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沛容安然立於錢金面前,任由那半燙的甜膩冰糖燕窩淋得通身皆是,眼角卻不肯一抬,更不肯伸手相扶。
這最後一招美人投懷送抱沒有成功。李如荼開始洩氣了,又對錢金感到萬分抱歉。
驚呆的錢金趴跪在余沛容面前,抬頭仰望著他呆若木雞,忘記了說抱話,震撼於自己的冒失。
過了半晌,錢金萬分尷尬地從地面爬起,唇似有千斤重,良久才低低道:「對不起。」話音未落,已然眼眶盈淚轉身跑了出去。
「金兒!」李如荼正要追出去,在余沛容面前稍停,她正想對他飆,卻被他的眼神驚住了。
他頭臉上俱是冰糖燕窩,透明的液體順著他完美的輪廓慢慢往下流,經過秋水星眸,經過玉挺管鼻,經過潤澤薄唇,直到下巴,濕潤的頭沾在兩頰,讓他顯得份外野性。
李如荼在他深邃目光的逼視下,心不由得跳漏一拍,慌忙扔下他追出門去。
錢金一身武功,李如荼如何追得了她,只是從積雪凌亂的腳印跟蹤而去。不久,她便找到了傷心欲絕的錢金。
她便跌跪在一堆白雪間無聲哭泣,矜袍散亂,面上妝容早已花得一塌糊塗。
「金兒……」
李如荼蹲下身子,看著雙肩顫抖的她,心中私有千斤中重。她因為貪圖觀海樓地參與權。兒戲地把一顆少女芳心砸得粉碎,讓她在心上人面前重重地出醜了。李如荼。你何時變得如此自私。
「金兒……」她看著眼中噙淚又強忍著地美麗女子。心中難受之極。伸手去扶她。卻被狠狠甩開。
「你騙我!」
「我……」李如荼無法回話。她分明看到錢金眼中渴望地祈求。只是她也沒有辦法爽快地道出她並沒有騙她任何一句。
「我……對不起。金
錢金眼中閃過失望。或許在她心中依舊希望李如荼沒有傷害過她。
她緩緩站直身子。不管李如荼。轉身離去。
那一轉身,一顆晶瑩的淚水在李如荼面前滴落在純淨的雪上,因為溫度,把那方寸地雪沫融化了。李如荼沒有動,只是蹲在原地,再也挪動不了,她抱著自己的腿,對著那點被融化的小洞,看著它重新被凍結成雪。心中似是一樣被凍結般。僵硬並寒冷。
一道陰影遮在她頭上,似乎擋住片片刮面寒風。
她抬頭。看見便是那熟悉如墨黑眸,此刻迸著陌生地火焰。
她慢慢起身。雙眼盯著他唇上勾起優美的唇型。
「為什麼如此對她?」李如荼絕對相信他並非墨守成規之人,此舉一定是經過推敲地。
他垂下眼瞼,不再讓她**心事,淡笑:「公主又為何要**之美?」語間縱是笑語,卻毫無笑意,直寒她心底。
李如荼話語哽噎於喉,她總不能道出「我要把你和錢金送作堆以求插手觀海樓」,只得同樣默默不語,眼直望著自己的鞋尖。
他們之間的身高相差不少,余沛容默默看著她的頂,她似乎早起,沒有綰髻,只是簡單地以白玉束帶綁著青絲,垂在背上。她似乎也染上了他房中的草藥香味,淡淡地纏繞在兩人的間。
余沛容忽覺胸前悶塞,嘴角再露淺笑,道:「公主之前曾提及,在下與你有一段淵源,未知,是何年何月之事?」
李如荼也無心再**於他,便怒瞪他一眼,「沒有,我等從來不曾認識。」
余沛容本來狐疑的眼神轉深,看著她轉身再次從自己的視線消失。雪地上只有她留下的淡淡足跡,模糊記憶中,她似乎真的在他腦海中留下過淡淡地痕跡。
他揉揉正在突突跳個不停地太陽**,頭開始疼起來,心臟似被一雙無形的手來回拽弄,然後他不得不停止思考,緊握拳頭,忍受近接來襲地痛苦。
李如荼失魂落魄地跟著金兒的腳印於雪地行走,腳上鞋襪早已濕透。在一個拐彎角,她停下了身子,重重歎了一口氣,轉身怒道:「我告訴過你我們……」她如河東獅地怒吼硬生生嘎然而止,「呃……杜統領,你怎麼跟在我後面?」
杜子兼面色蒼白,顯然大病初癒,在雪地中跟了李如荼一段時間體力不繼。
他清瘦了不少,眼神已經回復炯炯神采,身上沒有穿厚重的衣裳,看著李如荼。
「你身子可大好?」面對這個鐵人般意志的恩人,李如荼不由得皺起眉頭。
「公主,卑職已然大好,沒什麼大礙。」
「嗯……那麼你,你……跟著我是為何故?」李如荼迎向他探視的視線。
「卑職……方才無意聽到你與余公子自己的對話。」
李如荼心中一凜,面上不懂聲色,冷聲道:「杜統領,此公主府內,什麼應該聽,什麼應該說,我相信你已經很清楚,無需我多講。」
杜子兼胸口瀰漫奇怪的酸楚,本來,他在昏迷中,似乎有些什麼牽掛,勉力醒來。當他睜開眼,第一眼卻不是看見自己在睡夢中忘卻不了的人,失望濃烈地圍繞著他。在思前想後,他實是沒有什麼藉口求見,只得想方設法撇開跟隨在側的部下、下人。
當他悄然踏出房門不遠,便看見這麼一幕。
他看錯了嗎?
抑或他也是俗人一個,逃不過兒女情長?看不懂天家女兒的遊戲。
他很想拂袖而去,只是腳步卻不聽話地,跟隨著她的腳印,一步一步向不知名的前方走去,彷彿他們的腳印貼合在一起,滿足了他內心某處奇特的需求。
他喜歡她麼?
他開始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如果不是,為何為她擋下一箭?
如果不是,為何在昏迷中翻來覆去地夢見她?
如果不是,為何醒來看見床前的千樹萬樹如此遺憾?
如果不是,為何在知悉她與余沛容的過往之後仍不放心跟來了?
他臉色愈來愈蒼白,他以為自己體內的毒藥再次作,心跳突然加,快得他透不過氣來。
「公主。」他舔舔乾裂的唇,低聲道:「我……」
李如荼奇怪他居然不自稱「卑職」,以討究的眼看向他,看在他眼裡卻是一種鼓勵。
「你可知道,余家曾有為先帝救駕身死?」
「我知道。」李如荼頷,猜想他是想邀功來了?還是打算要求調回皇帝身邊?
「你可知道,余家雖對皇家盡忠職守,卻從未以如此笨拙的手法救人?」是啊,當日他是多麼愚蠢,只是,在他醒悟過來之時,他已經倒吊在繩索上,握著她的手。
李如荼呆了呆,再次頷。
「那是因為,我心中,有了公主。」
李如荼面上驚訝、疑惑、懷疑、探究一一閃過,她本來強持威儀的臉似紅了紅。
這個下雪的早晨,必任何一個過去更漫長。
他們就如此,相隔著白雪飄搖,相隔著寒風凜冽,相隔著君臣之別,對望著。
李如荼不明白,為何他的目光如此濃烈。
此刻她明白了。
李如荼不明白,為何他寧死也不放手。
此刻她明白了。
不過,這些並非她要的,她的目光慢慢冷卻下來,面對他的熱情,她卻無法心動。
那種心跳砰然的感覺,早就在鶴墜落山崖之時離她而去。
她是一國長公主,他是保護皇家的侍衛。
她是有婦之夫,他是受家族重視的新一輩子弟。
她是心死之人,他是從未接觸心跳的人。
李如荼嘴角慢慢彎起,勾勒出柔美的弧線,突然她錯覺自己在模仿余沛容的笑法。只是,這個錯覺剛過,她已經朗聲笑了出來,道:「杜統領,你餘毒未清,應好好休息。」
說罷,那個雪地,便只剩下一道足印,與一個立於風雪間的男子,緊握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