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李意就躲在隱匿的地方,胡亂的吃點東西。
喧囂聲漸漸的平息下去。
李意想:結束了嗎?不知道上官珉怎麼樣了?雖然說自己是被他逛上山來的,可說到底他對自己還不錯,而且在最後關頭派人送他下山。
正凝神間,只見山上火把通明,有人的歡呼聲口哨聲朝著山下走來。李意把自己藏起來,只留一雙眼睛看著草叢外面的動靜。
一隊隊的士兵過去了。一隊隊的火把過去了。
李意忽然睜大了眼睛,他在隊伍中間看見了一群衣不蔽體的女子,捆綁著雙手雙腳。正是上官珉那二三十個歌伎。
既然後院難保,上官珉也一定難逃此劫。
女子的哭聲穿透耳膜,間夾著士兵們的怒罵聲、喝斥聲,鞭子聲。
一個又一個女子走過李意身前,他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忽然,他看見了一個白衣女子由遠及近而來。
她的長散亂,臉色煞白,一雙眼睛充滿了憂傷和恐懼。
李意心一緊,這不正是玉奴?
她臉上地那種絕望和悲淒。讓他不忍心。緩緩低下頭去。心裡想:真可憐。再抬頭時。玉奴已經走了過去。
李意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莫玉奴。
直到天色微明。李意才意識到。這次官兵真地走了。
他一步步上得山來。見昔日風景秀麗地清風寨一片狼藉。到處是血跡斑斑、橫七豎八、肢體不全地屍體。斷垣殘壁。青煙裊裊。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和燒焦了地味道。
李意站在那裡良久。才步履艱難地下山。
來到河邊。最後望一眼清風寨。決絕轉身。
寬闊的河面,沒有一隻船。一人高的水草在水面上蕩漾,高高低低的水鳥在水面上飛翔。終於可以自由了。可是李意不知道要怎麼過河。
正焦急間,見遠處地水面上出現了一隻小船,越來越近,竟然是朝著他來的。李意大叫:「船家,我要過河。」
那人戴著一頂大大地帽子。把船划到近前,讓李意上船。李意忙道謝。
那人卻把帽子一摘,朝著李意大大的一笑說:「穆公子。是我。我在這等你多時了。」
原來是上官珉身邊的琉子。
李意忙問:「你們都好嗎?」
琉子點點頭,說:「大當家的叫我告訴你,他沒事。後會有期。」
李意一顆心放下來,覺得輕鬆了好多,和琉子告別,說:「保重。」
李意回到城中,輾轉找到了月珠。
夫妻重逢,不勝驚喜。簡單說了一下別後的事情,月珠聽說上官珉居然肯放他回來,也很吃驚。
不過孩子的病也好了。又一家團聚。李意吁一口氣說:「總算沒事了。」
這一趟山上山下,著實費了不少神。雖然時日不多。卻讓人不用唏噓。
夫妻安頓下來,月珠問李意:「你有什麼打算?」
李意沉吟說:「還沒想好。先暫住一段時間。」
月珠點點頭。孩子還太小,這時回京著實不可行。
張藏一連在蘇有庚地門前守了五日五夜。起初飯都不敢去吃,後來見一直沒回來,才稍微胡亂的填補了點東西吃,又回到門口守著,只怕蘇有庚回來自己不知道。
這天傍晚,街那邊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張藏一眨不眨地盯著,彷彿一眨眼那幻像就會消失,直到蘇有庚終於出現在面前,張藏才一下子衝了過去,說:「你可回來了。」
蘇有庚倒嚇一跳,見張藏如此憔悴,忙問:「你這是怎麼了?生病了?臉色白得像鬼。快,裡面說話。」
張藏不等坐定,就問蘇有庚:「清風莊打下來了?」
「是啊。」蘇有庚打得一場好仗,雖然累,卻神輕氣松。
「人呢?」張藏只恨自己只有一張嘴,問題得一個一個的問。
「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都抓了俘虜。原來你是為我擔心啊,也是,我應該提前告訴你一聲的。」蘇有庚有些懊悔。拿了他的地圖就忙著打清風莊,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啊?
張藏卻聽得一句死的死傷的傷,臉唰一下就白了,問:「抓了多少俘虜?」
蘇有庚歎一聲道:「唉,這次雖然勝了,可是那個頭目沒抓著,還是讓他跑了,不過把他的老巢讓我一把火給燒了,看他還去哪興風作亂。俘虜也不少,千巴百個,還要等審訊完才能定論。你這是怎麼了?」
張藏搖搖頭,說:「我就是有點頭暈。蘇爺,我問你,俘虜裡有沒有女人?」
蘇有庚喝了杯茶,眼睛立時放起光來,說:「有,三十多個呢。嘿,別說,這土匪頭子倒挺會享受地,這些女子個個絕色,估計都是他地女人。」
「她們會怎麼處置?」
「這個,得稟報知府大人。不過按照慣例,如果是罪犯的家屬,要麼充軍配,要麼入府為奴,或者就直接賞給士兵們了。」
張藏接著問:「這些女俘,可以贖出來嗎?」
蘇有庚想了想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她們家人都不知道她們地生死,就算是知道,從強盜手裡過了手,也都嫌敗壞門風,沒人往回領的了。」
張藏站起來說:「我要贖人。」
蘇有庚也站起來,說:「張藏,你沒燒吧,說什麼胡話呢?」
張藏站穩,又說一遍:「我沒胡說,我再說一遍,我要贖人,是個啞巴。」
蘇有庚問:「她是你什麼人?」
「是,是我最重要地人。」張藏想找一個最安全的借口。卻怕說得太多,反倒誤事。
蘇有庚點點頭說:「哦。我明白了,難怪你一直要往清風莊跑,就是為了救她?」
張藏點點頭說:「是,蘇爺,這件事,請你一定幫忙。無論花多少銀子,我都認。」
蘇有庚說:「我才回來,還沒上報。這中間有周旋地餘地。少個把俘虜,只說病死了,上面也不會深究,畢竟不是強盜頭目,也都是好人家兒女。這樣吧,張藏,你我兄弟一場,我幫你這個忙。贖人可以,按照規矩,一個人五百兩銀子。」
「行。成交。我現在就要領人。」
怕夜長夢多。張藏一說,蘇有庚也立即同意。
兩人說走就走。到了牢房。蘇有庚對守門的人說了幾句話,那牢頭就笑嘻嘻的開了門說:「請。」
張藏大氣都不敢出。隨著蘇有庚進了地牢。
牢裡,或坐或躺。有三十幾個女子。
蘇有庚問:「你們這裡有誰叫玉奴?」
牢裡燈光昏暗,看不清誰是誰。沒人說話。蘇有庚惱起來說:「爺問你們話呢。」忽然想起玉奴是個啞巴,轉頭對張藏說:「得,這件事還是你自己來吧,我沒耐心。我在門外等你。」
張藏點頭,一個一個巡看。在場的女子都被驚醒了,恐懼的不敢說話,只瞪大眼睛看張藏,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張藏見她們絲凌亂,臉上都哭花了,一時心急,分不清誰是誰,就一個挨一個的問:「你叫什麼?」
眾女子一個個顫聲回答。
每聽到一個名字,張藏就叫她們站到另一邊去。
忽然一條腿被人抱住了,一個女子披散著長叫:「張公子,救我,我是玉奴。」
蘇有庚等地不耐煩了,進來催著問:「找到了沒有?」
張藏心急如焚,一聽這女子說自己是玉奴,拉她起來看時,怎耐光線不明,恍恍惚惚是個大眼睛的女子,口中應道:「找到了。」
拉著這個女子就走。可她似是走不動了,張藏停下步子,伸手去抱她。
忽然身後角落有個女子喊:「她不是玉奴,真地玉奴在這裡。」
聽這話,張藏不由得一怔,停下腳步轉身,見角落裡站起一個女子,她身形一閃,指著身後躺在地上一名衣服劃破,已經不能遮掩身體的女子說:「這才是玉奴。」
張藏放掉手中的女子,大踏步過來,一看,果然是玉奴。
她的臉潔淨,雙目緊閉,面色潮紅,不是玉奴是誰?張藏問:「她怎麼了?」
「她下山的時候掉進了水裡,受了寒,燒了。」
張藏抱起她,要往外走,忽然回頭,問:「你叫小蘭是嗎?」
小蘭點頭,說:「是,我是小蘭。」
張藏忽然笑了一下,說:「你跟我們一起走。」
小蘭怔了片刻,立刻跟過來,喜極而泣,說:「謝謝,謝謝。」
那名自稱是玉奴的女子也撲上來,拉住張藏地腿說:「張公子,你也救救我吧。」
張藏輕輕踢掉她的手,說:「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那晚得了我白玉鐲子的女子。」
紅玉一愣,放開手。
張藏接著道:「如果你沒有想過冒名頂替,也許我會救你。但是……是你自己斷了自己地路。」
紅玉無言。
趁這空,張藏抱著玉奴,身後跟著小蘭,已經出了地牢。
蘇有庚見張藏出來,鬆了口氣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快隨我出去。」
張藏輕輕把玉奴放下,掏出一把銀票,說:「這是兩千兩,算我贖這兩個人的。」
蘇有庚見張藏帶了兩個人出來,有點不悅,見遞過來兩千兩銀子,立刻說:「好,沒問題,剩下的事我來辦。」
張藏抱起玉奴,離開地牢,回了家。
天色快亮了,張藏吩咐小蘭:「明天一早,你去雇一輛車,我們立刻起程。」
小蘭點頭,找了兩身衣服,為玉奴和自己換上,雇了一輛馬車,三人立即出了城,直朝北面行來。
玉奴著高燒,嘴唇乾裂,在馬車的顛簸中似乎極不舒服,呻吟出聲,緊皺眉頭。張藏卻一咬牙,吩咐車伕:「快,要快。」
馬車行駛了一晝夜,出了江西境,張藏才吩咐車伕停下來。找了一個客棧,把玉奴抱進去,派人去請大夫。
等玉奴服了藥,熱度稍稍退下去,張藏這才問小蘭:「小蘭姑娘,你要去哪?」
小蘭低頭說:「我還是想回家。」
「你家在哪裡?」
「我家就在江西附近一個縣城。」
張藏就是一皺眉,說:「你怎麼不早說,應該當時就把你放下。」
小蘭說:「我知道你著急要走,玉奴又病著沒好,我也不放心。現在沒事了,我也可以走了。你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找車回去。」
張藏拿出一百兩銀票說:「這是路費,你雇個車,讓她把你送到家。」
小蘭點點頭,說:「張公子,你是好人,多謝你救我。」
張藏說:「別說這些客套話了,要不是你,我也救不出玉奴。」
這時床上的玉奴忽然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小蘭回頭,叫:「玉奴,你醒了?」
張藏也回頭。
玉奴的神色略顯疲憊,看一眼小蘭,問:「小蘭,這是哪?是地牢嗎?」
小蘭又要笑又要哭,說:「玉奴,你快醒醒吧,這是客棧。我們都出來了。」
玉奴唉一聲,似乎放下心來,眼波流轉,才現小蘭身後還站著一個人。那人一雙眼睛灼灼的盯著自己,不禁有些臉紅,躺回去說:「張藏,我不是做夢吧?我怎麼又看見你了?」
張藏看著她,見得她的笑,這一日夜,不,這一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笑道:「你還認得我,我當你腦子燒糊塗了。」
小蘭撲嗤一笑,說:「好了,玉奴,你也醒了,我也要回家了,咱們後會有期。」
玉奴要起,被小蘭按住,說:「你好好養病。」
張藏站起身說:「我送她。」
玉奴這才點點頭,放下心來。小蘭走到門口,忽然回頭,朝著玉奴眨眨眼說:「原來你不是啞巴,真好,你地聲音和你一樣漂亮。」
玉奴微笑,看她走遠,眼睛濕潤,覺得猶如夢境。彷彿一夜之間,自己從天堂墜入地獄,如今能夠腳踏實地,真真正正地體驗活著的感覺,真好。
門一開一合,張藏走進來,坐到床邊,握住了她地手,說:「玉奴,你醒了?」看著她蒼白的臉,忍不住輕輕撫上去,憐惜地歎氣。
玉奴握住他的手,笑說:「是啊,我醒了,真好,我還活著。」
張藏道:「當然,不僅活著,還會好好活著,,不只是你,而是我們。」
玉奴點了點頭,說:「只有活著,才會實現。我以後再不會抱怨,只會面對。」
張藏正色,說:「玉奴,我說過地話,一定兌現。我要用我的半生,彌補你的幸福。」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