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逆九天 正文 第七十八話 月寒山色共蒼蒼
    李如荼快步在雪地中行走,方纔她從杜子兼眼中看到了專注。他的認真和謹慎令他不苟言笑,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仍不失一縷溫情,在眸底暗暗瀰散。只是,她又如何能回應這個眼光。

    她可以選擇的只有逃避。

    遠處的山巒、府內的樓台和園林都沉浸在耀眼的白雪亮光和淡藍的陰影中,一切都那麼雪白、堅硬和潔淨,卻又虛無。

    當在可廬居前遇到千樹萬樹迎面稟告時,李如荼才從震撼中醒悟過來。

    「什麼,澄然小師父要告辭了?」

    「是,澄然大師早上已經來求見了,就在偏廳等候。我們又尋不著公主您,只好請澄然大師稍等。」

    這麼看來,澄然已經等候多時了。李如荼快步向偏廳走去,一進門便看見澄然,清朗的笑意跳躍在他的眉梢、唇角。

    李如荼緊繃的心此時放鬆了下來,回以一笑。

    「澄然小師父要到金山寺掛單?」

    澄然輕點頭,道:「貧僧身子已悉數好轉,便是時候到金山寺繼續修學。余施主畢日啟程,我正好同路前往。余施主因身染風寒,不敢攪了鳳體。澄然代替余施主來此,一同告辭。」

    李如荼心上一沉,他也一起走了麼?那個曾經佔領她的生存空間的惡魔,始終要如此風輕雲淡地離開她的視線。她應該高興才是!她點頭笑道:「李但願澄然小師父此番上山去,終成佛道,造福世間。」

    澄然合掌行禮。口頌佛號。

    沒有過多地言語。澄然已退下歸去。李如荼立在門邊。看著他神似鶴地眉眼再次含笑。隨即轉身。半舊僧袍如仙謫飄然而去。她心中有種懷念悄悄衍生。

    或許。很快就能再見面。畢竟此處離金山寺並不是很遠。想到此處。李如荼對著他地背影淡笑。是地。能再見地。她開始懷念他恬淡地微笑。似乎為她化解一切苦惱。

    李如荼為表重視。命李效仁派侍衛隊翌日送澄然、余沛容進金山寺。之後。她便把自己困在小小地可廬居中「面壁思過」。

    她不想面對杜子兼地一時衝動。更沒有面目找錢金。只得留在窩中思前想後。卻無法補救。

    就在她面壁思過地時候。她得知杜子兼似乎得了一場風寒。本來剛愈地身子便禁不起折騰。臥床數日才漸漸好轉。與此同時。荊楚楚已經甦醒過來。並且一再求見。荊楚楚被查之前。已經把老父暗地送回家鄉。做足準備。沒有後顧之憂。

    如此一來李如荼便沒有什麼頭緒,又不能跑到韋府那裡調查,加上又與錢金鬧翻了,更不想冒險去調查刺殺兇手的身份,她只好先把事情擱置下來。荊楚楚求見幾次不果,便沉寂了過去。

    日子就這麼沉靜過了十餘日,李如荼繼續她每日看書習字的大家閨秀生活。

    這天,千樹萬樹來服侍她起身洗漱之時,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駙馬在回來的路上了?」

    「是,公主。據報駙馬昨日已經開始從京城啟程歸來。我想啊。駙馬必定是歸心似箭呢!」萬樹樂呵呵地快語回答。與李如荼相處久了,愈加放肆。

    千樹在旁瞪了她一眼。恭謹道:「稟公主,估計五日內。駙馬便到潤州。」

    「嗯。」李如荼點頭,任由千樹萬樹為她穿戴複雜的衣袍,沉思著。她確實很期待韋正矩回來,她有許多問題等待他地回答。這段日子,她府中生這麼種種波折,她期待一個肯為她思考量度的人,韋正矩溫暖的笑容,讓她開始計算日出日落經歷的這五次。

    當一個人有了期盼,時間變會捉弄你似的,硬是慢慢流動,甚至靜止不前。李如荼被煎熬了三日三夜後,終於崩毀了,扔下手中狼毫,跑去看雪,沒一會兒又嘀咕著要看書,坐立不安。

    萬樹杏眼溜溜一轉,便提議道:「公主,這幾天金山寺有廟市,要不我們喬裝去看看吧?」

    李如荼一聽煞是歡喜,即便撞到不想碰到的人,在這人山人海的環境也能快沒入人海。當下便衣穿戴,帶著同樣穿著男裝的千樹萬樹出門,想想為了安全,還是請李效仁一同前去。四人騎馬到達時,已是午膳時分,看廟前熱鬧非凡,李如荼心底壓抑多日地煩躁才被拋之腦後,難耐心中的喜悅和衝動。

    從唐始,寺廟節日期間舉行的,規模比較大的貿易活動稱為廟市,後來展成廟會,吸引著海內外商人,甚至大食、日本、新羅等國地商人,都遠涉重洋到此貿易。李如荼等人此時亦能看見為數不少的外邦人或吆喝著交易,或嬉笑著看中土特色表演,近百名僧人組成的祭天祈福隊伍在廟前宣讀祭文,祭拜。趕廟市之人的心思,不只是在購物上,他們還要朝聖、遊冶、娛樂、賽會等等,增添了神聖的意義。

    李如荼在僧人隊伍前張望著搜索澄然的身影,卻沒有看見他,聽著冗長的經文覺得無聊,很快便被鬧市上的小攤所吸引。兩邊密密麻麻擺得整齊的小攤上,不僅吃穿用商品無所不有,且有珍奇異寶、布匹綢緞、皮張冠帶、估衣古董,精粗畢備,直把眼睛都看花。」

    李如荼看了一會兒,沒有購物的興致,便湊到一邊看俗講、扁擔戲、高蹺、變戲法等,又摸遍了沒有見過地空竹、吹糖人、面塑、撥浪鼓,充分領略了大唐盛世地繁華,彌補了來唐大半年的遺憾。

    李如荼拉著萬樹在前頭吃不少沒有嘗過地小吃,偶遇城中達官顯貴前呼後擁,招搖過市宴飲遊樂,詩酒唱酬附庸風雅。便繞道而行。

    剛轉過街角,前方本就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紛紛讓道,走避不及。李效仁以為是有快馬經過,立即把李如荼護在身後。李如荼平日出行均有馬車軟轎,次看別人橫行霸道,起了興致。在李效仁身後張望。

    殊不知幾人引頸等了良久,才看見一個熟悉地身影逆行迎面而來。

    來人滿頭珠翠,身上華服奢侈艷俗,粉面血唇,正是錢金。

    路上行人見一女子如此妝扮迎面走來。俱嚇得魂不附體,不懂事的孩童失聲哭了出來,父母嚇得摀住孩童的口鼻逃命似地奔開。

    李如荼眼力不好,不期然看清是她時,已經走避不及,看錢金的視線已知對方早早看見自己,心中不由一慌,不知該如何面對。

    錢金徑直走了過來。李如荼只得從李效仁身後,硬著頭皮跨步出來,腦中尚在盤旋著如何打招呼,面部僵硬到極點。錢金立在她面前。目光忽明忽暗,看不清在想些什麼。

    李如荼對這份突如其來又無心搞砸的友誼,滿心內疚,事後突然在街上撞到,突然手足無措起來,訕訕笑道:「金……錢娘子近來可好?」

    錢金憋著古怪的神色,瞪著她。

    李如荼被瞪得不好意思起來,眼睛左右瞟幾眼,周邊數人身位都空著,顯然行人看見路中心站著一個鬼一般地女子俱嚇得閃到一邊。李如荼四人就如此與錢金站在鬧市道上對視佇立。十分引人側目。

    「隨我來。」錢金好不容易開口。冷冰冰地對李如荼揮揮手,向道路一側走去。

    李如荼等人鬆了口氣。便跟了上去。

    錢金對緊跟身旁顯得有些謅眉討好的李如荼看了一眼,奇道:「你怎生笑得如此古怪?」說話間腳步絲毫沒有減慢度。在人群中穿插走著。

    李如荼摸摸自己的臉,不覺腳慢了半分,便小跑著上去,笑道:「久不見金兒,心裡歡喜。」看錢金的表情,不似對自己有責怪之意,李如荼打蛇隨棍又把「錢娘子」改回「金兒」。想著想著,又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生我氣了麼?」

    錢金面上肅然,斜睨她一眼,低聲道:「算了,余公子於我無情,我也不必遷怒於你。」

    李如荼眼睛一亮,笑得有幾分獻媚的味道,道:「余公子是個俗人,不懂欣賞。」

    錢金柳眉一豎,似是不滿她說心上人地不是,但嘴唇動了動,又止住了。對於火爆脾氣的她,此番忍耐,李如荼不難看出錢金對兩人之間的友誼看得比自己姻緣更中,不由得感動起來。

    錢金見李如荼面部表情幾番變換,心中納悶,壓低聲音道:「你跟緊一點,你等被跟蹤了。」

    李如荼錯愕道:「啊?何時開始?」她不敢扭頭後望,心中震驚,李效仁武功不俗,加上千樹萬樹更是難敵,只是他們俱沒有覺察,對方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你們剛到我便看到了,對方不是一個人,身法輕靈不似中原武功。我看你幾個隨從沒有察覺,本已走過,忍不住又回過頭來。」

    李如荼又感動了一把,笑道:「金兒你對我這是好。」

    錢金凌厲的目光刮了她一下,幽幽道:「我視你為朋友,只要你以後不要再為我畫那難看的妝容,我便不會輕易惱你。」

    李如荼無奈地點點頭,心中感慨,錢金繼續堅持這種別樹一幟,別說三個月,只怕三年後亦難出嫁。

    李效仁等在錢金的提點下,已經現了跟蹤人的蹤影,千樹低聲道:「公子,我們分頭引開他們吧!」

    「好,你們一隊,我與公子一道。」錢金果斷地判斷。

    千樹正想反對,轉念想想憑錢金地實力,確實由她帶著公主走一旁,而千樹萬樹與李效仁為一組假扮公主引開跟蹤者更為安全。

    當下使了個眼色,五人在一個轉角停下來,李如荼與千樹迅調換了小帽,道:「你等千萬要小心應對,平安歸來。不能有一絲損傷。」千樹萬樹等眼中閃過感激,點頭迅掠出巷口,與她們分道揚鑣。

    出門前,為了保全公主,千樹與李如荼身高差不多,故意穿同樣的青衣。戴著差別甚大的帽子,便是為了這一著,想不到果然現場要用起來了。

    「來。」眾人一分開,錢金便拉著李如荼望金山寺內殿疾步走去。

    穿過內殿,錢金故意左拐右轉。來到後方,人煙逐漸稀少起來。

    錢金雖然盛裝,但急走了一大段路腳上依然沒有停留,仍是拉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如荼。

    走了一段,李如荼認得去路前方左邊是通往方丈室和接待香客之處,余沛容地禪房就是在那裡。錢金想必也是認得地,便偏偏選了另外一條路。

    這條路是往後山方向去的,與上次李如荼帶著杜子兼登山進入夕照閣。途徑觀音閣南與妙高台遇到錢錢的路線一致。

    越往上,山裡越冷。此際已是冬末,冰透的山風,刺骨透寒帶了肅殺的味道。山上連最後幾分綠意都消失無蹤,種種枯木上掛著長長的冰柱像閃著寒光地兵刃,像隨時準備刺入來人的胸膛。李如荼體力不支,重重喘息,嘴中對寒風中噴著白煙。

    看著蕭殺的前路越來越窄,李如荼不禁問道:「金兒,我們擺脫他們了嗎?」

    話音剛落,破空聲代替了錢金地回答,幾道寒光一閃即過,李如荼被錢金猛力拉後幾步。錢金怒目向山路後方橫七豎八地枯樹樹頂大喝:「什麼人。出來!」

    李如荼順著看去,只見兩個身穿白衣勁裝地人。從樹頂一躍而下,借勢向錢金擊來。他們身上輕便緊束地白衣。躲藏於雪間確實難以分辨,若不是有意現身,李如荼只怕目窮也看不出半分端倪。

    「後退!」錢金對李如荼低喝,已經迎向襲來的兩人。

    頓時,一道五彩身影與幾可不見地兩道白影纏鬥在一起。

    李如荼退後一丈有餘,方才一時反應不過來,看對方攻擊錢金的身法詭異刁鑽,狠辣非常,錢金招架起來十分吃力。

    李如荼看下去,越看越是覺得熟悉,這身法甚似現代電影中日本忍者的動作,結合他們方纔如變色龍般隱身在樹梢白雪間,頓時心中清明,大喝:「小心暗器,他們是倭國的人。」

    錢金聽到的同時看見對方眼中閃過異色,立即驟然向後疾退,果然幾道白光再閃,噗噗聲直沒入皚皚白雪之中。

    「卑鄙。」錢金大喝一聲,拔出腰間束帶,力貫其中,瞬間軟軟地束帶便如有生命般連連揮動向兩人打去。

    如果不是面對險境,李如荼實在很想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這忍者本就靠天時地利及各種手段致勝,亦不算卑鄙。

    那兩個忍者也不理睬錢金的爆,專心對付她手上動若靈蛇的束帶。一時間,雙方分不出個高低,李如荼本想去喚幫手,只是這山路狹窄,三人纏鬥之間,已不夠李如荼通過,只得目不轉睛地看著雙方高來高去。

    久鬥之下,錢金畢竟是女子,身上累贅過多,不免漸漸顯露敗跡。

    李如荼心中如焚,又不敢冒失出聲,在一棵樹桿旁急得繞圈。

    錢金暗叫不妙,纏鬥下去她始終只有落敗,急暴喝一聲,左手成掌與右手束帶織成一波狂潮向兩人面門襲去,逼得兩人急退,錢金乘機後躍,轉身跑向李如荼,大叫:「跑!」

    兩個忍者合作無間,一起揚手激射暗器襲向錢金後背。

    李如荼眼見,慌忙尖聲大叫:「小心……」

    錢金早已料到此著,單手從頭上一摸,扯掉一把翡翠珠珊瑚珠,回手一推,那堆價值連城的珍寶就這麼被錢金大方地打向忍者。

    兩個忍者正打算竄前地身形急忙頓住,始料不及紛紛從腰間拔出短刃擋格這時間最豪華奢侈的暗器。

    錢金氣打一邊上,從頭上拔下了無數巧絕天下的珍貴飾,當作鋼珠子般連連激射向忍者。

    李如荼看著那每件都能引得大富之家珍視求之不得的飾紛紛出手,連她深受皇恩賞賜無數的公主也不由得當場乍舌。李如荼此刻終於明白到錢金滿頭珠翠原來也有如此妙用。

    金的、翡翠的、瑪瑙的、夜明的、珊瑚的,五光十色,在雪地地反光下,耀花了忍者地眼睛,錢金乘機從懷中掏出大把銅錢,滿天遍地當頭撒下,瞬間金光閃耀如網罩向兩人。

    李如荼心中高呼:金錢萬歲!

    只聽悶哼兩聲,忍者在錢金大把揮霍出奇制勝時,著了道兒,打在身上的銅錢入骨疼痛,一滯之間已見錢金跑近李如荼,拉起手便旁,忙運刃追了上去。

    錢金拉著李如荼邊打邊跑,約莫三個回合,身上地昂貴暗器已經完,對方運刃抵擋也架輕就熟。李如荼見兩人明顯目標是自己,又奈何錢金異常頑強,才如此在半山上拉鋸戰。

    李如荼向山下望去,白雪茫茫,照此下去,最後還是兩人受困,她把心一橫,對錢金急道:「你先回去找人救我,他們不敢傷我,只怕是有所求,我暫時沒有危險的。」

    錢金聽在耳邊心中一急,差點被攔腰刺中,邊擋邊罵:「我怎會貪生怕死,獨自逃走把你交給歹人!」

    李如荼聽她語氣強橫,其中關切之意但濃,心中一暖,道:「金兒,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找人來救我。」

    錢金口中怒喝咒罵,又過了幾招都險險中招,只得使出最後力道,雙臂一震,避開二人縱身跳出斗圈,邊跑邊道:「你這次不得再騙我了!」

    李如荼在她震臂之時已轉身往山上逃去,雖說在對方武力下她不過是被貓戲弄地老鼠,至少向山上跑遠些,錢金被追到的機會又少了幾分。

    念及如此,她拖起累極的身子向朝陽巖死命奔去。

    跑了一段便到了洞口,她扭頭一看,嚇了一跳。兩個忍者已經悄無聲息地不見了,她心中疑惑,不敢想太多,縮身躲在洞口一塊岩石後,喘息一會兒,聽外面沒有聲響,便硬著頭皮探頭來看。

    洞外,暮色四合,清冷的風吹過樹梢上的冰塊,叮叮朗朗,寂靜再無人煙。

    李如荼看著雪地上蜿蜒著只有自己的腳印,呆倒在場。

    那兩個忍者去哪裡了?

    腳步聲,輕輕地在身後響起,李如荼腦中轟鳴,是誰?她屏氣懾息,霍地轉身。

    「是你?」她失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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