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棵小草我壓力很大 正文 (五)對於一隻蛤蟆而言遇到天鵝是一大快事
    姚南有一間只屬於自己的辦公室,除了常規的辦公設備外還有獨立的小臥室,這在小白眼裡是極其羨慕的事情,非牛逼而不能為的榮耀標誌。小白在姚南的辦公室裡看了半天的資料,基本瞭解「一粒猛牛」南通地區總經銷公司要在南通地區的各縣市各鄉鎮建立下屬代理網絡的策劃情況。

    看得怎樣了?姚南一邊揮舞著手指打字,一邊問道。

    差不多了,小白說,你怎麼不搞個秘書什麼的來幫你處理打字之類的工作的?

    不用,這裡又不是我完全做主,老闆帶個秘書,我再帶個秘書,那像什麼樣子。

    要不,我幫你打字就是了。

    你趕緊看看文件吧,既然拉你過來,就不會只讓你做小秘書,現在看看文件,熟悉熟悉狀況,然後跟前輩去跑跑業務,別讓那些老傢伙總以為我們業務部往上沒高度,往下沒深度。

    跑業務?哪裡的業務?

    大市,零售店面,批門市部,還有小區,學校,企業之類的日常訂購都可以,你喜歡去搞哪個方面的?

    你覺得哪個好些?

    姚南停下手裡的活兒,想了一會兒,說,學校吧,學校那塊是我自己負責的,難度不算大,而且屬於雞肋業務,拿得下算功勞,拿不下也算苦勞,沒有壓力。

    市呢,市的業務不是很大麼?

    大是大,不過其中的內容太多了,大閻王,中判官,小鬼叉,你再長兩顆腦袋和四條胳膊,就可以去對付他們了。

    白從衣服領口裡取出努努送的那枚玉墜,炫耀道,三頭六臂算什麼,我有千手觀音保佑!

    姚南笑了笑,說,小白呀,不管以後你在哪裡工作,你都要記住,每個行業的水都是非常深的,一眼看不到底。

    哦?哦。

    白得到了傳說中的勞動合同,月薪一千五百元,沒有試用期,年後正式上班,姚南還預付給他半個月的底薪。他拿著白紙黑字的合同,恨不得在街上來一趟**裸奔。狂喜過後,他在沒有人的角落裡給父母打電話,老爹也欣喜萬分,說要慶祝一下,準備中午開一瓶貴一點的酒。

    多貴的?小白好奇地問。

    十五塊錢的,兩位數的!他老爹無比豪邁地回答道。

    別老喝雜牌酒,也喝點品牌酒嘛。

    那就二鍋頭吧。

    白的老媽也在電話裡與他展開一次意義深刻,人深省的談話。她老人家回顧了自小白出來以來二十餘年母子雙方的交往歷程,肯定了兒子取得的優異成績,祝賀他艱苦奮鬥自力更生地解決了就業問題,並就當前形勢與小白展開深入討論並交換意見,希望今後繼續加強溝通與聯繫,會談在一片熱烈祥和的氣氛中結束。

    而後他又撥打努努的號碼,努努正在看她的海綿寶寶。努努聽了他的報喜後只是弱弱地問,你有工作了,是不是可以有錢和我去旅行了麼?

    當然,不過暫時還不行,我要工作一段時間才能攢夠錢呢。

    要多久?

    三個月就行,怎樣?

    哎呀,馬上就是春節了,出去旅行多好玩呀,幹嘛要等到三個月以後,我先給你錢,你以後還給我不就行了麼?

    春節旅行有什麼好玩的,景點的人多得要命,交通差,還老是有壞天氣,三個月以後已經是初夏了,那時候出去才好玩呢。

    哦,好吧,你可別再賴了哦。努努有些失望地掛了電話,繼續看她的動畫片。她一直夢想著與小白結伴出去旅行,最好是駕著車,帶著一條對內溫順,對外凶悍的大惡犬,天天寫旅行日記,到處都是寬闊道路,湖光山色。

    要不是努努說起春節,小白也不會意識到這一年快到頭了。除夕前那段年終時光在不同人的眼裡有不同的景象,有人期待多多少少的年終分紅,有人備戰大大小小的賭局,有人疲於對付前前後後的催債。小白一直不喜歡過年,而電視裡一個個齜牙咧嘴喊著我們的生活真幸福的演員,高官們,演繹了一段朱門酒肉臭的場景。

    他和戴佳一起坐在古城牆的牆頭吹風,這裡是他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耍的地方。很多年前,這裡還是有人來往的,很多年輕人來這裡散步,而當時的他們倆,仰著臉期待那些姐姐或阿姨將手裡的氣球或鮮花送給他們玩,而她們身邊的哥哥或叔叔,都一臉厭惡地望著他倆。

    我們那時候真的很討人厭麼?戴佳問道。

    可能吧。

    為什麼?

    那些女的都小氣得要命,但是又要在男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地方和童真,只能忍痛把東西給我們了。

    那麼那些男的呢?

    男的更小氣,東西都是他們花錢買的,更捨不得給我們了,但是又要在女的面前表示自己有愛心,喜歡孩子,只能假裝喜歡我們了唄。

    哈,這麼一說,我們有點打劫的嫌疑了?

    我不敢說有,也不敢說沒有……

    那你喜歡孩子麼?

    你要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吧……

    我可喜歡孩子了,我看見頑皮的小男孩時從來沒有想揍他們的衝動。

    你以前不是也很頑皮麼?

    過河拆橋,我喜歡。

    你變態。

    每個大人不都一樣嘛,我奶奶說我爸小時候也很頑皮,但是我頑皮起來的時候他就狠狠揍我,典型的過河拆橋而已,不過我不怪他,因為這是遺傳,是科學。

    哦,瞭解……

    戴佳小心翼翼站起來,迎著北風展開雙臂,她短大衣上的腰帶呼啦啦地飄揚起來。這樣的姿勢讓小白心裡陡然一驚,生怕她忽然像折翅的鳥一樣栽下去,但他沒有做聲。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爸爸媽媽,我就會一點牽掛都沒有,直接跳下去,為國家和人民節約糧食。戴佳說,她沉靜地微笑著,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態。

    不是還有我麼。小白將這句話說出口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扭頭去看戴佳,卻撞見她質疑的目光,心裡觸電似的猛然一驚,慌忙將視線投向遠方蒼白的天空。現實生活裡的最大尷尬事件,其中之一應該就是對青梅竹馬的人無意地說出曖昧的話,不知道怎麼收場。他趕緊轉移話題道,你才二十歲呢,幹嘛這麼消極,說不定以後某一天,你會慶幸今天沒有從城牆上跳下去了。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真的要怎樣,我也會選擇體面一點的死法。

    體面一點的死法?什麼死法?

    疼死。

    你不是一直很怕疼的麼?

    白癡,我是說被人疼愛到死。

    ……

    戴佳又坐回小白的身邊,手上折騰著一根蔫巴巴的枯草,仍然一臉失落地模樣,她說,現在我家裡又坐了一夥人,還是要債的,全都趾高氣揚的樣子,每次這個時候我爸都把我往外趕,不讓我看見他落魄的樣子。

    出來走走也好,壞日子總會過去的。

    你家呢,今年怎樣?

    也有十多萬的債務,我爸聽信別人的話搞建材,說鋼材利潤大,但是鋼材價格能夠在兩三千到七八千之間浮動,合夥人陰了一把,然後就這樣了。

    你現在有工作了還怕什麼,起碼有安身的地方。

    其實我還是很鬱悶的,我畢業前一直牛逼哄哄地說要憑自己的本事謀生,但現在還是靠以前的人際關係拿到這個工作。

    得了吧,我們周圍的環境就是人際關係編織的一張大網,高級職位被有資歷的人佔據,那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剩下來的職位就被各種社會關係籠罩,你不使用人際關係,別人也會使用,還是現實一點為好。

    那你呢,有什麼打算?

    你說我現在放低姿態,去做工人或是文員,怎樣?

    大概不太合適。

    我也覺得,誰對我指手畫腳,我真的會撕了他。

    那該怎麼辦才好?

    我想自己開店。

    什麼店?

    還不知道,服裝店,飾品店,格子鋪,鮮花店,水果店,書店,音像店,或者哪個品牌的加盟店,這些都可以吧。

    哦,好吧,不過還是要提醒你哦,所有行業的水都是特別深的,外人一眼看上去肯定看不到底。

    喲,說得還像模像樣的,跟老江湖似的。

    南哥教我的。

    哦,說得蠻有道理的。

    我也想早點賺些錢,可以兌現對努努的承諾。

    努努?承諾?

    嗯,我答應陪她出去旅行來著,都已經一年多,我一直……

    好了,別提你的什麼努努了,戴佳忽然一臉厭惡地吼起來,有一個金光閃閃的女朋友就了不得了麼?到處顯擺,真是讓人頭疼!

    怎麼了?

    你老是在我面前提你金光閃閃的女朋友,顯擺你擁有的東西和你享受的幸福,這有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想讓我羨慕你一下?

    怎麼可能,你幹嘛這樣想?小白站起來,手足無措地否認道。

    戴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顫悠悠地呼出,而剛才忽然勃的怒氣也跟著平息下來,她的壞脾氣常常失控地爆,但她也善於控制住它。她低聲說,沒什麼,我情緒不太好而已,你也別在意。

    白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他認識她也不是一年兩年,不過像她這樣喜怒無常還是第一次。他又一次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隔閡,但讓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這堵牆是她故意堆砌,還是無意中堆砌的。如果是無意,他便不介意任何委屈和誤會。

    戴佳又站到牆頭上瞇著眼睛望著蒼白的天空,冬天的冷風吹得她的額胡亂飄動,一副登高遠眺唱大風的氣概,她指著遠方說,向前看就行了。

    白也站起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正疑惑不解的時候腦袋上啪嗒一聲被戴佳拍了一巴掌,拍得他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白癡,我叫你看的是未來。

    現在大部分人已經放假,從工廠,公司或學校奔襲回家,參加大大小小的聚會宴請,飲食娛樂行業都在這個時節狠狠撈了一把。本來說好年後才開始工作,但是過年時奶製品消費量陡然劇增,姚南現在就打電話給小白,叫他立即過去幫忙。南通所有學校已經放假,這一塊的業務暫時可以擱置,小白跟著姚南負責大大小小的批部業務。

    批部的業務難度怎樣?小白問道。

    還好,批部這段時間業務量增加的原因主要是很多家庭都以牛奶作為年禮或者家宴飲料,這種業務對牛奶的品牌並不是非常挑剔,我們的目的就是讓這些批部優先推銷我們的牛奶。

    怎樣才可以?

    這可複雜了,要請客吃飯,要饋贈禮品,要有回扣,要獎勵額,對了,你酒量怎樣,八兩能搞定麼?

    不行不行,我二兩臉紅,四兩頭暈,六兩信口開河了。

    八兩呢?

    肯定上房揭瓦了唄。

    那可不行,以後多練練酒量,爭取幾個回合撂倒對方,該點頭的點頭,該簽字的簽字,該結賬的結賬。

    酒有什麼好喝的?真搞不懂。

    穿腸毒藥嘛,不過這就是規矩。

    姚南帶著小白向各代理經銷的批部派貨,他往小白兜裡塞了一包紅南京和一包中華,一針見血地概括了南京與中華民族的關係,他說,見到老闆中華,見到員工南京。他們駕駛的是一輛白色麵包車,警匪片裡銀行劫匪經常使用的那種,每到一家批門市部,車門嘩地一聲拉開,跳下兩名面相兇惡的工人,擼起袖子就開始卸貨。如果遇到只是代理「一粒猛牛」品牌的經銷商,就方便多了,如果遇到的是兼營各種品牌牛奶的經銷商,那就得慇勤萬分,姚南和經銷商周旋,而小白指揮工人將門市部其他的牛奶往裡搬,他們則用卸下來的貨擠佔有利的位置。

    那兩名工人是臨時僱傭的,隨車搬運,從上午9點到下午5點,管一頓盒飯,工錢二十五塊。小白驚訝地看著姚南用五十元錢將兩個工人打走,瞠目結舌,他說,一天二十五塊?

    來是每人二十塊,看他們不言不語挺老實的,所以多給了五塊。

    這麼便宜?

    勞動力嘛,你以為怎樣?

    他們還要養家餬口啊,一天二十塊錢怎麼生活啊?

    富日子富過,窮日子窮過,現在這個世道,誰可憐誰啊。

    白將自己與搬運工的收入進行對比,整整一天內他除了報貨簽字外無所事事,卻領取三倍多的薪酬。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擁有這種優勢,一切所謂的條件都無法解釋,他的年輕表現為羸弱而不是強壯,他的學歷對這個工作幾乎毫無用處。如果姚南聘用的是一個社會經驗充足,交際手段多變的老江湖,大概對他的事業更有幫助。小白不敢將心裡的疑惑說出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姚南被老總喊去談話,他讓一個同事與小白一起給一家酒店派貨,車停在酒店正門,小白捧著兩箱牛奶往裡走,被一輛剛停好的寶馬轎車攔住,他正準備夾著尾巴繞開,車門打開,一個女孩喵地一聲跳到他面前,嚇得他腿都軟了。

    你膽子真小,被努努嚇壞了吧?努努抓著他的手臂笑道。

    哪有,我以為遇到搶劫的而已。

    白正準備放下手裡的東西,與小女友稍稍親暱一下,卻聽見有人在喊努努的名字,抬頭看見一位穿著雍容華貴的中年婦女站在旁邊。努努這才臉色一變,趕緊鬆開手,慢慢地轉回頭臉,叫了一聲媽媽。

    阿姨好。小白慌忙鞠躬行禮,懷裡的兩隻箱子也搖搖欲墜,這使他顯得有些滑稽。

    你好。貴婦人微微地笑,打量著小白全身,閃爍著敬而遠之的神色,又將目光轉向女兒,說,這是你朋友,在這裡工作?

    努努看了看媽媽,又回頭望了望小白,遲疑地點了點頭,說,嗯,高中同學。

    白心裡不是滋味,他感覺拘束不安,貴婦人對女兒招了招手,說,寶貝,我們進去吧。努努挽著母親的手,逕直往酒店裡走,在金碧輝煌的吊燈下,她像一個走入城堡中的公主,越走越遠,那一刻,小白忽然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灌進心裡。

    姚南鎖好車門,也捧著兩箱牛奶跟了上來,他透過玻璃門往裡張望,問道,你剛才和誰說話呢?

    朋友。

    女朋友?

    不是……

    要是誰找她做女朋友可就少奮鬥一百年了,對了,你有女朋友麼?姚南一邊問著,一邊打量著酒店門口泊著的那輛寶馬轎車。

    沒有……

    以後哥給你找一個好的。

    白只是笑笑,跟著姚南一起把這批貨搬進酒店庫房,簽完單以後離開酒店。上車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回頭望了望富麗堂皇的酒店,感覺自己只是一隻小小的螻蟻,在忽然聳立起來的階層下,他彷徨並畏縮起來。

    你生氣了?當天晚上努努短信過來。

    沒有。

    我說你是我同學,是不是過分了?

    沒有。

    我媽的門戶觀念很強,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知道。

    不過努努相信……

    嗯

    努努沒有說出具體內容,但雙方心知肚明,小白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串省略號,心裡越沉重。他此時並沒有期盼正式地被介紹到她的父母面前,但是朋友兩個字或多或少地刺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他曾經非常小人地遺憾努努不屬於自己這個階層,如果自己通過努力去接近她所在的階層,他又不知道自己如何才可以在短短幾年裡匹配一個家產數億的富家千金。

    其實安睡的床鋪被褥再破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正痛苦的就是睡在破床爛褥裡做著過於奢華的春秋大夢,而努努,是他一個甜蜜,遙遠並奢華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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