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坐在院子中,低頭沉思,千樹立在一旁撐著烏木柄紙傘侍候著。
天灰濛濛陰沉,似倒塌壓在公主府上,寒風刮在緊閉的門窗「光當」作響。像白沙一樣的雪,落在遠處的樹上,漸漸壓得枯枝彎了身。李如荼此刻的心情亦然,杜子兼為了救她仍在搶救中,而她好端端地坐在此處等候,焦慮如不斷轉動的磨石把她的耐性磨盡。
不知過了多久,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天地不分,一片皆白,已分不清哪兒是樹,哪兒是紛飛的雪。
杜子兼的房門被推開,沈御醫緩緩跨出門外。
「沈御醫,他現在如何?」李如荼不顧身份迎上前去,眉心緊鎖。
沈御醫還未開口,李如荼已經從他臉上沉重之色,匡當一下心沉到谷底。
「他……?」李如荼雙眼緊緊盯著沈御醫的唇,深怕他吐出「我已經盡力了」的話句。
「杜統領他……」沈御醫疲憊的老臉上,透著無力感,輕輕搖頭,道:「卑職已經盡我所能……」
李如荼腳上一軟,向後輕輕退了一步,難道,杜子兼死了麼?
「杜統領身上的傷並不致命,只是暗器上含有一種獨門毒藥,導致杜統領昏迷不醒。卑職不通毒性,只能以金針鎮住毒性,護住心脈。不出三日,金針之效難以支撐,請公主盡快尋得能人相助。」
聽到沈御醫的稟報,李如荼的心情似是坐過山車般。時上時下,被沈御醫緩慢地語氣嚇個半死。到了最後,獲知杜子兼半死不活的情況,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屋內。隱隱混合著草藥地芳香與中毒血液地腥臭。讓人聞之欲吐。李如荼靜靜坐在杜子兼床前。看著這個奄奄一息地男子。也許他是為了不負皇命奮身相救。只是。他曾經真真切切給了她生存地機會。危機關頭也不肯鬆手。
李如荼定睛看著那雙手。粗糙。不規則地佈滿繭子。
此刻那雙手無力地擺在身子兩側。堅毅地眼緊緊閉上。臉上也沒有了生氣。威風不復存在了。
他還沒死。他沒有放手。她也不能放棄。一定有什麼辦法。李如荼咬咬唇。思索著可行地方法。倘若向遠在京師李明求助。遠水救不了近火。說到近火。府中謀害她地人尚未查出。她沒縮小嫌疑範圍之前也不宜打草驚蛇。唉……為何在潤州遇到地困境。讓她似乎感覺更孤立無援。
「公主!」千樹在身邊悄聲地喚了聲。
李如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並沒有轉頭看她。
「澄然大師求見。「哦?」李如荼閉了閉長期沒有休息而乾澀地眼,轉頭對千樹道:「他醒了?」
千樹點點頭。道:「是,前兩日已經醒來。不敢打攪。此時聽說了杜統領一事,道是有事求見。」
「他有法子?」李如荼眼睛一亮,霍地站起身來。
「公主與澄然大師一見不就知曉了麼?」
「走。」李如荼心急如焚,小跑出了屋子,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斂色站定,慢慢出了院子,上了新制的軟轎。新的軟轎是挪用夏天的輕轎,更為輕便,最重要的是,窗口開得更大。
回到可廬居,李如荼剛踏入偏廳便看見澄然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手上捏著佛珠嘴唇無聲蠕動念著佛經。
「澄然小師父,你身子都好了?」
他抬頭看她行走如風般趕來,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行禮道:「是,謝施主相救,還冒險幫我送信到金山寺。」
「當日澄然小師父救我之時,雖不求相報,李卻記得清清楚楚,只望終有一日能如小師父般慈悲為懷,救人於水火之中。」說罷,她臉上一紅,唉,不害人於水火之中便好矣。但是為了塑造一個良好地皇家公主形象,她不得已繼續地道貌岸然。
澄然眸底閃過一絲異樣,終是忍了下來,道:「施主,此次求見,實是為了杜統領一事而來。」
李如荼心中一樂,他不多客套,她也樂得輕鬆,忙應道:「是,聽千樹說,澄然小師父你有妙方。」
「非也,貧僧不通毒理,只是把所知稟告公主而已。」
李如荼並不意外,杜子兼中的毒並非普通毒藥,連御醫也解不了,那肯定不是一個文僧能解決的,淡定點頭,「請小師父賜教。」
「阿彌陀佛,在貧僧出門之前,定遠大師曾提及,余公子是聖手名門之後,深諳醫理,特別是用毒一門。」他頓了一下,眼中有幾絲尷尬,又道:「當時我不與施主提及,是深知余公子隱居金山寺,定然有他的原因,此刻已顧及不了那麼多,我馬上動身上山相求。」
「澄然小師父,你可有信
「未知,定遠大師曾經有恩於余公子……」澄然說了一半,也不敢武斷,住了嘴。
李如荼明白,即使定遠大師親身相求,余沛容也未必賣他的帳,何況是一個小小澄然。她非常明白,澄然作為嚴守佛戒之人,定不會以恩情來換取幫助,此刻願意這麼做,定是因為幫助手足無措的她。
「謝謝你,澄然小師父。」她深深行了一禮,卻是真心實意地感謝佛家慈悲,不復方纔的假意。澄然爽朗輕輕一笑,明媚的陽光似在眸間流轉。
鶴!
李如荼心跳似乎停止了,呆呆地看他一笑離去,雖然他身穿半舊僧袍。禿著頭,而那一笑地眉目像煞了鶴,他們地身影似乎重疊在一塊兒,擾亂她地神經。
眼看天色已暗。她也吃不下晚膳,就這麼坐在外院前廳地燭光下等待澄然歸來。聽著呼嘯的寒風拍打窗戶,入了神。
千樹萬樹怕凍了公主,在諾大地前廳加了好幾盤兩盤瑞炭,把茶盞換了又換。
忽地。突如其來地幾下拍門聲嚇了內裡的數人一跳,同時,在寂靜沉默地夜裡,響起了如銅鑼般的吼聲,斷斷續續。
「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是她叫我來的。公主很了不起嗎……對我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了啊……什麼不得喧嘩,你說話比我大聲多了……你快叫你家公主出來,不如我拆了她家房子!」
是錢金。
依舊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公主府門前撒野的人,除了她,還有誰?
李如荼此刻確實沒有心情去修理她,無力地揮揮手,道:「千樹。你去打她走吧。」
千樹領命。沒走幾步,便聽到門外吵翻了天。兵刃相碰在夜間顯得特別刺耳。
很快,幾個侍衛已經從隱處箭似地衝到廳門之前。護在李如荼身前手握劍柄嚴陣以待。
「他們打起來了?」李如荼有點驚訝,這錢金真地暴躁到這個地步?枉她還曾想過為杜子兼拉一拉紅線,不料……對了,她眨了眨眼,杜子兼身中劇毒肯定是被府內人謀算,此刻任何人皆是不可信也不可用的,而錢金這種身手,只要說服她相助,定是一個能駕馭並且武功高強的好助手。
說服她?
李如荼站直身子,越過廳門前侍衛,一揚手,高聲道:「打開大門。」
「公主!」萬樹愕道:「此女暴戾成性,放她進來只怕傷了您。」
「她在門前大吵大鬧,傳到外邊去豈不是沒了我的面子,讓她進來好好說清楚。」
「是!」
門後家丁解了門閂,幾人合力緩緩拉開大門,剛拉開一個人大小的門縫,錢金已經滿臉怒容地竄了進門,站在院子中,視線緩緩如火焰般掃過拔出武器的侍衛,直燒到李如荼跟前。
「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如荼優雅地笑了,「錢娘子,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在幫你。」
「幫我?」錢金愣了愣,甩了甩頭,恨道:「你不害我算好了,你……騙得我好慘。」說罷似是情傷少女般,眼眶有點泛紅。唉……我又何嘗不知我犯下大錯,所以才假意學習廚藝,請你到我府中一聚。」李如荼仰天長歎,臉帶遺憾之色望著湮沒在雪粉中地月芽。
看著曾經的心上人此刻立於台階上,仰望天空,淡淡的白色月光為她披上了聖潔的外袍,比錢金自己身上昂貴的紫貂裘更是華貴,她心中熟悉地悸動,唇上乾涸,腦中糊成一片,重複著幾個字:「約……我?」
晶瑩璀璨的雪花圍繞著李如荼飛舞著,她眉宇間現出溫暖的笑意,道:「是。我知道辜負了你的情意,我希望可以彌補。」
錢金臉上略帶淒怨,幽幽歎道:「如寶,這種事情哪能補償。」
李如荼聽她失言喚了「如寶」,臉也綠了,藉著夜色掩飾,馬上走向錢金,道:「我等入內再議。」
萬樹著急正要開口勸住,被千樹一把拉到一旁。
新城長公主千金之軀,此刻紆尊降貴,輕輕拉著錢金地手,往內走去。侍衛看到李如荼地淡定眼神,寶刀入鞘紛紛退開兩邊。錢金就這樣迷迷糊糊,順從地隨她進了前廳。
溫度從手指傳到錢金的臉上,她莫名地雙頰一紅,鼻息間嗅到若有若無的香味,讓她心神一蕩,看著前面人兒雖然已經換回女裝,只是她對李如荼似乎依舊沒有抗拒力。李如荼待婢女捧茶,便把所有人都趕出大廳,甚至千樹萬樹也不留在身邊。待清場後,她柔聲道:「我已經命人請余公子來此。」
「真地?」錢金面露喜色,又瞬間暗淡下去,「余公子來觀海樓多次,我想……余公子只是把我當成妹子看待。」
「那是因為錢娘子沒有技巧。」
「什麼技巧?」錢金大咧咧地忽略了重點,忽又打岔道:「你還是叫我金兒吧。」
李如荼無奈地心中暗歎,耐心道:「錢娘子可知我已二嫁?」
「嗯。」
「我與夫君舉案齊眉,琴瑟調和,並非因為我乃皇帝之女,而是因為我有技巧。倘若錢娘子願意相信我,我保證,你三月之內必定紅鸞星動。」
「真的?」錢金將信將疑,她雖愚鈍,還不至於沒有自知之明。「是何技巧?」
「勾引男人的技巧。」李如荼眼中泛著精光,胸有成竹的模樣在錢金眼中忽如迷惑人心的妖精,散著攝人心魂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