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走出靈星樓,就見到一個身著白色麻衣喪服的老人,拄著枴杖一步一跛向自己這方向走來。
端木不以為然,也向老人那方向行去。
眼見兩人距離只有四五步,老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嘿嘿一笑,聲音沙啞:「姑娘,老朽看你的臉色,近日恐有性命之虞啊。」
端木聞言也停住腳步,不動聲色問道:「哦?我有何性命之虞?」
「怕是會溺水。不,一定會遇溺!嘿嘿嘿……哈哈!」
端木聽後依然面無表情,卻倏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直劃向老人!
匕首劃過,老人卻瞬間如煙霧般消散,空中尤殘餘著那刺耳的不懷好意的笑聲。「嘿嘿嘿……哈哈!」
端木不由咬牙道:「何方妖孽在裝神弄鬼,既敢戲弄本姑娘!」語調越發轉冷:「若查出是誰,本姑娘絕不饒他!」
空中笑聲消失,恢復了原先的安靜。
經此耽誤,端木比原定時辰晚了少許才來到東郊渭水邊。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節(又稱女兒節)。在這一日,春日溫暖,河水已解凍,大家手持蘭草(香草)和芍葯,相約來到江河池沼邊,互相潑水嬉戲,以春水洗滌污垢,清除去整個冬天所積存之病害。《周禮·春官·女巫》有記載:「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巫女端木要主持渭水邊的祓禊儀式,因時正值冬春交替,陰氣尚未退盡而陽氣已漸生,古人以為此時容易患病,所以應到水邊洗滌一番,謂之「禊」。禊者,潔也,「祓禊」就是通過自潔而除病的儀式。選在巳日,是因巳者,祉也,既辟邪去病,又祈求福祉降臨(《風俗通義·祀典·禊》)。
祓禊儀式並不複雜:靈星祠已有巫女預備好蘭湯——用蘭草熬出濃濃的湯水,以及艾草。端木只需站定手持艾草沾點蘭湯,點向每個人的額頭上或手心裡。渭水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或在嬉水,或上岸踏青賞景,往來如織,熱鬧非凡;見端木開始主持祓禊,都主動跑過來排起長長的隊伍,一個接一個按次序地沐蘭湯,再道謝離去繼續遊玩。
半日下來,眾人均沐了蘭湯,端木也得以休息。她走到一處人少僻靜之地,遠離喧囂,輕鬆地自得其樂撥著水。青綠的渭水雖仍帶一絲冰涼,但更多是吸收陽光的溫暖,端木低頭捧水洗了洗臉,睜眼卻看見汨汨流動的水下,湧過一股水流,轉瞬沉下水底。
只是尋常水流而已,為何突然有不安之感?
端木仔細察看了好一陣,並無異狀,渭水汨汨流動依舊。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端木想著,起身準備離去。然而她很快發現,麻煩已經找上門。
三月初四,上巳節剛過。
中尉府內。陳羲接到報案:上巳節當日,廣安郡主劉幽和府裡一眾下人前往渭水邊祓禊,並設宴遊玩。期間婢女環兒去打水,久候不歸,另一婢女金兒前往尋找,卻目睹環兒沉入水中。金兒連聲呼救,然而有懂水性之人跳入水中尋找,並無發現環兒。隨後眾人乘舟順水流尋找,依然未尋獲。郡主懷疑是渭水邊主持祓禊之巫女驅水鬼所為,請中尉查清真相。
陳羲閱畢皺眉,先問:「可有再派人手前去救援?」
田獲點頭,道:「這兩日都有人在渭水裡繼續打撈尋找。」
陳羲頷首,又問:「渭水邊主持祓禊之巫女,是端木姑娘。廣安郡主因何懷疑她?」
田獲道:「據屬下所知,廣安郡主隨後在渭水邊見到端木姑娘。郡主因見眾人苦尋不到環兒,認為是水鬼所為,就命端木姑娘去抓水鬼。然而端木姑娘卻說水中無水鬼,恕難從命。廣安郡主也不知聽了誰的攛掇,反說端木獨自一人在渭水邊鬼鬼祟祟,現在又推三托四,定是心中有鬼。端木反問郡主幾句,駁得郡主啞口無言後就離開了。郡主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發作,恨恨離去。屬下聽聞郡主還準備進宮向皇帝告狀,並且長安最近有關端木姑娘的流言也很多。」
「什麼流言?」
「有說端木姑娘是妖精之後代,專勾結妖精謀害人命,諸如此類的無稽之談。」
陳羲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捏起了拳頭,道:「備馬,去廣安郡主府。」
廣安郡主封地不在長安,但在長安仍留有一處府第,規格比平陽公主府小很多,府內規舉卻一樣多。陳羲下馬稟名求見,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進去。
在花廳廣安郡主接見陳羲。廣安郡主見陳羲儀表堂堂,丰神俊朗,心裡敵意已減去一半。陳羲報名行禮後,單刀直入:「關於貴府婢女環兒溺水一案,下官有幾個問題不明,想請教郡主。」
「陳中尉請問。」
「婢女環兒遇溺時,可有目擊證人?」
「有,是我的婢女金兒。」
「下官是指,環兒落入水裡的那一瞬間。」
「……沒有。」
「就是說,金兒看到的時候,環兒已落入水?」
「是。」
「當時水邊頗多人,皆無人目睹環兒如何落水?」
廣安郡主沉默一會,道:「事後我府管家曾詢問在場之人,的確無人目睹到那一幕。」
「那麼,環兒落水後也沒有呼救?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沒有,是金兒看到她在水裡後,金兒大聲呼救,大家才發現有人溺水。金兒說,當時環兒拚命掙扎伸出頭,但很快就整個人沉下去了。環兒不通水性,來不及呼救就嗆水罷。」
「金兒可還記得看到環兒是在哪個位置遇溺?」
「據說是離水邊很近的位置,水不深。」廣安郡主道:「陳中尉,此事確有蹺蹊之處,所以我不得不懷疑水鬼所為。請你仔細調查。」
「郡主,容下官直言,您推斷是水鬼所為未免過於武斷。」
廣安郡主冷哼一聲。
「下官只能說,斷案均要有真憑實據,郡主的推斷只是推測,不能以此為據,更不能因此讓巫女抓拿水鬼。」
廣安郡主冷笑道:「原來陳中尉繞了這麼大一圈,是為那丫頭求情而來啊。」
陳羲沉著道:「下官只是來問案,就事論事,並非為誰求情。再說下官何曾有求情之語?」
廣安郡主一窒,眼色轉冷,瞥著他不語。
「下官還有三個問題,問完立即走:那巫女端木可曾與公主或者環兒是舊識?」
「……不是,本郡並不認識她,環兒自幼長在我府,極少外出,也不認識她。」
「那巫女端木可曾與公主或者環兒在近日結仇?」
「上巳節前從未見過那巫女。」
「那麼,郡主因何懷疑是巫女操縱水鬼害了環兒?」
廣安郡主咬牙,陳羲此些話與端木反駁她的一般無二,臉色越發難看:「本郡有聽聞,巫女端木行為不檢,與妖精素有往來。事發時渭水邊也只有她一人能有此時間,有此本事,所以……」
陳羲突然大笑。
「何故發笑?」廣安郡主不悅問道
「下官是笑,若是我等拜神祈福,是否是與神往來?」
廣安郡主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喝道:「送客!」
陳羲斂笑,道:「下官失儀,請郡主寬恕。本來下官還想問是何人在郡主前說三道四,現在下官已知道了。待下官查清後再向郡主稟明一切。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