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逆九天 正文 第二十一話 狐裘不暖錦衾薄
    「小鶴,你回來了?」夕陽未落,李如荼已經看見鶴的身影伴隨著淡淡的花香,走近屋子,她迫不及待地奔出去。

    鶴有那麼一剎那的恍惚,繼而接住飛奔而來的她,低頭笑道:「如兒可乖?」

    「怎會乖?」李如荼狡黠地拉住他的衣袖,往早上偶爾覓得亭子的方向走去,「來,我帶你去看一物事!」

    鶴在後面任由她拉著,笑問:「如兒莫不是殺了頭野獸,給今晚加菜嗎?」

    「去去去,我才沒有那麼血腥呢!」李如荼嗤之以鼻,腳下更是加緊,「快點啊,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到。」

    鶴手中觸到李如荼的手,心念一動,忽地把她的手從袖子裡翻過來,細細看去,竟有無數血痕與水泡縱橫,煞是可怖。

    「如兒,你……」

    「不要問,我不疼!跟我來便是了。」李如荼快樂的臉感染了他,鶴只好甩頭笑笑,依言跟著她走。

    說著,她拉著鶴在叢林中左穿右插,很快便跟著泉流尋到舊亭。走至亭外,她已經開始脫力,香汗淋漓,面上卻釋放著忍不住的興奮與欣喜,轉頭對鶴說:「小鶴,把那墜子拿來。」

    鶴聞言即便從懷間掏出那壞了的墜子,遞與李如荼。

    李如荼樂道:「小鶴,記得上次我說要給它找個好地兒麼?看!」皓腕舉起一指,之間亭內靠外的護欄前,立了個半人多高的石碑,她笑嘻嘻道:「我早上剛找到的,它還藏在欄下,差點把我絆倒掉入江中成洛神了。」

    走近一看。鶴面上笑容僵硬了。心中一哽。明眸中盈溢而出。那是許久不曾記得地液體。在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地一個眼光下永久地被封存下來。直至今日。如噴井般一湧而出。

    伸手去觸摸那個粗糙得刮疼肌膚地石碑。跟著那一道道刀痕紋路。鶴從指尖感受到了那個女孩用力握刀一刀一畫時湧現心頭地喜悅。他閉上眼。沿著筆劃。用只有自己聽到地聲音念道:「鶴。乃。我。真。愛。」鶴乃我真愛。鶴乃我真愛。一聲聲透過冰涼地石碑卻灼熱得燙手地傳到他耳中。響亮得如刀鋒刻在他心頭。

    「小鶴……不會這麼差吧?」旁邊地李如荼像犯錯地孩子。小心翼翼地問道。「看了會哭。真是悲哀……」她低頭單腳踢著沙子。忽地耳邊風聲一起。還沒驚叫起來。腰身一緊。已經入了鶴地懷裡。頓時天地間只有他地氣息。迷亂了她地思緒。

    「如兒。謝謝。」

    「呃……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今日偶得此石碑。上面有點像鶴地外形。我便用你給地匕加工了一下。後來……等你久了。覺得無聊。就。就刻了那幾個字上去。」突然想起什麼來。她面上一紅。「我字寫得不好。不許笑。」

    她感覺到頸項間一股濕潤。接著是鶴用力地搖頭。他地聲音帶著沙啞。用她不明白地話語低聲說著。雖聽不明白。只是。他給了她一種被撼動地感覺。

    李如荼依然伸手緩緩拍他的背,感受那份安逸,或者就這樣可以擁抱到老,直到天荒地老。

    過了良久,鶴鬆開,向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她,聲音略帶沙啞,問:「如兒,那墜子呢?」

    李如荼把手中墜子遞過去,藉機偷看他的側面,鶴別臉避過她窺探的目光,伸手接過,從懷中掏出一明黃緞子包裹起來。

    「這緞子?」

    「我剛出生時,皇極天皇為我親手裁製的衣物,離鄉時,剪了下來帶在身邊。」鶴平靜地說,邊攤開手板,道:「拿來。」

    李如荼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腰間匕,便馬上解下交給他。

    鶴接過,思索片刻,拔出光潔鋒利的匕,運勁刀尖,竟如紙上運筆揮毫起來。

    塵囂屑末落盡,見碑上歷歷落落刻好幾行字,李如荼走近辨讀,只見其書法意態雍容,氣勢宏逸,宛若游龍,驚若翩鴻,鶴用幾句巧思文字把李如荼刻下的「鶴乃我真愛」數字連貫起來並自成文章。最特別的是,文字為了配合著李如荼之前的刻字排列,文章順序亦與古人從右到左的習慣變成了從左到右。

    李如荼不由得呆了,半晌才訝道:「原來小鶴除了天生神力,還學富五車,如兒佩服佩服。」

    鶴微一笑,迷人的風韻襲面而來,如仙子出世的他,好像與方才運刀刻字的男子並非一人。

    「小鶴,這文中說的是?」李如荼忘乎所以,追問道。

    鶴淡淡道:「我將鶴抱如荼墜當作我等飼養靈物,現仙鶴已歸西,以此紀念罷了。」

    李如荼點頭稱讚,指間滿足地跟著鶴刻下的筆畫遊走,各個字形大小懸殊,一筆一畫毫不拘束,彷彿一個個姿態各異的生命自由舒張,笑道:「小鶴,我這字寫得歪歪斜斜甚是可笑,配你的好字很是滑稽,一看便知不是同為一人所書。你是不是怕被人現,故意把字也刻得大小不一。」

    鶴莞爾,不答,只道:「如兒的心意,一目瞭然。」

    「這碑上面還是很空,要不給文章起個名兒吧?」

    鶴笑著想也不想,在石碑上再刻三個大字「瘞鶴銘」。

    李如荼一見臉上變色,心中驚詫不已。

    瘞鶴銘,瘞鶴銘……原來就是她種下的禍害。

    《瘞鶴銘》在中國書法史上被譽為「大字之祖」,歷史記載曾遭雷擊崩落長江中,自宋代殘石被現以來,歷代書法家均給予其高度評價,對它的時代、作者、思想藝術性等方面的研究、探討一直沒有停止過,且至今未有定論,成為千古之謎。此碑的拓本及字貼久傳國際,名震海內外,是研究書法藝術之代表。即便是對國畫不甚瞭解的李如荼,亦略知一二,特別是關於它後來在中國近代史上日軍侵華中的催化劑式的傳奇故事。

    《瘞鶴銘》的影響力出了中國,早在明代以前,《瘞鶴銘》的碑帖就遠渡扶桑傳入日本,倍受日本書法大家推崇,並深深地影響了日本書道的進程。

    日本一代書法大家良寬,被稱為書法之神,在偶然看到傳入日本的瘞鶴銘拓片後,被其中所蘊涵的厚重高古,蕭疏淡遠之氣深深吸引。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良寬於每日清晨,堅持在竹林中臨摹《瘞鶴銘》,作為修行的重要功課。

    晚年的良寬在日本書法界的地位已經達到了幾乎被神化的程度,甚至開始對中國的書法界產生影響,他無數次對學生表示,來自中國的瘞鶴銘是自己的老師,由於他的推廣,瘞鶴銘開始在日本獲得廣泛的影響力,並得到日本皇室的高度重視。百年之後,當這種重視被置於殘酷鐵血的戰爭背景時,重視則變成了貪婪的窺視。

    1937年,日本建立了一個以日本皇室成員為主的秘密組織,這一機構成立的目的,即是在戰爭中確保對入侵國家進行系統性的洗劫,該計劃以裕仁天皇命名為「金百合計劃」。金百合計劃於南京大屠殺前期正式啟動,日本歷來對中國古籍珍本極其重視。這焦山《瘞鶴銘》便成為一個重點搶掠目標之一。

    哈哈,李如荼心中狂笑。原來一千多年後,日本殺掠中國人的文化財產,居然是來自他們的祖先手筆,可笑可笑!李如荼轉臉看向鶴,想要展笑,只是已經無力再動一下嘴角。只覺得身上寒冷異常,出門時鶴特意給她繫好的狐裘如寒冰般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痛,讓李如荼倒吸一口冷氣,手落在身側,再也無力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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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瘞鶴銘》全文:

    鶴壽不知其紀也,壬辰歲得於華亭,甲午歲化於朱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奚奪余仙鶴之遽也。乃裹以玄黃之巾,藏乎茲山之下,仙家無隱晦之志,我等故立石旌事篆銘不朽詞曰:相此胎禽,浮丘之真,山陰降跡,華表留聲。西竹法理,幸丹歲辰。真唯彷彿,事亦微冥。鳴語化解,仙鶴去莘,左取曹國,右割荊門,後蕩洪流,前固重局,余欲無言,爾也何明?宜直示之,惟將進寧,爰集真侶,瘞爾作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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