銀票,另外一個人搶上來,按住畫說:「我給四百兩。」
李意看看他們倆,見前一個紅著脖子說:「你非要跟我爭不可?我出五百兩。」
「六百兩。」
到最後爭得李意頭昏腦漲,啪一拍桌子,說:「停。」
兩個人都愣住,看向李意,問:「你幹嗎?」
李意說:「這是真品,我以一百八十兩銀子購得。可是現在二位已經抬到兩千兩,不要再抬了,誰買?」
穿灰袍地人笑嘻嘻的說:「兩千兩是我叫地價,現在歸我了。」拿了字,走出門。
穿藍袍的人恨恨的啐一口說:「願賭服輸,你等著,下一次……哼!」
李意想:敢情這兩個人就為了打賭,真是敗家有餘啊。
可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就漸漸的習已為常。
就這樣,不到半年,李意重新贖回了老院子,和月珠搬了回去。李意地心病,總算了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