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錢財主怕日後遭報應,還是懾於王仕峰的機敏,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歪點子剋扣長工們的工錢。
光陰荏苒,王仕峰已經在錢財主家當了近三年的長工。由於工錢都能拿到手,加之梅蘭花邊帶孩子邊飼養一些家畜,還攔些給人洗衣和縫縫補補的活計,家裡多少有了一些積蓄。正打算明年結束長工生涯時,一件意外的事故把王仕峰推上了斷頭台。
這年秋後,當秋糧都入了囤,場裡只剩下一些零碎活時,錢財主十二歲的大兒子在場院裡練習騎馬。當時王仕峰正在那裡垛秸稈,錢財主便吩咐王仕峰瞧著他的大兒子點兒。
錢財主的大兒子少年心盛,在場院裡騎了幾圈覺得不過癮,打馬直奔了大道。任王仕峰怎麼招呼也不回來。王仕峰只好扔下杈把掃帚去追趕。
可人哪裡有馬跑得快!更何況錢財主的大兒子還一路用小鞭緊抽著。王仕峰被遠遠地落在後頭。
路上有一頭拉小板車的毛驢,看見飛奔而來的馬匹,不由得「嗯啊」大叫了一聲。這一叫不要緊,馬受了驚嚇,撩著蹶子狂奔起來。一下把錢財主的大兒子甩到溝裡,腦袋又正好磕在溝內的一大塊石頭上,立時喪了命。
錢財主在一瞬間沒了兒子,自是悲痛。忽然想起幾年前王仕峰給他講過的關於吳老闆和尤老闆因果報應的故事。當時,他確實被這故事震懾了。怕以後遭到報應,再也沒敢剋扣長工們的工錢。可是,事還是出了。看來,出好心也得不到好報!他開始懷疑王仕峰所講的故事的真實性,懷疑王仕峰用故事來「損」他,要挾他,甚至懷疑王仕峰用講故事來告訴他:他遲早是要報復他的!
現在報復到了:他白白給窮長工們了三年工錢不說(他認為給雇工們工錢是白給)。還搭上兒子的性命。自己落了個人財兩空!
錢財主懷著對王仕峰的怨恨和猜疑。把王仕峰告上法庭。推說是他沒有看管好自己地兒子,以至使兒子喪命。並私下裡買通縣官,判了王仕峰個一刀之罪。
那時,判死刑分為一刀之罪,即砍頭;兩刀之罪,即砍頭後再腰斬;最重者為七刀之罪,即大卸八塊。
梅蘭花聽說後,把女兒托付給鄰居照管,自己急急忙忙直奔了縣城。
當時正下著濛濛細雨。路很泥濘。梅蘭花掂著一雙小腳。行走在雨幕裡。想到王仕峰就要屈死在劊子手地屠刀下。淚水就像斷線地珠子。合著雨水一串一串地往下湧流。
王仕峰是她前世今生地唯為了他。她從自由開放地中華人民共和國穿越到封建閉塞地大清朝;為了他。她從一個富家地三小姐淪落到給人幫傭……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但是。她毫無怨言——因為這個世界上有王仕峰!
在沒有見到他之前。她信心百倍地到處奔波。到處尋找——因為她心裡有王仕峰;
在見到他以後。儘管他傻得不知東西。不辨麥蔬。甚至不知男女情事。她仍然對他滿懷希望。她深信。只要他人在。在自己地幫扶下。他一定會清醒起來地。她始終抱定了一個想法:無論他怎樣。她都不會言棄——因為他是她地唯一;
現在地王仕峰。智商已經遠遠地過了她。這從女兒地抱怨聲中就可以聽得出來:「媽媽講地故事一點兒也不好聽。還不如爸爸講地呢。我最愛聽爸爸講故事了。」
她自己也感受到了這一點:那些生動地民間故事地脈絡。那些滑稽地語言。漸漸地在頭腦裡模糊起來。導致她懶得去思考它們。每次都是在女兒地要求下才講地。而且講地生硬呆板。過去地風趣幽默一點兒也找不回來了。
最大的變化是做針線活。給外出打工的單身漢們縫縫補補還可以。剪樣繡花的技能全忘了。為了給女兒做鞋,她甚至找人替鞋樣。這在過去可是別人來找她的呀!「聰明地巧媳婦梅蘭花」的靈氣。在她的身上已不復存在。「梅蘭花」也似乎被人忘記,取而代之的是「王梅氏」。
她家裡沒有鏡子。她也從來不主動找鏡子照。今年夏天,一場大雨把她家裡用來存水的水缸都灌滿了水。當缸裡的水沉澱變清亮後,她在水面上看到了一張陌生的容貌:灰暗菜青色的臉,乾澀黃的頭,眼角地魚尾紋一直延伸到鬢際……除了那一雙大眼睛能證明這就是她自己外,整個影子看上去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地農家婦女——一個不折不扣的黃臉婆!
她沒有為自己地變化傷心。她知道,歲月再催人老,也不會在三、四年裡將一個美貌少婦催化成一個黃臉婆!這是奇典大神給的那道符起了推波助瀾地作用。
奇典大神曾經提醒她說,她和王仕峰兩人的智商總和是一定的。當王仕峰的智商高過她時,冥冥中,他會無情地、快地掠奪她的智商。她也就會迅地變老、變笨,甚至變傻。阻止這一後果的唯一辦法,是在王仕峰的智商接近正常人時,她趕緊把那道符撤了。
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太愛王仕峰了。她不希望自己所愛的人庸庸碌碌地過一輩子,沒有幸福可言。只要他能展,自己就是做出犧牲,也在所不惜。更何況,他們是前世今生兩世的姻緣,如果她的犧牲能換回王仕峰前世的記憶,哪怕是最後的時刻,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她把那道符牢牢地縫進王仕峰的枕頭裡,再也沒動過。
自從來到麥糠屯村,王仕峰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渾身充滿活力。時時處處以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身份頂著這個家,保護著她和女兒。讓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少受了很多委屈。而且也切身體會到了被人保護的甜蜜。
在他們來麥糠屯的第二年春天,她家的母雞孵了一窩小雞崽。那小雞崽黃絨絨歡蹦亂跳得很是可愛。
當時,女兒王金錠(錢財主為報復王仕峰讓他女兒叫了「臉」,給王仕峰地女兒起名叫「腚」。按風俗小孩兒一旦起了名字。是不能改地。梅蘭花取其諧音讓女兒叫王金錠。)才幾個月大。正瘋著手。她便推掉了給人洗衣縫補的活計,想在家裡一邊看孩子一邊餵養這窩小雞仔。到秋後雞仔長大,賣掉也是一筆收入。
他們家的一戶過道鄰居,是個蠻橫不講理的吝嗇鬼。仗著自家是坐地戶(本地人),專愛欺負外地來打工的人們。光算計著佔便宜,沒理兒也能嚼三分。關於這家人家的吝嗇,在人群中流傳著這樣一個小故事:
當街來了賣肉的。吝嗇鬼想想,自從老婆去了娘家,已有五、六天沒吃到油腥了。肚裡饞得直流口水,今天無論如何得吃一點。可老婆不在家,讓他自己掏錢去買,那真比割他自己身上的肉還疼。他嚥下一口口水,有了主意。
他拿著一個切菜板來到賣肉的擔子旁,說是要買三兩皮肉。賣肉地隨便割下一塊給了他。他把肉放在切菜板上,翻來翻去地看,說是少了,要過稱。等過了稱。又放在切菜板上翻來翻去地看,說是多了,錢不夠。等割去一點,再放在切菜板上翻來翻去地看,說是忘了帶錢!
「你……你買不起就甭買!搗什麼亂呀?」賣肉的生氣地說著,拿起肉扔進擔子裡。去招呼別的僱主了,不再理他。
吝嗇鬼暗暗高興,連忙端著切菜板回到家中,將板上的油膩燙進鍋裡,煮了一滿鍋菜粥,美美地吃了好幾頓。還特意留一碗給老婆嘗嘗鮮。
老婆回家看見滿碗的油星,問他怎麼回事。他翹著二郎腿,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說了經過。老婆聽著聽著。冷不防重重敲他一筷子:
「你真傻。真笨!這麼多的油才做了一鍋粥!你怎麼不洗到水缸裡去呢?」
吝嗇鬼在家裡吝嗇的一文不花,在外頭更是見光就沾。他欺負簡易工房裡住的都是外來戶。經常上這裡來找便宜。好多外來戶都受過他的窩囊氣。
她養地這窩小雞仔被吝嗇鬼看見了,眼饞得直在這裡打磨磨。又現她家只有母雞沒有公雞。就心生歹意,想把這窩小雞崽佔為己有。他找到王仕峰,說這窩小雞崽的父親是他家的公雞,沒有他家的公雞就沒有這窩小雞崽。他家才是小雞崽的真正主人。
她氣的咬牙切齒,想給他理論,卻被王仕峰阻止住。眼睜睜看著王仕峰把一窩小雞仔全都給了吝嗇鬼。
第二天,王仕峰卻買回來一隻小公山羊。
她笑他說:「人家買只母羊是為了下羔,你買只公地來,難道光為了吃肉?」
王仕峰卻說:「你說的那是正常情況。非正常情況下,公羊也能產小羊。而且便宜。」
她不懂。既然買來了,就精心餵養吧。到秋長成了一隻膘肥體壯的大公羊。
年裡頭,吝嗇鬼家的一隻母羊一胎生下三隻小羊羔。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一向與人無爭的王仕峰卻找到吝嗇鬼,對他說:「這窩小羊羔的父親是我家的公羊,沒有我家的公羊就沒有這窩小羊羔。我家才是這窩小羊羔地真正主人。」
吝嗇鬼再吝嗇,因為他有例再先,也無話可說了。只得讓王仕峰把小羊羔抱走。
從這以後,吝嗇鬼再也沒有找過他們地便宜。
麥糠屯裡有一個姓十的土財主,為人丟尖兒不露頭。他們一來時,因為安家經費不足,經人介紹向十財主借了一兩銀子。
這十財主為人不怎麼樣,還是個好色之徒。他聽說王仕峰地媳婦梅蘭花長得很美,便借口到家討債,用言語挑逗她。她看出了他的用意,對王仕峰學說了。王仕峰買來一個大黃桶戳在外間屋裡,還把一根細繩一頭拴在柴門上,一頭拴在外間屋地門閂上。並囑咐她如此這般……
有一天,十財主哼著小曲溜溜躂達來了。見沒有外人。徑直進了屋。就要和她動手動腳。她裝作半推半就地說:「叫人看見多不好!你先到裡屋去,我關好門隨後就到。」見十財主進了裡屋,她拉動栓在外間屋裡的細繩,柴門出「吱吱啞啞」的響聲。她裝作驚慌地進裡屋對十財主說:「不好,我丈夫回來了!」
十財主做賊心虛,也嚇得到處找地方藏。可巴掌大兩間屋,又能藏到什麼地方去呢?梅蘭花裝作急中生智地說:「你快藏在這個黃桶裡,等我丈夫走了你再出來。」十財主看看實在沒地兒藏,只好乖乖地鑽進了黃桶。
她趕緊蓋上黃桶的蓋子。插上插銷,一溜煙地跑著給王仕峰送信去了。
他們兩個人回來以後,她裝作為難地對王仕峰說:「人家十財主又來要賬了,你什麼時候能還上人家的錢?」
王仕峰說:「現錢一時沒有。不過,這個黃桶倒能值些錢,咱趕到他家裡頂債算了。」
於是,夫妻二人把黃桶「轱轱轆轆」地滾到了十財主家,對十財主老婆說用黃桶來抵債。
十財主老婆不知就裡,搖著頭擺著手地說他們家要錢不要桶。
王仕峰裝作無可奈何地對她說:「既然人家不要。那咱還是趕回去吧!」
十財主在桶內把外面地話聽了個真真切切。這一路滾動,已經把他磕碰地鼻青臉腫渾身生疼,再要滾回去,非要了他的老命不可。再說,回去了也是露餡兒。就不顧羞恥地在桶內大聲喊道:「老婆子,讓他們用桶抵債。快收下桶!快收下桶!」
由於桶膨音,十財主的老婆離的又遠,聽不清桶裡說的什麼。加之人再愚笨解不過來,仍在不住聲地說「借錢還錢,俺們要錢不要桶!」
十財主急了,在桶裡大罵起老婆子來,並用拳頭敲的桶壁「彭彭」響。
王仕峰一看是時候了,拔下桶蓋上的插銷,拉起她的手離開了十財主家。
在她的背後。傳來了十財主罵老婆地吼聲……
經過這一次次的鬥智鬥勇。她清楚地瞭解到,王仕峰的智商。已經達到或過正常人的水平。她從內心裡感到高興!她也漸漸習慣並依附了他的保護。以她現在的智商,是無論如何也應付不了這錯綜複雜的生存環境的。
「阿峰。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唯一!是我前世今生地唯一啊!」她哽咽著,喃喃地呼喚著。
在麥糠屯這三年的時間裡,她享受在被愛被關懷的溫泉裡,雖然艱苦,卻幸福無比。她常常在菩薩面前祈禱,希望神靈保佑這條愛河永遠川流不息……
此刻,她的淚川流不息……
一刀之罪!這一刀下去,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了她的阿峰、沒了她的希望、沒了她地寄托、沒了她的依靠、沒了她的所有所有的一切……
「要不要把穿越的真相告訴給他呢?」她心裡默默地想。隨著又搖搖頭:在他即將離去的時候對他說這些,無疑是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能!」她否決著自己。她不知曾經有過多少次這樣否決過自己:在她苦悶的時候,在她感到迷茫的時候,她都曾萌生過把實情告訴給他地衝動。她之所以忍下了,一是考慮在他沒有恢復前世地記憶時對他說,怕他接受不了反而會生出別的毛病!最主要地,她是想等他恢復記憶後從他自己的嘴裡說出來,那樣,他們都沉浸在前世今生地兩世姻緣裡,彼此會感到更幸福、更甜蜜!
「他不能死!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的生命,讓他活到恢復記憶的那一天。」她堅定地告訴自己,她確信這一天一定會來到,而且不會久遠!
她絞盡腦汁,搜索著前世今生的記憶,在心裡默默籌劃著營救他的措施……
刑場上陰森可怖:
三班衙役凶神惡煞地拿著廷杖擺列在兩旁;
縣官威風凜凜地端坐在監斬台上;
王仕峰被十字形反綁著雙手,背上插著一塊招牌,頭低著,一付任人宰割的樣子。
梅蘭花未曾開言淚先流。她跌跌愴愴地奔到縣官面前,跪在地上向縣官哀求說:
「我和我丈夫是恩愛夫妻。他觸犯了法律,縣老爺依律而行,該當定他個什麼罪就定他個什麼罪,我絕無怨言。但求縣老爺看在我們夫妻相親相愛的份上,把我丈夫的辮子割下來給我,日後,我見辮子如見其人,讓我丈夫的辮子陪伴我度過後半生。」
梅蘭花說的聲俱淚下,感動的三班衙役也熱淚盈眶。於是,縣官答應了她的要求,讓劊子手一刀割下王仕峰的辮子遞給梅蘭花。
梅蘭花手托著王仕峰的辮子問縣官說:「請問縣老爺,你判我丈夫是什麼罪?」
縣官回答:「一刀之罪!」
梅蘭花說:「既是一刀之罪,剛才縣衙大人已經砍了一刀,為什麼還不放人?」
縣官被問住了,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
梅蘭花更加理直氣壯地說:「如果縣老爺不遵守法律,無理再砍,我誓要上告。如果府裡告不成,就是告到皇上那裡我也在所不惜。」
縣官一聽,心想:要是府台和皇上知道了這事,派人來查實真情的話,保不住我收錢財主銀子的事也給抖摟出來,那我可就倒了大霉了。想到這裡,一聲令下,把王仕峰給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