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巫 作品相關 章十三 姑獲鳥(上)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夏,有風赤如血。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

    歲入七月,夏,長安迎來一股赤色的風。

    此風攜夾著沙塵呼嘯而來,吹得人瞇著眼,只看到一片如血的赤色;遮天蔽日,足足刮了三日才停下。風停後,長安所有建築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紅砂。

    風停翌日,戍守宮廷的衛尉梁勝在午時匆匆離開崗位,騎馬向梁府奔去——三個月前,他喜獲麟兒,今日恰好是孩子百日,府裡設宴,並已廣發請帖。武帝也恩准他提前回府,滿心喜悅的他很快就回到府裡,在內室見到嬌妻劉瑩抱著幼子,一時說不出的滿足洋溢在心裡。

    劉瑩臉色有點蒼白,看著懷裡的孩子,移不開視線,眼裡滿滿是當娘親的溫柔;見到梁勝回來,溫語說道:「郎君在外奔波,辛苦了。」

    「怎及你辛苦?」梁勝笑著抱過孩子,道:「孩子又重了,你整日抱著也不嫌累。」

    劉瑩笑笑不語。她是劉氏宗室之女,漢代女子一如男子能封侯(呂後妹妹呂嬃就被封為臨光侯),能掌權(如高祖之呂後,文帝之竇後等皆手握虎符號令天下)拋頭露面是常事,並對漢代政局影響甚深。雖如此,劉瑩卻是柔弱溫順,喜習女紅,唯丈夫是從的個性。她嫁了梁勝三年,梁勝倒是專情,也一心眷戀著她。只是兩年前劉瑩曾小產過一次,眼下好不容易才誕下麟兒,夫妻倆自然愛之不及。劉瑩更是不找乳娘,親自哺乳照顧孩子,幾乎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不假他手之手。

    在夫妻倆絮語溫存的時候,院子裡僕人們趁著天色放晴,晾出了小公子的衣服。

    也許是要備宴上上下下忙碌,本應天黑後收起的衣服就這麼晾了一晚。百日宴翌日才收起了孩子的衣服,上面卻沾上了兩滴殷紅的血滴。

    沒人知道血滴是何時,何人沾染上去的。

    無論怎樣清洗,血滴都洗不掉,相反愈加殷紅。僕人們恐慌之下,偷偷將衣服藏了起來。

    赤風刮後第九日。

    陳羲匆匆騎馬直奔靈星樓。時過正午,驕陽依然炎熱,待陳羲下馬後後背已是汗濕。

    靈星樓大門無聲自開,陳羲行進去,茯苓就前來出迎:「我家姑娘在一樓正堂,請陳大人先去廂房更換衣服。」

    陳羲在廂房洗了臉,換了曲裾,步入正堂後只覺一陣涼意襲來,暑熱頓時消除,遂道:「好涼快!堂裡放了冰塊?」

    正堂內已設了兩張案幾。端木圭坐在東座案幾邊席上,西座尚設有一席一案幾。端木請陳羲坐於西席,道:「堂裡並無冰塊,入夏後倒是自然涼了。」

    「莫非樓內還能冬暖夏涼?」

    端木圭笑而不答,只道:「可曾用膳?」

    「只吃了些糕點,還不餓。」

    「還是來點粥罷?有熬好的荷葉粥和王杳家送來的醃好的鹹鴨蛋。」

    聞此,陳羲也覺有些腹饑,笑道:「如此甚好。」

    「還有剛摘下來的毛豆,也一併端上來。」

    茯苓應聲而退,很快和另一名婢女各自端上一個漆盤,放於西席和東席案几上。

    陳羲見漆盤上盛在碗中的粥顏色淡青,粥香並著淡淡荷葉清香聞著就覺得說不出的受用,執匙舀一口喝下,粥裡米粒溫軟,和著已煮爛著綠豆,嚥下喉嚨,唇齒尤留著荷葉淡香,清爽潤滑無比;剝開鹹鴨蛋,一口咬下,黃油已飆入嘴裡,蛋白玉白,蛋黃金紅,鹹得正是下粥的最佳佐菜;毛豆脆生生的帶著一股清清的甜意。陳羲不知不覺間喝了兩碗粥,將鹹鴨蛋和毛豆吃個淨光。

    「看來此處膳食頗合陳大人脾胃嘛。」端木圭也喝了一碗粥,吃著毛豆,微笑道。

    「呵,平日食無定時,讓姑娘見笑了。」陳羲停箸道:「看樣子你也回樓不久,沒顧得上進食。這幾日都不見你在樓裡,在宮裡忙什麼?」

    「祈福消災。」端木圭道:「幾日前長安刮起那股赤風,弄得城裡議論紛紛人心惶惶,劉徹找巫女巫師來占卜,皆得不祥之指示,故而要我等祈福消災。」

    「原來如此。慢著——」陳羲皺眉道:「方纔,你直呼皇上名諱,怎能如此失禮?」

    端木圭一曬,道:「此處無外人,昭德無需緊張。何況在外我也不會直呼那位的名諱。」

    陳羲知其秉性,無奈只好隨她去,轉移話題道:「據你看,那股赤風當真是不祥之兆?」

    端木圭斂笑,點點頭:「那股風反常而起,反常即為妖吶。」

    「反常……」陳羲沉吟道:「阿圭,赤風過後,這幾日已發生了四起嬰孩失蹤的案件。」

    頭一起嬰孩失蹤案件,就發生在衛尉梁勝府邸裡。

    孩子百日宴過後翌日,一切如常,劉瑩哄著孩子,逗兒為樂。梁勝晚上回府,劉瑩還抱著孩子迎上前:「郎君回府了。今日發兒會衝我笑了!」

    「發兒」是孩子小名,梁勝笑道:「是嗎,我看看。」

    夫妻逗弄孩子好一會,那發兒卻忽然哭起來。劉瑩抱著發兒仔細一看,已尿濕了襁褓。

    她連忙放下發兒在房內尋找乾淨襁褓,卻尋不著,只好去另一間房內尋找。隨後梁勝也走到房外,命令下人開飯。劉瑩很快尋到襁褓,夫妻一同回房,就這麼一轉身功夫,床上的孩子卻無了蹤影!

    梁勝一直站在房門外,他可以肯定絕無他人入房;而房內只開著一扇小窗,勉強能讓三歲小兒通過,開窗的位置又高,梁勝立即去窗外面查看,牆壁也無攀爬痕跡,也無輔助攀爬之物。僕人們稟告道小公子失蹤那時,並無任何人經過那牆。

    劉瑩不見愛子,頓時癡癡呆呆地,喃喃地反覆說道:「還我發兒……還我發兒……」

    「其餘那三起案件也是類似,都是父母稍一不留意,孩子就失蹤了。而且孩子們都只是幾個月一歲大,尚未懂行走,絕不可能是自己跑掉的。應該是有人不留痕跡地抱走了嬰孩。」

    端木圭淡淡道:「其實你懷疑不是人為,而是怪物所為罷?不然也不會來靈星樓找我。」

    陳羲並不否認,頷首:「有何妖物專愛抱走嬰孩的?」

    「多著呢。」端木圭道:「出自各種目的,不單妖物,人也會偷走嬰孩。」

    「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人為?」

    「然則,昭德有一定是妖物所為的證據麼?」

    陳羲一窒,道:「沒有……但從此四起案看,很大幾率是妖物所為。」

    端木圭一笑,道:「那先回答我三個問題,嬰孩是否皆在夜裡失蹤?」

    「是的。」

    「是否曾晾出嬰孩的衣服,夜晚沒有收回?」

    「……不清楚。」

    「那當第二個問題回答是確定的,衣服上是否沾有兩滴血滴?」

    陳羲豁然道:「沒錯!我曾追問梁勝百日宴前後是否發生異常之事,他告訴我,府裡下人曾藏起一個襁褓,因為上面沾了兩滴血滴洗也洗不掉!嬰孩失蹤後他嚴訓所有下人,他們才戰戰兢兢地稟告此事。」

    端木圭沉吟道:「若是我沒猜錯,是姑獲鳥所為。」

    陳羲投以疑問的眼神。

    「姑獲鳥,一名乳母鳥,亦名鬼鳥或鬼車。能收人魂魄,夜飛晝藏,類鬼神。傳聞是產婦死後所化,陰慝為妖,穿衣毛為飛鳥,脫衣毛為女人。喜取他人之子養之,以為己之子。愛以血點小兒之衣為志並奪之,荊州為多,故荊州有小兒之家,皆不夜露衣物。七八月,正是姑獲鳥活動之期。該鳥過處只會留凶咎不祥。」

    「既是荊州為多,怎會在長安忽然出現?」

    端木圭道:「也許長安本來亦有此鳥。也許它的到來與那股赤風有關。我算過,赤風正是由荊州刮來的。」

    陳羲再次沉吟,道:「可有消滅其之方法?」

    「《周禮》有載,庭氏「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射夭鳥」,即說射此鳥。然而,此鳥飛過無痕,又善藏匿,極難尋找。」

    「你不是有跟蹤之箭?」

    端木圭搖頭道:「上次暗流與水流密切關聯,箭在水裡才跟蹤上的。而將跟蹤之箭直接射往空中無用。除非……」

    「除非?」

    「要有姑獲鳥之鳥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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