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忽然有種錯覺,回到那個初到唐的初夏,曾經她醒來看見的第一個男子便是他。造物弄人,曾經他們彼此只有仇恨、利用、算計,在他「死」後,她以為所有事已經清算一空,如今他卻好端端站在她面前。
李如荼面上一僵,看著他盈盈笑意在眸底綻放,問:「杜統領可好?」
他點點頭,道:「我給他施刀取出體內暗器,並以秘法排去大部分毒物,只要堅持服用藥湯,月餘便能完全康復。」
李如荼欠身行禮,恭謹道:「謝余公子相助。」
心中大石放下,她再次向他低頭道謝,他救下了自己救命恩人,難道天就是要她受制於他?
真是笑話。
一聲淺笑打破這個悶局,余沛容意態悠閒中似有看破,道「公主是否與在下相識?」
李如荼心中暗道,何止相識,還有仇,裝什麼蒜,自己認不認識人還要問對方。
他再問:「公主是否對余某有幾分偏見?」
李如荼抬眸看他,莫非他在試探她?
「余公子何出此言?」
「我看公主初見我時眼中有幾分異芒。似是與余某相識。而且……有幾分淵源。」余沛容素來從容地面上此刻帶了幾分迷茫。道:「只是。余某實在想不起來。」
李如荼冷笑。譏諷毫不掩飾。反問:「余公子想是忙於專研佛理。沒有把任何人與事放在心上。」
余沛容聽到她語氣中地態度。也不惱怒。對李如荼作揖誠意道:「公主。若是余沛容曾經有得罪之處。請多多包涵。」
「哦?」李如荼挑眉。追問下去。「余公子想起了什麼?居然向我賠罪起來了?」
余沛容輕輕一笑。唇邊勾勒出一個完美地弧度。淡淡道:「我確實已然記不起前半生之事。只怕未能就事賠罪。」
李如荼心中一顫。看他雙眸清澈幽遠。不似佯裝。忍不住小心翼翼問道:「余公子。你說地記不得地意思是?」
「不瞞公主。我自幼研讀藥理,頑劣不羈,對毒物甚感興趣,家父教導多年也沒辦法降低我對此物的熱情,便把我交給法門寺定遠大師管教,學習佛理,以求陶冶到幾分善性,這麼一來過了數年。只是我不惜自身,數月前在寺中試毒。不慎控制不住毒素,大病月餘才下得了床,自從已然忘記了前事。法門寺將送佛骨,我貪圖清幽便轉到金山寺去了。想不到,來此便見識到此奇毒,實是機緣。」
李如荼不禁愕然,他說得是風輕雲淡,她卻聽得步步驚心。
從他一席話,她深信他便是庾夕。如果他沒有說謊,當日他行刺皇帝之時,有人以代替他被圍剿。假的被獻上項上人頭,真正的刺客卻被救下,有一個強大地力量幕後推手,給予他一個新的家世背景,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是李明嗎?只有他。才會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冒險,不過他當初為何要背叛庾夕,又為何背叛之後把他救出,救出之後,又為何要消去他的記憶呢?她出嫁當日,李明親手為她梳妝,道出「你我之間恩怨一筆勾銷」「忘記過去,好好過你的新生活」之類的話,那麼。他是否已經早為庾夕準備了一個美好的將來呢?
李如荼不懂。只好擱下。眼下這個有血有肉的庾夕,是否過得輕鬆快活?而本來地他。如果沒有深仇大恨之前,是否也是如今日這種瀟灑自若?
她搖搖頭。實在不想,也沒有力氣追究下去。如果他已經全無記憶,那麼就沒有必要向他追討血債,他已然並非庾夕,他只是一個叫余沛容,會笑的男子。她很清楚心裡面恨一個人,是活得多麼煎熬痛苦。
此刻,她多麼羨慕忘記過往的他,如果她也可以忘記過去的話……不,不可以忘記鶴,想到鶴,她的心又開始揪痛陣陣。
「如果在下曾經冒犯公主,請恕罪。」余沛容看見她面露難過之色,心中又增了幾分狐疑,莫非他們真的曾經有過一段恩仇?
李如荼瞇起眼看他,好,死罪能饒,活罪難逃。下一秒,她隨口說了一個謊話,一個令她後悔一聲的謊話。
「余公子真的不記得我們之間的山盟海誓?」李如荼舉袖掩面,語氣悲傷。
余沛容沒有回話,顯然是呆在當地。
也許,他心裡面驚訝,失去記憶前地他,居然如此大膽去勾搭這名倍受皇恩的天家公主。
李如荼放下手袖,仰頭,半晌才仰著高傲的下巴,冷淡地說:「你我之事,我已然與你一樣忘記得一乾二淨,我希望這次之後,你我再無瓜葛,謝謝你救了杜統領,就此而已。」說罷,把肩上的黑衣遞還給他。
「公主……」余沛容臉上掩飾不住的驚愕,依然不能相信,想繼續問,卻不好意思問下去。
「我去看看藥材可是備好了。」
說罷,她逃也似地甩袖轉身而去。
心中暗樂,來吧,鬱悶死你。想來個失憶逃避現實,上天讓我與你重逢,就是要折磨你來的。
看著伊人轉身間,眼底帶了一抹幽怨,一抹恨意,一抹狡黠,晶瑩璀璨的雪花在她衣裙轉動的瞬間揚起,在衣角袖尾上旋轉著,翩若驚鴻,沒入白雪中,余沛容呆立雪中。雪越下越大。
「公主!」千樹萬樹提著裘衣紙傘在後面追了上來,「稟公主,李副統已經搜到麝香仁,就在我們府中。」
「哼,果真如此。」李如荼收拾方才散漫的心態,快步向前廳走去。
前腳未踏入,李如荼已經感受到廳內肅殺之氣,十幾名杜子兼忠心部下對地面跪下之人露出得以誅之地神情。
李如荼走近幾步。已經看清跪在地面那窈窕的身影,站在她跟前,冷冷道:「荊姑娘為何會購有麝香仁?」
荊楚楚此刻抬頭,嬌俏的臉上再也沒有往昔的可人媚態,眼中恨意濃烈,泛著血絲,恨恨盯著李如荼,道:「因為我要你死!」
李如荼乍一看,心底有幾分寒意。當下走開兩步,坐在座,道:「就因為駙馬?」
荊楚楚仰頭一笑,笑聲如銀鈴輕搖,卻散著怨恨之意,道:「我為了榮承閨,以及她出不了世的孩兒。」她眼中瀰漫著的殺意,蓋過廳中所有鐵錚錚地男子。
李如荼心中一凜,猜不透她冒死刺殺公主竟然是為了另外一個女子。
「韋姐姐一生勤修力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樣貌更是人上之人,她哪裡及不上你?那個臭皇帝……」
李如荼心中一驚,深恐她把宮中秘事張揚出來,立刻怒喝一聲:「大膽,敢辱罵皇上,給我掌嘴!」
一個青年侍衛上前左右開弓,毫不憐香惜玉打在荊楚楚的臉頰上,在他紅了地眼中。更恨這害了他心目中敬佩杜統領的惡毒女子。沒幾下,荊楚楚玉雕般面兒已經紅痕立顯,高高腫起了一塊,嘴角流了血絲,鬢雲亂灑,眼中恨意更濃,死死盯著李如荼。
李如荼心中又一寒,只是又有不忍。喝止道:「停,夠了!」
「打啊!打死我,以免日後我百倍還在你身上。」荊楚楚聲嘶力竭地喊,口齒已不清了。
李效仁進言,「公主,此女頑劣,是否格殺?」
殺?李如荼心中寒意滲滿全身,錯愕地瞄了李效仁一眼。為何要殺人?她今日不也是在欺凌弱者麼?
「不!」
李效仁似被她尖銳的聲線嚇了一跳,疑惑地等待著命令。
「你的同黨。非唐人?」
荊楚楚明艷大眼中。似乎掠過一絲驚訝,只是她很快便扭過臉去。閉上眼,冷笑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亦不會告訴你。」
李如荼很氣惱,這對白不是應該在八路軍被日本鬼子逼問的時候說的經典回答麼,怎麼此刻忠奸對調了?但是從她方纔那一眼,李如荼便明白,荊楚楚在黨羽中的地位,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地來歷。
「你已經成為棄子了,你可知道?」李如荼再次開口,再次給荊楚楚內心帶來打擊。「你知道嗎?你把公主府的內幕賣給他們地時候,無論刺殺是否成功,他們便決定把你犧牲在這場陰謀中。」
荊楚楚虛弱地一笑,置之不理。
李如荼繼續說:「此毒來自國外,你可有想過,倘若他們要和你真誠合作,為何遮遮掩掩。你可有見過對方容貌?」
「我不管對方是誰,只要能殺你便足矣。」
李如荼深深地看著荊楚楚無畏地眼眸,淡淡道:「你就不怕我向榮承閨報復?我能鬥得下她,能捉住你,我要害她易如反掌。」
荊楚楚身子打了個寒戰,恐懼終於在她眼中漫延。
李如荼成功捉住她的死**,收起眼中厲色,柔聲道:「只要你把黨羽供出來,我可保證你地韋姐姐毫無損。」
看著李如荼深邃的目光,荊楚楚剎那動容,道:「你……你保證?」
李如荼點頭,「說!」
荊楚楚低頭思索半晌,吶吶道:「我也確實不清楚對方容貌,我們每次交換情報,皆在城外東郊城隍廟,我只見他身穿……」
說到此處,外間尖銳風聲響起,李效仁大喝:「保護公主!」拔劍一揮,向快如流星地白光砍下。
李如荼嚇得面色一白,被千樹一拉,向旁茶几歪去,短箭從她腮邊劃過,登一聲盯在身後花梨木屏風上,箭尾餘力未消,仍在劇烈顫動著引起嗡響。
李如荼咬咬牙,看著打翻在地的茶盞,暗罵這公主府怎麼如敞開大門,任刺客來去自如呢。
就在眾侍衛吆喝地追去,部分留下圍著公主,一陣喧鬧過去,忽然萬樹驚叫:「荊姑娘中箭了!」
眾人向地面一望,荊楚楚已經軟倒在地,背上赫然釘著一把短箭,直沒箭尾,流出腥臭的血液。
李如荼腦中轟鳴,來人一箭雙鵰,明知殺不了她,仍是放了一箭,在大家手忙腳亂之際,動手殺真正的目標。
「快請余公子!」
迎法門寺佛骨至東都
顯慶五年(六六)詔迎岐州法門寺(今陝西扶風縣城北十公里)佛骨至東都,入內供養。武後捨所寢衣帳(值絹一千匹)為舍利造金棺銀槨,雕鏤窮奇。至龍朔二年(六六二)始送還本塔。按:此時武後權過高宗,時人亦多信佛,故不聞有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