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財主用歪點子沒有難住長工,擺酒菜請吃沒有奏效,只好如數結算工錢。一向愛錢如命摳唆成性的錢財主,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尤其是小白,一下領走兩年的銀子。這真比要他的命還難受。錢一出手,人就像被抽了筋一樣癱軟在床上,起高燒來。
東家病了,王仕峰又請先生又抓藥,屋裡屋外地侍候。
錢財主得的是心病,藥哪裡管事!幾服藥湯灌下去,一點兒作用也沒起。依然高燒不退。
眼看就要過年了,王仕峰惦記著家裡的老婆孩子。可錢財主的病不見起色,錢財主的老婆說什麼也不讓他走。
望著沉痾中的東家,王仕峰忽然覺得這個人既可憎又可憐:為了給別人幾個為他賣命的血汗錢而病成這樣,看來,他這萬貫家產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哩。然而,錢財並沒有給他帶來幸福,反而使他貪戀的本性危害到自己的生命。這真是現世報啊。
畢竟在他家裡端了一年的飯碗,王仕峰忽然覺得有一絲兒想向他說道說道的衝動。見錢財主當時精神不錯,就微笑著對他說:「東家,我給你講個故事寬寬心吧。」
錢財主點點頭。他知道王仕峰很會講故事,常常逗的長工們「哈哈」大笑。他趕上了也會湊過去聽。尤其是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八、九歲。一個五、六歲,一見了王仕峰就纏著講故事。聽起來沒完沒了,直到他怕耽誤活計把兒子們攆走。
王仕峰見錢財主同意了,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說是很早以前,在一個集鎮上住著兩個外地來做買賣地人。一個姓尤,開的是油坊,人稱尤老闆;一個姓吳,做的是雜貨鋪生意,人稱吳老闆。
開油坊的尤老闆有一手打油的手藝。他打的麻油,一是清亮。二是純香。夏天澆在小菜上,光聞那香味,就能增加食慾。他在鎮上干了近二十年了,人緣好,生意做得也精,一些商販們也都認準他家的油,所以生意十分火紅
與他家一牆之隔的吳老闆,講話有點沖,好抬死槓子。人緣不是很好,生意做得也小,家境不算寬裕。因和尤老闆是近鄰,兩家又都是外鄉人,相處的也還不錯。尤老闆常常接濟吳老闆。吳老闆也偶然回敬一些針頭線腦的日常用品給尤老闆。
不知是誰家。也不知哪個先提出要將吳老闆家三歲地女兒給尤老闆做乾女兒。這尤老闆還真地扯了兩丈花布給乾女兒做了春、夏、秋、冬四套花衣服。吳老闆也回敬了四罈酒。兩家就「干親家」地你來我往了。
這年冬天。尤老闆地老家送來信。說是尤老太太不行了。尤老闆趕忙收拾行囊回家。臨走前。把二十壇香油暫時存放在吳老闆家裡。說是等老太太過世後過了「五七」再回來。因每壇都是封了口地。也不怕風吹雨淋。就放在吳老闆家後院順牆根擺著。吳老闆還弄了兩樣小菜請尤老闆喝了兩杯。算是送行。
話說有一天。吳老闆在自家地後院鋪了兩張蓆子曬豆子。不知是誰家地雞從牆洞裡鑽進來。在曬豆子地席上連吃帶刨。豆子滾地到處都是。吳老闆現後。氣得抓起一隻小板凳就砸。這一板凳飛出去卻砸在了尤老闆存放地香油壇上。吳老闆不由得叫了聲「不好」。心想這下要賠人家一壇油了。豈料罈子砸碎了卻不見一滴香油流出。倒有兩錠銀子在陽光下閃閃光。甚是耀眼。
吳老闆跑過去一手抓起一隻銀錠掂了掂:「乖乖。都是二十兩地銀元寶」。吳老闆又打開其它罈子。每壇都是如此。都裝著兩錠銀子而沒有香油。
二十壇一共有四十錠、八百兩。吳老闆驚得目瞪口呆。心想:這麼多銀子。別說有了。連見也沒見過這麼多。乖乖。這尤老闆還真能攢!平日還說打油利小。媽地。利小能攢下這麼多銀子?又一想: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肚裡不藏著鬼地。去他媽地。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也該我吳老闆粗幾天腰了。一不做。二不休。這吳老闆把銀子全收藏起來。把二十隻空壇都裝上了油。然後依原樣沿牆擺好。沒事人似地仍然做他地雜貨鋪買賣。
再說尤老闆奔到家後。老太太看了最後一眼就歸天了。尤老闆忙完喪事。燒了「五七」。就匆匆趕回鎮上料理起買賣來。
吳老闆見干親家回來了,裝著無事似的和尤老闆一起把油壇搬回尤家。
當尤老闆打開封口一看,個個罈子都滿滿地裝上了香油,不見了銀子。頓時傻了眼,氣得要過去和吳老闆理論。但一想臨走時明明說是二十壇油,現在這二十壇油擺在面前,你要說罈子裡裝有銀子,如何有人肯信?又到哪裡去說呢?尤老闆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一口氣阻在心口窩,病倒了。
尤老闆因何而病,吳老闆心裡明鏡似的。可他表面上一點兒也沒顯露出來。一邊忙著請大夫,一邊一日三餐地送吃捧喝。鎮上的人們都誇吳老闆是個大好人。
沒兩天尤老闆死了。吳老闆花錢僱人去尤家報喪,尤家兄弟姐妹來了好幾個。吳老闆對尤家人說:「干親家回來後還念叨著老太太,可能是傷心過度而亡」尤家人信以為真。又見吳家幾歲的女兒披麻戴孝,甚是感激。
按照風俗,尤家人要將尤老闆靈柩拉回去安葬。但所帶銀兩不充足,央求吳老闆幫忙,把油坊無論幾個銀子變賣了。
吳老闆把胸脯拍地「咚咚」響。說:「此事包在我身上。決不讓油坊少賣一文錢!」隨即請人盤了價,連油帶東西一共算了四十兩銀子。可鎮上人們都嫌貴,不願買。吳老闆便拿出四十兩銀子自己買了下來。另外出錢替尤老闆買了口上等棺材,還哭得死去活來,邊哭邊訴說干親家為人怎麼怎麼好,對他家小女怎麼怎麼疼愛。哭得周圍人都受了感動,也都陪著一同流淚。滿鎮子人都誇吳老闆夠義氣。
尤家兄弟姐妹對吳老闆千恩萬謝後,將靈柩運走了。111
吳老闆平空得了八百兩銀子,還在鎮上落了個好名聲,又有了油坊。當地人也都紛紛上他的油坊買油。加之尤家人到處宣傳吳老闆如何如何重意氣。尤老闆的一些老客戶也紛紛相繼而來。吳老闆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很快成了鎮上數得著地富戶。後又討了二房,一心想要個傳宗接代地。1111一天一天傍黑兒,吳老闆自斟自飲喝了兩杯酒,覺得暈乎乎的,就依在太師椅上打瞌睡。剛剛閉上眼,迷迷糊糊就聽有人在叫他:「親家,親家,近來可好?」。吳老闆一看。喊他地人一身陰槽地府的打扮,看穿著還是個不小地官呢。當他眨巴眨巴眼睛一細看,原來是死去地尤老闆。吳老闆嚇出一身冷汗,認為尤老闆地鬼魂向他討債來了。他想爬起身,可光用勁。怎麼也爬不起;想喊,卻不出聲。
這時又聽尤老闆的鬼魂說:「親家,你拿了我的銀子,可要加倍還的喲。」完朝二太太房裡走去。
吳老闆想阻止,可動不了。正在這時,一傭人大呼小叫喊醒了吳老闆。那傭人高興地說:「老爺、老爺,二奶奶生了個帶把的。」吳老闆拍拍腦門說:「我不是在做夢吧」?那傭人跑過來拽吳老闆說:「不是做夢,你快到二奶奶房裡看看。」
吳老闆跟傭人來到二太太房裡。嬰兒好像要訴說什麼似的,「哇哇」地哭個不停。吳老闆解開襁褓一看。果然是一個又白又胖的男孩。
吳老闆喜得兒子。高興得了不得。早把那夢忘到腦袋後頭去了。
二太太坐月子不能侍寢,吳老闆便回到大太太房裡去休息。
這大太太生了個丫頭後再也沒懷孕。二太太生了個帶把的得寵了。大太太有點醋意。見吳老闆美滋滋的過來,衝他來了一句:「生個帶把地就了不起了。保不住是個來討債的呢?」
大太太這一提,吳老闆猛然想起邦黑時做的夢。心想:怎麼這麼巧,自己做夢夢見了尤老闆,二太太就生了。而且還是自己在夢中眼看著尤老闆走進二太太房裡以後才生的。更巧的是二太太生了個男孩!雖然遂了自己地願,但這孩子來的蹊蹺……
吳老闆倒吸一口涼氣:乖乖,別再是尤老闆來投胎討債的。聽人說城隍廟的小鬼每三年換一次。這尤老闆死了正好三年了……
從此,吳老闆便坐下了一塊心病:老是想著這個夢,猜測這個孩子是不是尤老闆投胎來逃債的?怎麼個討法?會不會夭折?或者是個忤逆之子,**後吃喝嫖賭敗盡家產?整日裡神思恍惚,吃喝無味,睡臥無眠,生不如死。
豈料這孩子還真爭氣,出了娘胎一直沒病沒災,一分多餘的錢也沒花過。十分聽話,十分孝順,十分聰明。讀書過目不忘,能詩善對,十四歲時參加鄉試中舉。後被選官干了個知縣,因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愛戴,幾年功夫官升四品做了知府。吳老闆看兒子耀宗光祖,頻頻陞官,這才把那夢忘了。正當他想心安理得地享受兒子給他帶來的榮耀時,兒子卻因參加什麼「變法」被朝廷法辦了:殺了頭,抄了家,沒收了全部家產,就連吳老闆的小油坊也給封了。
吳老闆沒了兒子,沒了家產。這時,他的大太太早已病故,女兒已嫁人,二太太經受不住喪子抄家地悲痛也離開了人世。他成了一個真正一貧如洗地孤老頭子。
這時他又想起了許多年前做的那個夢。徹底相信了昧良心地歪財不能要。他用自己的經歷把「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改成了「馬無夜草不肥,人昧外財是禍」。並到處宣揚,希望以此來洗刷自己地罪孽。
錢財主不知是被故事打動了還是另有所思,在王仕峰的整個講述過程中,一直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王仕峰講完故事,又補充了一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能要。誰要是昧著良心巧取別人的財物,那就是欠下了別人的一筆債。今個欠下的,明個是要還的。故事裡的吳老闆說人昧外財是禍,你說對不對呢?東家。」
錢財主瞪著小三角眼,氣呼呼地說:「明天你回家過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