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廣安郡主府,陳羲策馬直奔向靈星樓,半路上卻有士兵匆匆趕來稟告道:「端木姑娘在平陽公主府」。陳羲聞言,調頭向南郊奔去。
平陽公主似料定他會來,管家曹忠一見他下馬就迎接上前:「中尉大人請隨老奴來,公主正欲與中尉商談。」
待陳羲隨曹忠來到正堂,發現端木也在,坐在西席,平陽公主坐在東席(主人位);然而兩人都冷著臉,氣氛僵硬。平陽公主指了指西席另一個位道:「陳中尉請坐。」
「中尉陳羲見過公主。」陳羲行禮後挨著端木坐下。
「陳中尉,你也來勸下端木。」平陽公主待他坐定後,開門見山道:「廣安郡主的婢女遇溺一事,想必你已聽聞。」
陳羲道:「下官正是為此一案而來。廣安郡主已向中尉府報案,表示她懷疑是端木驅水鬼犯案。下官亦已前往廣安郡主府詢問了相關細節。」
「哦?」平陽公主問道:「你可問出些端倪?」
陳羲一五一十複述了與廣安郡主的對話,最後總結道:「下官以為,此案件廣安郡主認定端木姑娘是幕後指使,是受了他人挑唆。而挑唆者應是長安城裡嫉妒端木姑娘才幹的巫女巫師。」
平陽公主露出一絲讚賞之色:「陳中尉所言,正是本公主所想:此案件,是衝著端木而來的!」
端木只是微微點頭,不語。
「端木,長安城裡是非多,幾乎每個巫女巫師都有流言傳聞,何況是你這般孤身能幹又位於高位之巫女。前些時日,有關你之流言突然迭出不窮,本宮當時就已心生疑惑。得知你出事,今日我特意請你來府裡,一是想聽你有何打算,二是讓你暫避風頭。你也聽到了,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因廣安郡主參和而變得複雜。所以,你在府裡多留幾日罷。」
陳羲這才明白平陽公主所勸何事,卻聽端木執拗言道:
「公主心存在保護民女之意,民女明白,也十分感激。然而誠如公主所言,對方既是沖端木而來,端木亦無逃避之理,更應正面面對才是。」
「你還不明白麼?此案件只是引子,後面才是讓你掉下的陷阱吶。」平陽公主言談依然從容不迫,然而已是加重語氣。
「公主所言極是。」陳羲也勸端木道:「不慎失足落水每年也有幾起,屍體或是沉到水底,或是過幾日就能浮出水面,待發現屍體就能結案。請端木姑娘暫且迴避幾日,事態冷了後就無人再提。」
好一會兒後,端木苦笑,低頭應了聲是。
「廣安郡主那邊,本宮會親自處理。」平陽公主又道:「你就安心留在府裡罷。」
「民女謝過公主,實在給公主添麻煩了。」
「陳大人請留步。」
陳羲向平陽公主告辭,退出正堂後在廊裡未行幾步,端木也退出來喊住他。
陳羲停住,轉身看到端木走近自己,道:「端木姑娘有事?」
「有件事想拜託陳大人。但先請問,陳大人對此案有何看法?」
思考了一會,陳羲道:「你與廣安郡主起了爭執,恐怕這才是郡主一口咬定你的原因。撇去此點不談,應該只是一起意外失足遇溺事件。」
端木沉吟道:「婢女環兒遇溺並非如此簡單。」
陳羲眼神變得銳利,道:「你可發現了什麼?」
「恰恰相反,什麼都沒發現。廣安郡主大概沒有說,我曾拋下一個符咒到渭水裡,順水流走,試圖尋出潛伏的水鬼。」
「結果沒找到?」
「嗯,故而我對她言稱渭水裡並無水鬼。」
「既無水鬼,不正證明此案件就是一起意外?」
「雖無水鬼,可渭水裡絕不尋常……在廣安郡主尋上門之前,我曾看到有股怪異的暗流,一閃即沉,速度較尋常水流快幾倍。而且等了半個時辰,再無類似的水流。」
「水流有疾有徐,也許只是你想多了?」
端木猶豫了一下,沒說看到暗流心生的不安感,也沒說出昨日早晨遇見的著喪服老人,道:「但願只是我多心。然而廣安郡主說環兒落水後沒聽到呼救聲也沒引起大家注意,若此言屬實,陳大人不覺得蹊蹺?在那人多眼雜,離岸又近的地方遇溺?」
陳羲一時亦被問住,沉吟道:「然則,你認為環兒遇溺與那股暗流有關?」
「問題是,我沒認出那股暗流之真身是何物;亦或許它只是一股普通水流。」
「那……」
端木道:「請陳大人幫忙調查,十年來,不,幾十年來,可曾在渭水邊進行過安魂儀式?是否每年都有人在渭水遇溺?」
「這——」
「拜託了。」端木向陳羲曲膝一禮,又道:「調查恐怕要花些時間,在得到陳大人答覆之前,我會一直留在公主府。」
見此,陳羲並不推辭,點頭應道:「好。」
夜。鼓打二更。端木吹熄了燭燈,上chuang歇息。
昏黑中,端木閉上眼,卻不由想起那張拋入渭水後毫無反應的符咒,和那股詭異的暗流——
水鬼,是溺亡於水中無法超度的冤魂積聚而成的怨靈怪物;它必須引誘他人下水溺斃之,自己方可解脫超生。其怨氣之大,殺氣之重,通常用符咒一試即可有所顯示。以渭水流域之廣,內有水鬼不足為奇,可怪的是符咒居然測不出?
還有那股暗流……
那種不安的感覺,就像……
凌空墜入水中。
手忙腳亂地掙扎,嗆水,卻不受控制地下沉……
無法呼吸……
無法呼救……
清澈的水忽然變混沌。
四面八方忽然湧來數不清的長長的手,掐住喉嚨,拉著手,扯著腳——
端木突然睜開眼。
背後已出了冷汗。
一動不動躺著,視線過了好一陣才恢復清明,耳膜裡依然清晰地迴盪著急促的心跳聲。
原來是噩夢。
可未免太過真實。
端木平靜下來,側身,就著窗戶透進來的銀白色的月光,看到一隻墨色蝴蝶緩緩向自己飛來。
半暗半明間,蝴蝶全身近似透明,通透得幾乎與暗夜的月色溶為一體,地上沒有它的影子可尋。
端木眼色變了,立即半撐起身,向蝴蝶伸出右手。
蝴蝶——端木派出的信蝶,翩翩停到她指上,一上一下扇動著翅膀。端木靜靜地聽著它傳遞的消息,默不作聲。
良久,端木方冷冷道:「原來如此。」
她向信蝶輕吹了一口氣,信蝶緩緩貼近端木中衣的袖口處,翩然扇動了幾下翅膀,化作袖口衣上一道寫意的墨蝶繡紋。
望向清冷的月色,端木眼裡波光流動。
她已作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