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棵小草我壓力很大 正文 (六)做一個驕傲並牛逼的楊白勞
    戴佳準備把歸在自己名下的那幢房子租了出去,但戴爸爸和戴媽媽的思想工作似乎有些難度,他們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和未來女婿住在裡面,而不希望為了每月幾張鈔票讓陌生人入住,他們一直堅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理念。

    要是只是為了租給別人住,那還不如直接把現金給你呢,再說了,萬一租房子的人把房子裡的東西弄壞弄髒了可怎麼辦,難道讓你結婚時住進一個邋裡邋遢的房子裡麼?戴媽媽堅決反對道。

    不會的,我們家現在這房子住了七八年了保養得蠻好的嘛,而且邋遢了再打掃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說得輕巧,到時候人家會罵我們做父母的。

    你想出租就出租吧,房子是歸在你名下,你想留著結婚後住還是現在出租投資,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反正我們已經盡義務了。戴爸爸畢竟是從商的,思想倒是相當開明,在他眼裡,女兒起碼已經開始有了危機意識,這是最可喜的苗頭。

    可是萬一房子被糟蹋了,佳佳以後結婚可怎麼住?戴媽媽還是不鬆口。

    戴佳無計可施,雖然戴爸爸掌握經濟大權,但是戴媽媽才是真正的垂簾聽政。她只得將求救的目光轉向爸爸,希望他再進諫書,上達聖聽。不料,戴爸爸只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就將太后的固執瓦解得乾乾淨淨。他說,咱家那幢房子裡大到沙,屏風,小到杯托,工藝品,都是硬紅木的,他們想糟蹋了還得看有沒有能耐呢。

    於是戴媽媽點頭答應。

    只是兩天時間,租房子的人就找上門了,是舉家搬到南通來的造船廠工程師一家。工程師看了看房子,一下子就掉進眼睛裡拔不出來了,當天就簽下租房合同。大件傢俱都記錄在冊,如有損壞,照價賠償,小件物品由戴佳裝車帶走,預付金八千,年後入住。

    戴家夫婦要去債主那裡打招呼,即使沒有錢償付,也要按規矩將這一年的賬房往來整理一下,而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讓他們除夕夜的時候不要不知趣地登門討債。以往除夕夜,戴爸爸和戴媽媽從來不去別人家催債,而從來不歡迎別人到自己家門口催債。戴佳說要和父母一起同甘共苦,知恥而後勇,於是也跟去了,但情形並不是像預料的那樣。

    我就跟那些不仗義的人說了,要是年三十夜的時候誰去我家門口做討債鬼,我就把他們的賬留到最後才結,把我惹火了的話我把那些賬單帶著下棺材。戴媽媽不軟不硬,指桑罵槐地威脅道。

    不會不會,我家大兄弟和我是拜把子的,和那些人不同。戴爸爸拍著對方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說。

    當然當然。債主黃世仁腦殼子稀里嘩啦地冒著汗,趕緊附和道。

    大兄弟放心吧,我們今天來就是打個招呼,今年我們家情況不太好,以後情況好轉了肯定先把你的賬結掉。

    債主都是再三感恩。

    戴佳一直以為他們一家會像磕頭蟲一樣從一家家債主門口爬過去,卻沒有想到可以這樣耀武揚威,趾高氣昂,彷彿皇家御駕親訪。上車離開時她好奇地問道,老爹,現在是我們欠別人錢還是別人簽我們錢,怎麼那麼彆扭的?

    當然我們是楊白勞了。

    楊白勞?我可沒見過楊白勞還這麼拽的,真是新鮮,我們家欠了一**債還這麼風光,老爹真是餘威尚在。

    餘威什麼呀,我是信奉一條真理。

    什麼真理?

    誰暫時掌握資源的支配權,誰就有話語權,老爹我現在的確欠了一**債,但我現在有決定先解決誰的債務的權利,他們就只能眼巴巴看著我。

    戴爸爸一句話有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一語驚醒夢中人,戴佳一直都以為老爹是安分守己的儒商,卻沒有想到一旦做起賴賬流氓,也是有聲有色的。她原本很忌諱這次年關,現在卻有恃無恐,時刻準備做一個驕傲的小流氓。

    白和姚南狠狠地加大工作量,將春節期間各批門市部的倉庫塞得滿滿的,而後舒坦地關門放假。小白工作了大半個月時間,卻領取了足月的薪水,他想請姚南吃飯,卻被姚南推辭了。

    咱哥倆在一起做事情搞那套社會禮節幹嘛?姚南責怪道。

    南哥對我這麼好,我請一頓飯總應該的吧。

    拉倒吧,你剛開始工作有毛錢,再過段日子等你做穩了,我肯定大大地剝削你一把,現在還沒到時候,懂麼?

    白只能服從地點了點頭,請客的事情就此作罷。雖然姚南沒有使小白大富大貴,但是在小白孤立無援的境地裡,姚南給了他一個容身之地,並且待遇豐厚,算得上是他的命中貴人了。

    年末年初的時候是親友聚會最多的時節,而他們的話題也逐年變化。小白上幼兒園時經常被問長大了要當什麼,上小學時被問上幾年級,上中學被問學習怎樣,上大學被問什麼專業,而現在被問的問題則變化莫測。

    有沒有結婚啊?

    早呢……

    哦,還在上學是吧,高幾了?

    是大學……

    大幾啦?

    畢業了……

    哦,要找工作了吧?

    有了……

    在哪個單位啊?

    ……

    國家單位?

    ……

    工資有四千麼?

    沒有……

    現在的大學生哦,從陽台上扔個花盆下去能砸到一群大學生,花那麼多錢上大學,出來又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上職中或者跟師傅學徒什麼的,起碼餓不死。(眾人附和)

    ……

    你外婆的侄子的女婿年輕的時候上大學沒錢,就去上了職中,學的是電焊,畢業在一家日本人開的廠裡工作,後來被老闆相中了,送到日本去學習,現在有本事得不得了。

    ……

    哎呦,他的媽媽可享福了,去年被接到上海去住,吃香的喝辣的。

    ……

    這場討論變成一群大姑二嬸三***熱烈討論,小白狼狽地從人群裡擠出來,滿臉尷尬。這種聚會一般就是這樣,她們在他這樣前途黯淡的小輩面前不會積下口德,誓死要用口水將他淹殘;而在那些混出頭臉,手握重金,或者承蔭父輩的小少爺們面前,她們恨不得齊心協力,眾志成城地將他們捧到天上,期待有一天有所獲利。

    萬一有一天,鹹魚翻身,他躋身所謂的成功人士群體,大姑二嬸三奶奶們就會蜂擁而至,噓寒問暖,像開追悼會一樣追溯鹹魚同志從小到大的苦難生活,大肆歌頌鹹魚是怎樣艱苦奮鬥,並預言鹹魚的未來是光輝的,是前途無量的。

    白父親那邊的親屬就是這樣的德行,所以他更喜歡母親那邊的親屬,他們起碼不會因為他的處境而去菲薄或者奉承。那邊的同輩共有姨哥一個,姨妹一個,表哥一個,表妹一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沒有猜忌。但是牌桌一開,兄弟姐妹之間就開始煮豆燃豆萁了。

    每次有人提議開賭之前,小白都會抓耳撓腮,東張西望,或是擔心外婆家的貓掉進水井裡,或是說要找地方噓噓,其根本目的是為了躲避這次違法亂紀的賭博活動。他不太擅長玩這種拿人民幣來鬥智鬥勇的遊戲,所謂的人窮氣短就是這個意思。沒有人懷疑他會不會趁機報警,全部湧進房間裡參與賭博,小白估摸著桌子的四個方向已經被兄弟姐妹們佔領完畢,這才胸有成竹地回到房間,通常這個時候賭局已經進入酣戰階段。儘管事先做好心理準備,但他看到桌上花花綠綠紅艷艷的一堆鈔票,仍舊忍不住虎軀一震。人民幣,高高聳起的一堆人民幣,比他家祭祖時燒的冥幣還多。

    白看著桌上那麼一大堆鈔票被他們來回地推來推去,瞠目結舌,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同輩人這麼快就和父輩一起進入燒錢玩的時代。在他印象裡,大男人們坐在桌子邊叼著煙打著牌,而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們在桌子邊追逐嬉鬧著,並期待桌上的賭客們賞賜一兩張小額鈔票給他們買糖吃。而現在,當年的桌子邊圍坐著當年的孩子們,當年的大男人們聚在小房間裡玩當年老頭們的長牌,當年玩長牌的老頭子們仍然在世的寥寥無幾。

    他有些感傷,原來時光似流水,流水盡匆忙。

    家庭有小家庭的溫馨,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熱鬧,他們的家族向來信仰榮辱與共,抱團行動。這一年的春節,小白輾轉於各種家宴,吃遍山珍海味,喝遍瓊池佳釀,最後山珍海味都跟著玉瓊佳釀一起被吐掉。以前小白不知道喝酒到底有什麼好,現在終於明白人們喝酒就和狗咬青草一樣,都是為了把東西吐掉而已。這種高的仿生物高科技可以達到減肥瘦身茶的功效,只不過喝酒的結果是吐出來,而減肥茶的結果是拉出來。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喝醉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每個人喝醉都有自己表達的方式,有匍匐裝死的,有上房揭瓦的,有低頭沉思的,有抱頭痛哭的,有舞刀弄槍的,有拽文弄墨的,還有一瞬間視錢財如廢土的。小白屬於喝醉了就開始思考人生哲學,其深奧程度類似莊子,懷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某條狗午睡時不小心做的一個夢。而今天的東道主生動形象地詮釋了酒仙風範,他灌下一斤多茅台之後,拎起一個酒瓶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奔放豪邁地吟詩助興。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

    ……

    仰天大笑東門去,

    我輩豈是蓬蒿人?」

    酒席上每個人都愣了幾秒鐘,然後表哥猛地叫了一聲好,帶頭鼓掌,所有人都跟著鼓掌起來,只有小白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以。酒仙把視線轉向小白,血紅的眼睛裡佈滿血絲,表哥暗地裡踩了小白一腳,小白立馬醒悟過來,更加高亢地叫了一聲好,熱烈鼓掌,酒仙露出心滿意足的醉笑,軟軟地坐了下去。

    這念的什麼東西呀?小白私底下問表哥。

    管他呢,隨便選一段當成題目就是了,反正這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念的什麼經,夾一段歌詞都不礙事。

    不過聽起來還蠻流暢的。

    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嘛。他笑了笑,與小白碰了一下杯,兩人把余酒一飲而盡,將杯子倒扣在桌上。

    春節過後,大家又各奔東西,表哥回長春機場做地勤,姨哥輾轉於各地做機械工程,姨妹飛往意大利繼續深造,表妹也返校備戰高考,而小白卻留在這個城市做他的牛奶銷售的工作。他原本對自己的工作有所不屑,覺得與兩個哥哥的工作相比,牛奶銷售的工作瑣碎並且不體面,但聽他們說起他們工作中的種種不順,又覺得自己應當滿足,畢竟那些最讓人頭疼的商務溝通工作都讓姚南頂去了。

    表哥臨走前忽然提及關於小白工作上的問題,他說,那個錄用你的同學,怎麼會平白無故對你那麼好,你還是提防一點為好。

    不會的,他是我高中時的死黨,感情好著呢。

    還是留一手吧。

    白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表哥進入社會比較早,磕磕碰碰才有今天的成就,總是被人和事讀看得很悲觀,這在小白看來也是一種悲哀。相比之下,小白擁有姚南這樣仗義的兄弟,即使暫時潦倒,也算是幸運的。

    年後開業的公司又進入正常軌道,姚南繼續負責學校方面的團體訂購,也就是學生奶,而小白也按照之前所說的成為他的助手。他把自己負責的範圍內將各學校名稱寫在工作薄上,準備逐一攻克,姚南與小白負責最棘手的鄉鎮中學的銷售。

    我們要拿下學校的團購訂單,要注意以下幾個公關要點,第一是校方,第二是學生家長,第三是學生,你覺得呢?

    校方掌握行政文和選擇代理商的權力,學生家長有決定是否消費的權利,而學生一般都是持中間態度。

    你怎麼知道這些?

    白底氣洩了大半,怯怯地說,我猜的,將心比心嘛。

    姚南笑了笑,說,你說得其實不錯,做銷售其實就是要角色扮演,把自己想像成對方來揣度對方的心理,否則就是自娛自樂了。

    我們倆做鄉鎮中學這一塊是不是難了點,我覺得那些學校接受團購的可能性非常小。

    這一塊本來就是雞肋嘛,不做的話又怕其他品牌趁虛而入,搶佔市場,做的話又怕浪費精力浪費資源,所以那些老傢伙才讓我們倆才搞這一塊。

    原來如此……

    你要記住,向我們這種新人新手暫時是分不到最大最好啃的那塊肉的,只能揀這些骨頭啃,不過我們還是要爭取把骨頭啃出滋味來。

    燉大骨湯?

    姚南愣了愣,點頭說,嗯,好吧,燉大骨湯,我們今天中午的工作餐也吃這個,在隔壁的飯店。

    所謂的燉大骨頭湯只是隨口說說,但在姚南眼裡,這就是小白立下了軍令狀。其實分到這份難啃的雞肋骨,算是壞事,也算是好事,說它壞是因為久啃不下,食之無味,說它好是因為即使啃不下也不會受到懲罰,薪水照舊,啃多少就賺多少,畢竟這一塊陣地的任務屬於戰略任務,而不是盈利任務。

    他們倆開著麵包車輾轉於各大鄉鎮的中小學,將這些學校的情況摸得**不離十,幸運的是,這些學校基本還沒有被其他品牌佔領,即使某些品牌的銷售代表曾經試圖佔領,也是無功而返。

    他們的智商水平不比我們低,他們都拿不下,我們也不一定搞得定。姚南坐在駕駛室的位置上,氣餒地歎息著。他生性是一個要強的人,當年出任校隊隊長,組建室內花樣足球隊,連續攻城拔寨,奪得南通市青年聯賽的冠軍,那份桀驁不馴的姿態似乎漸漸遠去。

    南哥,我們還沒開始嘗試,你別悲觀。

    你剛開始工作,也剛進入這一行,不知道中間多少困難,等你做得久了,你也會和我一樣的。

    近一個禮拜內,他們都一無所獲,而負責其他油水業務的那些傢伙,每天都哼著小曲從他們的辦公室外走過。姚南的背景比較硬實,他們不敢對姚南有所輕慢,於是對小白言語挑釁起來。

    大學生,做得怎樣啦?

    人家是專門學銷售的,當然會比我們這些泥腿子做得好啦。

    然後空氣裡又是快樂的味道,小白臉上帶著謙虛的笑,充耳不聞地把文件打印好,回到姚南的辦公室。門剛關上,慍怒之火從腳板地一直燃燒到臉上,姚南一直盯著他,說,剛才我都看見了,你別氣,總會習慣的。

    白點了點頭,把文件放到姚南的桌上。姚南準備從他們兩人呆過的中小學開始入手,這樣的話比較容易摸準人脈。幾個電話過後,姚南滿臉驚喜地問道,你知道不知道現在的當家人是什麼人?

    不曉得,我都好幾年沒回高中了。

    張進國!

    白虎軀一震————張進國是小白當年的班主任老師,也是校政教處主任———相當於特務頭子。他那憨態可掬的模樣一下子躍入小白的腦海,還有他那五音不全的歌聲,也又一次縈繞耳邊。當初張進國初為人師,立足未穩,小白的外公在學校裡主管人事,將張進國提了上去,所以張進國對小白一向照顧有佳。

    現在就走,買點東西就去他家蹭一頓午飯,剛才我已經約過了,我就不信張老師會見死不救,讓我們這兩個得意門生餓死街頭。姚南幾乎欣喜若狂,手忙腳亂地打開抽屜取出一千塊錢,衝了出去,他們倆上了車以後才現一個重大的問題。

    什麼禮物呢?

    酒?

    他不喝酒。

    煙?

    他不抽煙。

    水果?

    師娘就是開水果市的。

    姚南愣住了,一時也束手無策。

    女兒,他有一個叫張黎的寶貝女兒,當格格似的養著,買煙酒的話他可以推辭,我們買點他女兒喜歡的東西,他就推辭不了了。小白忽然想到這個,大聲地喊出來,這一想法有如救命稻草,姚南也面露喜色。

    他們倆盤算著張黎的年齡和學歷,可是兩個數學極差的人算了半天都算不出一個所以然,於是一邊開著車,一邊用最原始的方法盤算————小白依次說出自己的年級,姚南說出張黎所在的年級。

    我高二。

    我六年級。

    我高三。

    我初一。

    ……

    ……

    我大四。

    我高二……

    我工作。

    我高三……

    兩人終於算出結果,卻又被這個結果嚇著了,那個上小學的女孩子悄悄成長為一個備考大學的高中生,高中校園裡白衣飄飄的少年已經成為在社會裡艱難謀生的青年。當年的張黎抱著她的小號玩具足球站起體育館的看台上,望著場上拚死搏殺的哥哥們,嚎啕大哭,她哽咽著說,你們別搶了,黎黎這裡還有一個球,給你們玩,你們別搶了。

    多麼善良的孩子呀。當年的小南哥站在場中間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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