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摸簪身,觸手冰涼。她拿起簪子,握住,依然感覺到一絲涼意從指間溢出。
她輕輕一笑,眼卻一酸,墜下淚來,笑得淒然。
若然當初她知道與男子偷歡後會有娠……也許她就不會邁出那掙脫約束、放縱自己的第一步。
隨即她又迷惘了,若當真知曉……知曉眼下後果……那時她當真不會邁出那一步麼?
思來想去,心裡茫然,像昏黑間不見明燈指引,未得其解,卻如嚥下黃連,苦澀難忍。
母親的責備讓她對自己已絕望。婢女或明或藏的言語,身體的種種不適……無一不提醒著她自己曾犯下的過錯,而她只能獨自默默承受著。
她覺得,自己如同走在一個四邊無靠的懸崖上,路越來越窄,她越走越累,越走越沉,隨時都會腳一滑,直直往邊緣無底的深淵裡掉去。
比如就在眼下……她看著簪子,握著它慢慢地挪向自己咽喉。
只要一刺下去……她就不用再忍受眼下的一切。
不用再吐得死去活來,不用再聽到那些竊竊私語……更不用再面對母親失望黯淡的目光。
母親,女兒不孝,請您原諒……
她閉上眼,舉簪猛地向咽喉刺去!
簪子尚未刺入,她腹中忽地一疼,就似被踹了一腳!
她疼得扔下簪子。抬手剛撫摸上肚腹,內裡又一痛,以致她眼前一黑,恍惚間只看到一雙嬰孩的小手在晃動,耳邊還響起一聲嬰孩的抽泣。
莫非那就是我腹中的孩兒……
但我怎會看到尚未出世的他/她?
她一驚,掙扎要站起來。但她只要一動,就覺天旋地轉,渾身發軟無一點力氣。
她昏昏地,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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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家正堂,曹老夫人見到端木圭——那個流言、傳聞都不少的奇女子,曹老夫人雖有耳聞,卻還是頭一回見到。
端木圭右手壓左手,對曹老夫人行禮後安坐下來,舉止落落大方。曹老夫人見她年紀與曹雙相仿,姿容出眾,儀態脫俗,立若芍葯,坐如牡丹,行似蓮動;不禁上下打量欣賞著,曹老夫人心裡暗喜道:「壽兒所言果然無誤」,不覺間將先前對巫師師娘的輕視看低拋於腦後,她一心一意求助道:「端木師娘,小女之事,想來駙馬已跟你陳說清楚。今日請師娘前來,還望師娘解惑幫忙。」
端木圭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客氣了——不提閒話,能否讓我先見令嬡?」
曹老夫人道:「老身帶你去雙兒廂房。」
端木圭點點頭。兩人剛站起,蒼兒匆匆走入堂內,神色慌張地稟道:「娘子在房裡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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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看不到一點光亮……
灰濛濛的。
環視四周,儘是無邊黑暗,甚麼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但只一動,就感到身體緩緩地,一點一點向下沉去。
不,不能再下沉……
她伸手向上亂揮著,如同溺水之人,試圖抓住岸邊垂下一根的樹枝,或抓住水中一塊可停靠的大石,好讓自己不再無助地淪陷下去……
慌亂驚恐中,她抓住一個物事。
軟綿而微涼。
也許覺得有所依靠,她一下安心了,正想端詳自己到底抓住甚麼,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道:「不要看……他不存在……你……並不屬於此處。」
我……不屬於此處?
那我屬於何處?
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著,她不再下沉,相反卻是穩穩地行走著,眼前也不再灰蒙昏暗。她越走,就覺得前方越是光亮。
意識也漸漸地清晰凝聚。曹雙終於睜開眼睛,恢復清醒。
一醒來,曹雙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涼微甘的氣息,不同於尋常熏香,並不纏繞瀰漫,卻直直通向心底,極是醒神。
自己就是被這氣息喚醒罷?
如此想著,她定睛一看,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床邊則坐了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未及出聲詢問對方是誰、為何出現在自己房中,曹雙忽覺掌心溫暖,自己正握著那姑娘的手——原來她在夢魘中抓住的,正是那姑娘的手。
她臉一紅,趕緊鬆開手,頭側向一邊。
她聽到那姑娘淡淡說了一句:「娘子已醒,並無大礙,老夫人放心。」
聽得此句,她才意識到母親也在房裡,扭頭一看,母親就站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
一見母親的目光,她下意識地再次側過頭,驚惶地,避開與母親的對視。
直到眼下,她仍自覺錯不可恕,心裡愧疚,不敢面對母親,只能心虛地逃避。
她自然沒有看到,曹老夫人見她如此,眼神為之一黯的樣子。
身為母親,就算孩子已長大成人,心裡仍不免留有三分還將子女當作孩子看待的;子女再不懂事再不長進,母親可能還會當孩子尚未長大,還能包容容忍。但最令一個母親的心傷的,是子女不再理會自己,避著自己,甚至出事了依然不肯對她道明緣由,如劃了一道防線般執拗地將她拒之門外。
雙兒,眼下索性連看也不肯看為娘一眼了麼?
那姑娘見母女二人如此,出言道:「老夫人,能否讓我和娘子單獨一談?」
曹老夫人又看了曹雙一眼,見女兒用被子遮住頭,遂歎氣出聲,道:「也罷,有勞端木師娘。」
聽得「師娘」一詞,曹雙微微一顫,卻默不作聲。
待曹老夫人走出房門,端木圭見曹雙仍縮在衾被中裝睡,淡淡開腔道:「娘子,有甚麼話,可以直接跟我說了。」
好一會後,曹雙方悶聲悶氣道:「我沒甚麼話跟你說的。」
「哦?」端木圭似笑非笑地:「那你怎麼暗中又偷捏我的手,示意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