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鬼的一般的男子,揚起淡笑,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風雲不留痕般,對李如荼作揖行禮,行如流水自有瀟灑,清朗略帶沙啞的聲線道:「在下余沛容,見過新城長公主。」
是容貌一模一樣,抑或他在故弄玄虛?
李如荼看他若美玉雕成的俊臉,分明認得就是庾夕,可是他用清越如泉水的眼眸看她,又似是一個陌生人般,帶了幾分探究、坦然、雍容,這些充滿人味的表情,從來沒有在庾夕面上出現過。
他,似乎又不是庾夕。
「公主?」澄然看著李如荼面色慘白,死死盯著剛進門的余沛容。
「我們……似乎不是次見面。」李如荼咬咬牙,冷聲道。
余沛容唇角一勾,一抹閒適的淺笑,連同眸色也亮了起來。
「是的,數日前我於金山寺下曾為公主號脈,當時公主意識未清,余沛容未能盡禮數,失禮失禮。」
「是我沒有答謝余公子的大恩,新城在此謝過。「李如荼彎膝謝過,恭謹道:「想必余公子已經獲悉我府杜統領傷重,望余公子再施妙手,新城自當報以湧泉。」
余沛容舉手虛扶,道:「公主客氣了,在下先看看杜統領的情況。」
李如荼馬上作了請字,領余沛容入內,除了千樹萬樹緊跟在後。澄然、余沛容地藥童與眾侍衛留在原地。
室內地草藥味與腥臭味沒有退散。反而濃烈了不少。余沛容嗅到那股氣味。似乎吃驚不少。本來休閒地步伐似乎加快了幾分。快步走到杜子兼床前。細細端詳他地面色。良久再探臂扶著杜子兼頸項。
李如荼立在一旁。觀察余沛容地表情。他容貌確實與庾夕一模一樣。只是他鮮活地神情以及看她地眼神。確實是剛見面地陌生人。此時她腦中一塌糊塗。在深心處。實在弄不清楚到底希望他是那個魔鬼。還是並非那個魔鬼。
掙扎間。余沛容已經檢查完畢。道:「杜統領身上地毒並非中原之物。我只能盡我能力。請公主命人準備這些藥材。天亮前一定要備齊。」說罷。就以書桌上地筆墨寫好清單。叫給李如荼。
李如荼看看紙上筆墨雍容華滋。清俊遒美又見秀潤。便知道此人許是長期收到佛家熏陶。性格灑脫中帶了一絲內斂。
他地筆跡確實與庾夕絕不相同。
余沛容已經喚了藥童把藥箱抬入內。正在忙碌準備。見她站著不動。皺眉看著手上藥方。不由得問道:「公主。可有不清楚之處?」
她暗歎,此時最重要地是能救杜子兼,管他到底是誰呢?
「好,我這就去辦。」當下,她吩咐千樹萬樹留在此處相助。瞄了一眼桌上整齊擺好一堆說不上名字用途的醫療工具。便拿著藥方出門。
她並非立即使人搜集藥材,先召了沈御醫來看。
沈御醫皺眉看著手上藥方。思索良久,才豁然道:「公主。此方確實非常獨到。據老夫之前為杜統領所診,他身中奇毒,老夫是一籌莫展,倘若以毒攻毒只會傷了杜統領根本,病癒後只怕比尋常人孱弱。此方看來用藥不猛,配合起來確實能去毒之時起固本培元的基礎,若是宮中攻毒的御醫,只怕亦是苦思才得此良方。」
李如荼又把才纔在室內看見的一些工具描述了一遍,沈御醫捻著幾縷白鬚,搖頭表明並不認識。李如荼只好喚人把藥方上的藥材快馬準備,坐下乾等。
過了半夜,出外購藥之人先後歸來稟報,藥材都備齊了,偏偏就缺麝香仁一味,潤州內所有藥鋪一日之內的麝香仁都被掃蕩一空。
李如荼咬著下唇差點出了血,這麝香是貴重藥材,為雄麝身上的分泌物,製作後入藥有良好的鎮痛、消腫之效,《神農本草經》列為上品。只是並不是什麼可求不可得地罕見之物,公主府本應有自家藥庫,剛巧管理之人沒有到位,庫內偏生就沒有此味。而潤州一日之內就被搜刮一空,分明是暗算她之人的卑鄙行為,看來並非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必定有黨羽相助。
她恨恨一拍桌,聲音不響卻嚇壞了下面的人。
李如荼來此一段日子,在下人、侍衛面前皆是保持皇家氣度,矜貴莊嚴,便是杜子兼中毒後,她也是私底下才露出毛躁不安。
「把杜統領麾下的侍衛給我叫來。」
李如荼怒了,她知道有細作在府中正看著她著急暗暗竊笑,她不容許失敗一次又一次降臨在她身上。她承諾一定要救杜子兼,必定要做到。她承諾余沛容一定找齊藥材,必定要做到。她來唐後,經歷過各種荊棘,她本希望出嫁後韜光隱晦,等待兩年後脫離險境。此刻只怕天也不願如她意,以往地倔強似乎再次回到她胸中。
看著面前匆忙集合的侍衛,李如荼從他們的神情可以清晰辨別,其中一半是杜子兼於京城本家帶來的部下,其餘是在潤州當地徵集身家清白的青年並由他親自調教的。
他們面上一樣帶著焦慮的神情,只是本地招聘的新部下畢竟時日不長,憂心的程度輕重不一,稍加觀察便可以分辨。
李如荼對杜子兼得力助手李效仁道:「李副統,杜統領未醒前,你接管他地職務,你可願意同樣效忠我,不得有隱瞞?」
李效仁單膝跪下,抱拳宏聲道:「卑職誓死保護新城長公主。」
李如荼冷哼一聲。他如何是效忠自己,不過是效忠杜家,效忠杜子兼而已。看來杜子兼不但文武兼修,對部下訓練嚴厲之餘推誠相見,在部下之間很受推崇。
「你們都受過杜統領地恩典,日前遇襲之事我深信大家都明白,我們府中有細作。」
眾人面面相覷,料不到公主會在這麼直接道出來,似乎是對他們有所懷疑,紛紛觀察身邊人的表情。
「我不管是不是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我現在要地就是要救杜統領。」李如荼目光冷冷掃過眾人的臉。有地誠惶誠恐,有的氣憤難當,有的沉穩默然。
李如荼知道並非幾句言語就能把細作嚇得自己抖出來,她要的只是眾人之間有了戒備,起了監督的作用。
「李副統。」
「在。」
「我命你帶領幾個得力部下,搜查公主府中每一個角落,如有現立即稟報。」說罷便把沈御醫畫出的麝香圖紙交給他,冷聲道:「其餘地人,你幫我安排穩守公主府內外。不能讓任何人進出,違者格殺勿論。」
「是。」李效仁心中納悶,如何這潤州城內覓不得地藥材會在府內找呢?看到李如荼冷冰冰的眼神,與過往印象中的貴族公主大不相同,心中一凜。馬上領命下去了。
看著侍衛都退了下去,李如荼望向夜空。
夜,靜極了,月牙兒在雲霧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落在雪上,增加了幾分莊嚴。
來唐之前,她曾在多少個這樣的夜晚,靜靜的一邊品著咖啡聽著小夜曲觀賞這夜晚的天空。她一直認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要活的瀟灑、活地坦蕩、活的快樂。
但是。當她一個女子獨自來唐。受庾夕掣肘,面對各種複雜的關係。面對永遠過自己可以想像的棘手事情,面對嫉妒憎恨自己的人在背後暗算自己。每走一步皆需小心慎危。以自己地生命作為賭注,去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
月兒仍是出淡淡的光,輕撫著她,她已經兩日兩夜沒有休息了,心身已經到達極度疲累,可她還不想休息。她眷戀貪望著這美麗的夜天空,似乎感覺到心靈被淨化了,整個人感到好輕鬆愜意。
唉,如果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便現這半年多以來只是一場夢,那該多好啊!
她坐在院子外的石凳上,仰面享受月光的洗禮,閉上了眼睛,祈求著。
就這麼,她睡著了。夢中,她看見了在廣州家中的老爸。他怎麼了?似乎喝醉了般,趴在飯桌上呼呼大睡。李如荼看看大廳一邊的電腦桌前,電腦屏幕似乎歪到了一邊,鍵盤上鋪了塵,好久沒用過。他不再上網看股市了麼?
老爸!老爸!
李如荼清楚她是在夢中,只是她仍是忍不住走近想輕撫老爸已經斑白凌亂的鬢邊。伸手可觸之時,她如鬼魂般透過他地身體,強烈地悵然在她胸中漫延,轉化成難以宣洩的難過,頓時眼中酸澀。
老爸肥胖地臉似乎消瘦了點,似乎有點冷地打了個哆嗦,胡亂地嚷了幾句不清的夢話。李如荼聽不真切,不過從他語氣中那種揪心地苦楚,她腦中意識到那是與她有關的。
老爸,你在想念我嗎?你在找我嗎?我不孝,如果不能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她費力地大喊,只是,只是他不能聽見,復又繼續廳中的冷清靜謐。
李如荼哭了,真真切切地哭了。
直到她感覺胸口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眼前被霧氣湮沒,她禁不住叫出聲來。
就這樣,她帶著淚痕醒過來了。天已經大亮,手臂上一陣**,看來她伏於在石桌上睡了半晚。她迷糊中摸摸胸口,隱隱作痛,面上劃過的淚痕,經寒風刮過,生了刺骨的寒。
她抬起頭,扭動著僵硬的頭頸,就在那一瞥,她停住了動作,望著身上黑色的單衣,伸手摸了摸,這衣服,似乎在哪裡見過。
「你醒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如雪清澈透明,在身後響起。
李如荼驀然回頭,怔怔地看著對方因為雪而微濕的長隨風舞著,剛下的一陣輕雪,雪沫時而劃過他白皙的臉,時而又撫過他長長的睫毛。他嘴角噙著一抹輕淺微笑,忽閃著明亮的光芒,淡泊高遠。
李如荼屏息望著這個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頭上肩上俱是雪花,帶笑與她對望,不覺間,似是被他所魅惑,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