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初的協議,錢財主在一年內分三次給王仕峰結算工錢:即端午節、中秋節和年底下。但有一個附加條件:錢財主所吩咐的事情,王仕峰只要有一件沒完成,扣除全部工錢。
王仕峰一開始並沒把這個附加條件放在心裡。心想:我憑力氣掙錢,東家吩咐的事我盡心盡力去做也就是了,怎麼會完不成?
然而,事實卻不像王仕峰想得這麼簡單。
端午節這天,王仕峰找到錢財主結算工錢。
錢財主小三角眼兒一轉悠,掐著指頭一算計:王仕峰從二月初二進家門,到今天的五月旦五,三個多月的時間裡,還沒有抓住他一件沒做完的事情呢,要開工資就得開仨月的。這對一向剋扣長工工錢的錢財主來說還沒有先例。心裡著實不情願。想來想去,歪點子出來了,對王仕峰說:
「今天是端午節,也是結算工錢的最後一天。在交子(半夜)以前,你要用牛把我的屋頂犁一遍。過後我在屋頂上種莊稼。」
大凡都知道,牛是不會上房的。人要把體重比自己大好幾倍的牛弄上房去也是不可能的事。錢財主正是抓住這個「不可能」,實現自己剋扣王仕峰工錢的目的。
王仕峰知道這是錢財主為剋扣工錢為難自己,但錢在人家手心裡攥著,不依著也不行!
他圍著錢財主的房子觀看了一圈,這是一處五間磚瓦房,兩邊雖然都有耳屋,但都高不可攀。四周也沒可爬越的土堆,要想把一頭耕牛趕到房上去,實是難事。
但是,如果這件事辦不到,三個月的工錢一分拿不到手不說,主要是錢財主的陰謀得逞了。日後還不知要出什麼難題哩。王仕峰一口怒氣堵在心裡,說什麼也要和錢財主賭這一把。
他在耳屋的山牆外堆了一大堆土,用檁條釘了一架梯子固定在土堆上;買來一卦小鞭炮拴在牛尾巴上;在房上個木頭橛子,把牛韁繩接長套在上面。
做完這一切後。他在下面一邊拉牛韁繩一邊點燃牛尾巴上地鞭炮。牛受了驚嚇。又有韁繩牽著。三躥兩躥上了房。他扛架犁隨後趕到。一會兒就把屋頂地瓦犁得粉碎。
錢財主聽見響動。急忙出來阻止。可是已經晚了。
這時。天剛接近傍晚。錢財主詭計未成反遭損失。也只能如數付給王仕峰工錢。
中秋節這天。王仕峰再去領工錢。
錢財主接受了上一次地教訓。不敢叫王仕峰再做有損壞物品地事情。但是。老老實實地往外拿錢又不甘心。於是。就對王仕峰說:「你去給我拿世上最好吃又最不好吃地東西去。拿得來。工錢照付;拿不來。就別說我不客氣了。」說完心中暗喜:這好吃和不好吃地東西可沒有一定之規。你說好吃。我說不好吃;你說不好吃。我說好吃。看你怎麼個拿法?
王仕峰很快拿來了一個酸霉糠餅子。
錢財主見了,把眉頭一皺。問道:「這就是世上最好吃又最不好吃的東西?」
「是啊。你不是常跟我們說,這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了,我們能吃到它享了大富了。」
「又為什麼說是最不好吃地東西呢?」錢財主明知故問。
「可是,你看,這餅子都了霉,老遠就聞到一股酸臭味兒,還一多半谷糠,連豬食都不如,在我們看來。這是世上最不好吃的東西了。」
錢財主無話可說了:因為他平時總是對長工們說這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此刻如果否認,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如果說這不是最不好吃的東西。又有長工們在這裡證著。此事關係著錢的問題,真要叫真打起官司來。與自己不利。只好默認,乖乖地付給了王仕峰這一階段地工錢。
到了年根底下,王仕峰和小白一塊兒給錢財主結算工錢。
這一回錢財主可費了思量:王仕峰已經白白拿走了多半年的工錢(錢財主認為給長工們工資是白給錢),再要一分不少地給他,自己就虧大了。這次無論如何也得扣下,哪怕是扣一部分也好!
小白就更得多加小心了。去年也是同樣的規矩。年關將至,小白來結算一年的工錢。他吩咐小白把大酒壺裝到小酒壺裡去。小白自然做不到。於是,扣了他一年的工錢。為了拴住小白,他承諾說如果第二年小白把吩咐他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兩年的工錢一塊兒給。當時,他是看小白悶葫蘆一個,稍微耍個心眼就能把他騙了。
今年就不行了,王仕峰鬼點子多,還處處裡護著小白。再用小裝大或者是按人頭買豬肉(這個辦法他曾在別的長工身上用過)地方法肯定不行。
想來想去,錢財主想的腦袋生疼,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招數:給他們每人十文錢,讓小白去買「哎呀」,讓王仕峰去買「娘呀」。心裡話,都是看不見摸不著找不到的不是東西地東西,看你們怎麼辦到?
小白一聽,把臉都嚇白了:這可關係到他兩年的工錢呀!
王仕峰沒急沒火,拿起錢拉著小白出了門。二人到陶瓷店裡買了個小瓦罐,在磚頭堆裡捉了條蠍子放到裡面,並封好罐口。又到冥器店裡買了身送老的紙衣和白紙。回到家裡,把白紙剪**臉形狀,按照錢財主已故母親的畫像畫上眉眼,再用葦草扎**形,穿上紙壽衣,然後把它吊在錢財主家的一間閒棚子裡。
傍晚,天是黑不黑、要點燈不點燈的時候,王仕峰和小白找到錢財主,說「哎呀」和「娘呀」都買到了。小白按照王仕峰的吩咐,指著手裡的瓦罐對錢財主說「哎呀」就在這裡頭。
錢財主不信,拿過瓦罐就要揭封。王仕鋒忙制止道:「哎呀會飛,必須伸進手去把它捉住以後才能開封,否則,它會飛得無影無終。如果那樣。算不算我們買來了?」
錢財主根本不相信瓦罐裡有「哎呀」,反倒以為這是王仕峰**的伎倆。心想:我就按你們地說法做,看你們還有什麼說道。在王仕峰地指點下,把手慢慢地伸進瓦罐裡。剛在裡頭一摸,被蠍子蜇著了。疼得他「哎呀」一聲大叫。
「聽見了嗎?這就是我們買的哎呀」王仕峰理直氣壯地說。
錢財主想火,想想自己確實喊了「哎呀」,只好承認下來。
「那,你買地娘呀呢?」錢財主忍著疼痛問道。心裡想:「哎呀」讓你蒙過去了,「娘呀」你就別想了,我不說。你就是沒買來。
「我買的娘呀隨後就到。」王仕峰說。
「怎麼,還有人給送了來?」錢財主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是地。」王仕峰一邊回答著,眼睛一邊望著窗外,像是等人的樣子。忽然,他表情緊張地對錢財主說:「東家,我看見一個人去了西邊那間閒棚子,裡頭沒放貴重的東西吧?」
臨近年節,盜賊很多。有些盜賊專愛在擦黑地時候潛入富戶的家中,等到夜深人靜再裡應外合大肆偷盜。財主們已經加了十分的小心。
閒棚子雖然沒有放貴重物品,卻是盜賊潛藏的去處。錢財主一聽說有人上了那裡,立馬警覺起來。跟王仕峰他們使了個手勢。拿根棍子直奔了過去。
天麻麻黑,看人看物如同隔著一層霧。錢財主奔到閒棚子前往裡一看,影影綽綽看見檁條上吊著一個人。再仔細一瞅,眉眼裡很像自己過世的母親。不由得仨魂兒嚇跑了倆,「娘呀」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這時,王仕峰和小白也趕了過來。
王仕峰對戰戰兢兢的錢財主說:「東家,這就是我給你買地娘呀。怎麼樣?合格不?」說著把那個紙紮人摘了下來。
錢財主一聽又是王仕峰玩的把戲,不由得怒火中燒。爬起來暴跳如雷地吼道:「你,你。你嚇死我了怎麼辦?」
王仕峰仍然不急不火:「那你說說。這個娘呀我怎樣才能買到?」
錢財主被問住了。吭哧了半天也沒回答上來。只好承認這件事兩個人全辦到了。
既然沒難住,就的如數結算工錢。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呢。錢財主心疼得打撲啦。怎麼也捨不得往外掏錢。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軟法子——他看準這其中的主謀是王仕峰。就擺了一桌酒菜請他,想讓他自己說出來少要一些。只要他服了軟兒,小白就是小菜一碟了。
王仕峰進屋一看這個陣勢,就知道不定藏著什麼鬼主意,乾脆給他個單刀直入:「東家,有什麼事就職說吧!」
錢財主忙說:「沒事,沒事,喝酒喝酒。」
王仕峰見說,便大大方方地落座吃喝起來。錢財主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地說了半天,王仕峰給了他個老虎拉磨——不聽那一套,裝作沒聽出他話中之意、言外之言,照樣大口大口地吃菜喝酒。
錢財主眼看菜吃光了,酒也干了,事說的八字還沒一撇,心裡著急。臉上的汗也冒出來了,拿筷子的手也有些抖。
王仕峰見了覺得好笑。心想:不就是往外拿你該拿地那點兒錢嗎?值得心疼得這樣。就不緊不慢繞著彎兒說了起來:「我一來這裡,村裡的人們就說,那家財主是豬狗嘴裡沒舌頭,淨在磨道裡殺驢。我也就多留了一份心。經過這一年的觀察,原來東家的豬狗嘴裡有舌頭,殺驢也不是在磨道裡殺地。可見是村裡的人們不好,故意說東家的壞話呀。」
錢財主聽了,覺得王仕峰軟硬不吃,說起話來還西北風刮蒺藜——連風帶刺的,反倒想欺主三分。正要作,又一想,請他吃喝本是為了少給他們工錢,自己要先急起來,目的就達不到了。他既然連風帶刺,我也給他來個暗中罵人。便強壓怒火,裝做很傷感的樣子說: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惡夢。夢見我押著車到西山去拉砂壺。天漆黑,山路難走,一群狼嗷嗷地叫著追我的車。真叫人害怕呀!我想車上還有些乾糧,狼追近了,我就扔下幾個。可狼吃完了還是追。乾糧越扔越少,最後一個也沒有了。眼看狼越追越近,嚇得我順手抄起一個砂壺,猛地扔了出去。砂壺彭的一聲響,你說怎麼著?」
錢財主說到這裡打住話頭,乜斜著小三角眼望著王仕峰。
王仕峰一付認真傾聽的樣子,沒做任何反應。
「娘地,狼崽子還是追。」錢財主氣呼呼地繼續說道,「難道就叫我白糟了這一壺嗎?」
王仕峰一聽,這夢不是滋味!輕蔑地笑了笑,說:「東家,巧了,昨天夜裡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人天旱時到關老爺廟裡去求雨,說是如果下了透雨,年底親自以人頭大供來還願。說也奇怪,五月十三真就下了透雨。到了年底怎麼還願呢?這個人最後想出了一個辦法:在木製地供盤上挖了一個大窟窿,把頭套了進去,露在盤子上邊就去還願。並默默地禱告起來。那關老爺真的顯了聖,伸手就抓那人頭大供。嚇得那個還願地怪叫一聲就要逃跑,關老爺揪住人頭就是不放,罵道:好小子,你怎麼說不怎麼辦,愚弄老爺還行……
錢財主聽了目瞪口呆,張嘴結舌。
王仕峰猛地站起來,說:「看來,說話不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腦袋掉了誰也長不出來,花錢買平安還是值得地。何況,那錢還是本就應該往外拿的呢!東家,你說對嗎?」
錢財主無言答對,只好把工錢如數給了長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