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記 正文 第十八章
    蕭文也聽說了溫伶被刺青的事情,想到夭折早亡的苓瓏,心中不免一陣悲傷,因為苓瓏的關係,他對溫伶起了幾分憐惜之意,所以,帶著秋住也過來看望。

    然而,一看之下,蕭文便立刻明白:這個少年絕對不是當日善良可愛的苓瓏!自己原先的想法果然沒錯,這花樓出身的少年不簡單,雖然他刻意地裝瘋賣傻,以博取寶玨的同情和降低自己的戒心,然而,不經意間,他眼中閃過嫉恨的神色,還是被敏銳的他捕捉到了——這種眼神,他非常的熟悉,曾氏和楊鴻雁看他們父子,就是這種眼神!

    儘管隱約覺出了少年的底細,蕭文卻並不願意現在就去揭穿他——畢竟他受傷是真的,以妻子天生喜歡保護弱小的心態來說,此刻若是揭穿他,妻子非但不會相信,反而可能對自己產生誤會,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自己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

    溫伶是第一次看見蕭文。

    剛見面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天上的神仙下了凡塵!駙馬是那樣的優雅出眾、秀麗絕倫,果然是人中的龍鳳!

    然而,很快,他就忿忿不平起來:老天爺啊!你是何其不公?!憑什麼給他那樣好的命,而我卻只能從小就被賣到花樓?!一樣是人,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會差那麼多?什麼好的,都讓他佔了去?!不過,這回,我也要佔一個!我要把公主從他身邊奪走!

    兩人表面上波瀾不驚,暗地裡卻已經波濤洶湧。

    秋住一心向著主子,任何對主子有威脅的自然都是他的敵人;墨珠既然對寶玨已經芳心暗許,潛在的情敵自然是逃不過他這個有心人的眼睛;紫玉生性高傲,生平最最瞧不起的,就是以色媚人、以身侍主的人,對於花樓出身的溫伶和十六當然也就看著討厭,所以,這三個小廝竟然難得的有心一同,都暗自打定主意要把這兩人趕離公主的身邊,立場上都站在了蕭文的一邊。

    這一次的見面,溫伶便將駙馬蕭文視做了眼中釘、肉中刺,然而,他深知自己的缺陷所在,眼下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和駙馬卯上勁兒,自己還須在公主身上多下些功夫才是……只要公主同意讓自己進門,到時候奇Λ網,官家子弟的駙馬,自然就不是自己的對手——試想,在床上象條死魚的古板之人,既不如自己這般識情知趣,又如何能討得公主的歡心?只要有了公主的寵愛,是不是大房正室,對自己來說,倒也無所謂。

    「溫伶,快來見過駙馬,」寶玨笑嘻嘻地勾住蕭文的腰,「駙馬,這個就是溫伶,那邊的十六,你早上就見過了。」

    「啊——不要!不要過來!不要剝我的皮——」溫伶慘叫著,抱頭躲到床角,渾身簌簌抖。

    「溫伶,溫伶!」寶玨一看他的表現,想到大夫們下的評論,生怕他就此了瘋,趕緊放開勾住蕭文的手,走到床邊去,把溫伶拉到懷裡,好生安慰,「別怕,別怕,他不是壞人,他是本宮的駙馬,不是壞人,別怕,別怕!」

    「真的……真的……不是壞人麼?」溫伶抓住寶玨的衣襟,怯生生地問,「不是壞人?不是來剝我的皮的?」

    「是啊!」寶玨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微笑地凝視著蕭文,深情地說,「他呀,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呢!也是本宮最喜歡的人!他怎麼可能是壞人呢?他是聽說你受傷,特意過來看看你的。」

    蕭文聽妻子毫不避諱地坦陳愛意,心裡暗暗歡喜。若是那少年能知難而退,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可是,他終究還是失望了,因為,他現少年的眼神在一剎那間竟變得有些瘋狂,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特意來看我的?」溫伶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我有什麼好看的?難道是……啊——我不要!我不要被刺上那副鬼玩意兒……我要毀了它……我要毀了它——」他一邊大叫著,一邊伸出長長的、塗著丹蔻的指甲,就要往背後去抓。

    寶玨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兩隻手,順勢把他平壓在床上,藉以阻止他瘋狂地舉動,「溫伶,別鬧了,再鬧我可要生氣了!」

    溫伶仰面躺在床上,那雙斜挑的鳳眼,定定地看著她,半晌,一層霧氣泛了起來,「嗚——哇」他忽然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喊著,「公主也嫌棄我……公主也嫌棄我背上的鬼玩意兒……我……我還不如死了乾淨……」

    寶玨聽他這麼哭喊,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抬起一隻手,用力地扇了溫伶一個耳光:「什麼死不死的?只因為背上被刺青了,就要尋死覓活的了嗎?!你為什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有些人,拚命地想活下去,最後卻不得不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你知道那些眼睜睜看著親人去世的人,是多麼的無助和絕望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寶玨心痛地說著,想到那個曾經笑顏如花、如今卻已隨風而逝的美麗少年,不禁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蕭文默默地走到她身邊,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裡,「雲兒,別哭,別哭,苓瓏在天之靈,若是看見你這個模樣……他……他會心疼的……」一邊勸著,一邊自己卻也哽咽了起來。寶玨回身抱住了他,兩人相擁而泣。

    溫伶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計劃似乎出現了些偏差,公主和駙馬居然……那個苓瓏是誰?為什麼提到他,公主就那麼傷心?聽她和駙馬的口氣,那個人似乎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麼……先不去管這些,得把公主的注意力,從駙馬身上拉回來再說!

    於是,他慢慢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爬到公主身邊,輕輕地拉了拉公主的衣衫,公主回過頭來看他,他忙端出一副怯生生而又討好的微笑:「公主……您……您別討厭小伶……小伶聽公主的話……小伶會乖的……」

    蕭文冷眼看著溫伶,眼中滿是警告。溫伶裝做不懂,只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瞅著寶玨不說話。

    寶玨滿是淚水的眸子,看著神智明顯出了問題的少年,暗暗責備自己方纔的失態,伸手摸了摸剛才被扇過耳光的臉頰,輕輕地說:「以後,別動不動就說要死,好嗎?我已經不想再看見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我的心很痛……真的會很痛……」

    溫伶的手,搭在公主撫摩自己臉頰的手上,一雙眼執拗地看著她:「嗯!小伶答應你!」

    「這才是好孩子!」寶玨微笑著,把手從溫伶的手裡抽了出來,「你乖乖地養傷,明天我再來看你。」

    「公主……公主不能留下來陪陪小伶嗎?」溫伶滿臉的失望。

    「公主可不像你,整天閒著沒事做!」紫玉在一邊冷冷地答茬兒,「公主要操心的事情多著呢!能答應明天來看你,已經是你的福氣了!別不知足了!」

    「紫玉,說話和氣些,別嚇著他!」寶玨聽他話茬兒不對,忙制止他的嘲諷,見紫玉憤憤地側過臉,知道他生了氣,趕緊解釋,「溫伶現在受不得刺激,你說話當心些總是好的。」

    此言一出,就連另兩個小廝也對她怒目而視了起來,心中暗想:公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那人在演戲居然也看不出來?

    蕭文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好了,好了,紫玉也不是故意的,雲兒你也別怪他,下次注意一些也就是了。」說著,卻是向紫玉鼓勵地一笑,「雲兒,讓溫伶休息吧,我們回房去,還有很多東西要打理呢!」

    「是哦!」寶玨這才想起,今天原來是回京的日子,現在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確實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拉著蕭文的手說,「虧的你提醒,我都忘了。」回頭對溫伶丟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拉著蕭文出去了。

    她夫妻二人一走,三個小廝自然也是魚貫而出,只留溫伶和十六在房間裡,繼續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暫且不提。

    蕭文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坐定,開門見山地問妻子:「雲兒,你打算怎麼處理溫伶?」

    「原來是打算替他贖身後,給他筆銀子過日子也就是了。如今賣身契是拿回來了,也燒了……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有些難辦了。」寶玨喃喃地說道,「落井下石這種事我做不來,他現在有傷在身,加上神智似乎也出點問題……我若不管他,只怕他又會出什麼岔子來……我可不想讓苓瓏的悲劇再演上這麼一回……唉,難辦吶!」

    「這有什麼難辦的?」蕭文笑道,「把他交給沐笙屏照顧不就是了?托她暫時照料些日子,等傷好了,看他是要做小買賣,還是要嫁人,說不得替他留意個好人家嫁了,事情不就解決了?」

    「對啊!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寶玨恍然大悟,「沐笙屏現在是冬行的人,你一句吩咐,可比我說管用的多,又不必走官場的路子……文兒,你真聰明!來!獎勵一個!」說著,開開心心地抱著蕭文又是一頓亂啃。蕭文也不推卻,聽任妻子為所欲為

    用過午膳,蕭文差了秋住去太守府邸,把新任太守的夫君請過來一敘。沒多大會功夫,秋住開開心心地陪著冬行一起乘著轎子回來了。

    冬行如今雖然是太守家的大爺,脫離了奴才的身份,可是對於昔日的主子卻依然十分的恭敬。蕭文才和他提了頭,乖覺的他立刻主動應承下照顧溫伶兄弟的事情,並答應將來替他們尋個好人家——未必大富大貴,溫飽總是有的,以他們花樓的出身,正室自然是輪不到,但看在太守的面子上,要個做小的名分應該也沒問題。

    蕭文自然是非常的滿意,拉著冬行的手,提醒他要注意防備那兩個小子,別讓他們又在沐笙屏身打什麼鬼主意。

    冬行一撇嘴,笑著說:「她敢?!她家世代書香門第,最最瞧不起的,便是這種娼門裡出來的東西。她要是敢對那兩個狐狸精起了色心,看我不請出她家的祖宗家法來!到時候看她敢不敢!」

    蕭文一聲輕笑,揶揄道:「冬行果然有手段,都把沐笙屏給訓得服服帖帖的……哎——若論起這個來,我還要向你多請教請教呢!」

    「主子——」冬行臊得滿臉通紅,「你又拿人取笑!她是什麼樣的人,公主是什麼樣的人,馴服她算什麼本事,倒是主子您,把昔日的混世魔王變成了如今的癡情種子,您這才叫是箇中高手,奴才可是自愧不如的……」

    「好啊——現在嫁了人了,膽子也大了,打量著有你妻子撐腰是不是?都敢拿我開玩笑了!」蕭文笑著,朝秋住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大刑伺候?看他以後還知不知分寸?」

    秋住笑嘻嘻地擼著袖子,「冬行,你就認命吧!」一邊說著,一邊撲上來咯吱他,冬行笑得喘不過氣來,躲又躲不了,只好嘴裡不停的求饒,蕭文看著兩人嬉鬧,嘴角的笑容也是越來越大,主僕三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相處的時光。

    寶玨從蕭文那裡得知事情安排妥當,也是滿心歡喜,就要去告訴溫伶。

    「回來。」蕭文拉著她阻止道,「你現在去說,豈不是要刺激溫伶?他現在依賴你的很,若是你說要走,把他留下,他必定不肯,到時候再尋死覓活的,反而不好。」

    「那你說怎麼辦?」寶玨想想他說的沒錯,頓時沒了主意。

    「我看,還是先派人把他們送到太守府去,然後我們再走。我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還是得盡快回京。」蕭文皺了皺眉,「至於溫伶麼,冬行會好好照顧他的,你也不用擔心。等我們走後,冬行看他神智好些了,再把我們離開的消息告訴他,我們人都走了,他縱然難過,過幾天也就好了。將來冬行再替他安排個人家嫁了……他連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當然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你說是不是?」

    寶玨撓了撓頭皮,心知蕭文對溫伶有些忌憚,卻也不便點破:「你說的有道理,就照你說的辦。」

    「那……你明天就安排人把他們送到太守府裡去,記得,千萬別漏口風,說我們最近幾天就要走的事!」蕭文叮囑道。

    「那是當然的,」寶玨一臉「你放心」的神氣,「若是讓他知道了,咱們這苦心的安排不就白費了嗎?說實在話,若是再拖下去不回京復旨,皇姐和皇姐夫大概都要以為我有什麼不測了!」她笑著說道。

    寶玨心裡明白,溫伶對自己只是一時的迷戀,還攙雜些感恩的情分在裡頭,自己對他本沒有意思,若是因為收留他而惹的文兒不快,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自己又怎麼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所以自然是一百個同意了。

    蕭文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第二天,寶玨看望溫伶之時,說是太守府邸安靜,便於休養,驛站人多嘴雜,多有不便,想把他和十六送到太守府去,暫時休養幾天。

    溫伶雖然百般的不情願,但轉念一想:公主這樣掌握權勢的女子定不會喜歡不聽話的人,為了今後的長久之計,此刻自然不能倔著性子惹公主厭煩,暫時也只有如此,反正公主說會來看望自己的,倒也不必急於一時,將來慢慢地用些水磨功夫把公主的心哄到自己身上,清靜的太守府邸其實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又能避開駙馬的耳目……所以,他便由著方美婷派車馬護送,帶著十六,一路去了太守府。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前腳他才走,後腳公主駙馬即刻啟程回京。方美婷完成任務以後,率隊騎馬過來匯合。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便回京城而去。只把他和十六,留在了太守府邸。

    冬行做事向來是八面玲瓏,素日裡噓寒問暖,還特意撥了幾個伶俐的小廝給他,明上是伺候,暗地裡卻是監視,而「公主已然偕同駙馬回京」之事,更是瞞的滴水不漏。

    待到溫伶知道了底細,已經是快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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