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深度上理解楚帝的用心。在一些人的眼中,這位皇帝的行為簡直就是發瘋。雖然說立儲君從來都不是一條康莊大道,皇子們之間的爭奪帶著血腥味兒。可不管他們私底下的手段有多麼牛.逼或二.逼,但是明面上,至少一個個還得裝成文藝青年。
在路上碰到面,皇子們會熱情的打著招呼。大哥你吃了沒?十三弟聽說你最近發燒了?八哥近來常去聽曲還是賞花?然後背過臉去,笑容變成冷酷,心中默默的把問候變成詛咒——大哥,你撐死了最好!十三弟怎麼就沒發燒燒成白癡呢?老八裝什麼文藝范兒,最好得個花粉過敏……
在魏國一千年的歷史上以及楚國兩百八十年的歷史中,這樣的場面是都城裡司空見慣的。可最近二十年就完全不是這個味道了。在楚帝的群狼奪嫡計劃中,兒子們統統都要放出去覓食,自己找關係拉門路表現才能,最優秀的那個將來可以回宮繼承自己的位置,其他的?既然奪嫡都奪不過,作為皇子,也就剩下當個酒囊飯袋的份兒了。總不能再培養出一個燕王,讓未來的皇帝繼續頭疼北疆或西域或東吳吧?
既然大家都是小狼羔子,那就沒必要把斯文寫在臉上。太子看到齊王,齊王看到端王,端王看到魏丙寅……眼神都是差不多的。那是一種有老子就沒你的嗜血衝動。大家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可好歹也是一個爹生的。如今一個個見面了都像殺父仇人似的,未免有些怪異。
朝中並不是沒有大臣就此問題上書楚帝。楚帝的答覆非常乾脆,大內侍衛當晚就進了那位大臣的宅子,辟里啪啦抽了十鞭子,再讀一道聖旨——朕是體恤你的,不管你老沒老,腦子已經糊塗了,就滾回家養老去吧。
作為一個皇帝,他也是一個父親,有著父親獨特的尊嚴——當老子的要怎麼教兒子,需要你外人來指手畫腳?
於是乎,再沒有大臣就楚帝的養狼計劃提出意見。
沒有意見並不代表私地下就不會發牢騷。
「陛下這麼做會讓皇室的爭奪浮上檯面,更會導致嫡系血脈的凋零。試問,一場奪嫡大戰,活下來的能有多少人?最有威脅的那幾個肯定會被未來的皇帝殺死。未來的皇子們繼續戰鬥,萬一有一天血脈出現了中斷,從旁系選出的即位皇帝會不會對祖先的失敗反攻清算?」
管靈思眨了眨眼睛:「我爺爺就是這麼說的。」
小小的飯館裡飄著濃郁的牛肉香味,一塊塊被切得頗為齊整的牛肉在燒著銀炭的火鍋裡上下翻滾,不斷擊破浮起的水泡,再飄起更濃的香味。
年少的店小二剛剛來到飯館沒幾天,他並不知道坐在窗下的那對年輕男女是誰。但是,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的掌櫃,神情嚴峻的將他拉到廚房,叮囑再叮囑,一定要把那兩位給伺候好了。掌櫃的知道,曾經也是個寒冷的日子,一位姓高的官員連帶著許多東都有名號的人物,就在這間飯館,折在那個俊朗的年輕男子手中。
店小二是個很勤快的人,他用抹布把桌椅擦的一塵不染,奉上香噴噴的熱茶,暖上辣到心窩子的酒,誠惶誠恐的收下那個年輕男子的賞錢,便坐在櫃檯下,偶爾偷瞄一眼秀麗絕倫的少女,暗暗立誓將來有錢了,定要娶個這般漂亮的老婆……
管靈思話語中隱隱提醒著秦飛,那些狼羔子雖然是楚帝放出來讓他們找打的,可打的要有分寸,真打的太狠了,當爹的難免是要護犢子的。
秦飛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微笑點頭,夾起一塊熟透的牛肉,遞到管靈思的小碗中。
「有件事……你不許生氣。」靈兒眨了眨眼睛,火鍋飄渺的霧氣讓她美麗的臉蛋宛如仙子。
秦飛挑起濃眉,歎道:「通常女人這麼說話的時候,就是要告訴男人一件他絕對要生氣的事。」
「好吧,我答應你,即便要生氣,也絕不過火。」秦飛倒了一碗酒,說道。
「這裡沒有別的客人,小二和掌櫃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那我先問你,如果讓你選的話,太子、端王、魏丙寅,你選哪個當皇帝?」管靈思壓低了聲音,帶著細膩的鼻音,悄然問道。
「你好像漏了齊王?」
靈兒皺起小巧的鼻頭,不屑的說道:「他?就指望那個貴妃媽媽和高家的敗家子,我可不覺得他有什麼機會。如今亂世之秋,軍中大佬沒一個支持他的,陛下身邊除了他媽媽就再沒有第二個人為他說話。哼!要是他能逆天,那本姑娘就去給他端洗腳水。」
「真讓我選?」秦飛閉目思索片刻:「太子本來的底子是極好的,卻不知道何故,皇后和家族鬧翻,外圍失去不少助力。不過,太子當年的老師和伴讀,大多在朝中已經有實權。他們當年因為這層關係,被打上深深的太子烙印,即便想不支持太子,別人也很難完全相信他們,所以只有支持太子這條路。」
「大楚軍隊除了燕王之外,找不到第二個軍閥,別看房無量在西域好像一言九鼎,只要他敢說扯旗造反,手下軍隊至少能跑了八成。燕王是因為在北疆經營多年,軍務政務包括賦稅商路一手包辦,等於是小小王國,才能有今天的勢力。別人?都做不到。楚國軍隊效忠陛下,也就是要效忠皇族。在這一點,太子還是要領先別的皇子。」
「只可惜,太子心急,在兄弟的步步緊逼下,沒有選擇正大光明循正道前進,而是不擇手段,企圖用歪門邪道早早奠定自己的基礎,把有機會奪位的兄弟打下去。他一急,就會犯錯,奪嫡這個遊戲,恰恰是不允許犯錯的。哪怕你什麼都不做,也比做錯強。」
管靈思若有所思的問道:「那魏丙寅呢?」
「他沒有機會!」秦飛斬釘截鐵的答道:「除非,他先幹掉我。」
管靈思不是第一天認識秦飛,這個男人有時候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有時候吹牛扯淡無邊無際。不過,狠話是極少放的,只要放出來,絕對都兌現了。譬如要閹念公公第二次這種看似不可能之任務,照辦!
魏丙寅自殘混跡前魏皇子,又一舉顛覆魏武卒,首腦骨幹上千人頭落地,時至今日,各地官府依然在根據魏丙寅的情報,全境大肆搜捕餘黨,一旦抓到,便是斬立決。
陛下賜給他大內密探班打造自己的實力,在秦飛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之時,宣其入宮暫避風頭,這份父親的愧疚和彌補之意,路人皆知。
就是這樣的局面,秦飛依然放出了狠話,還是在自己的面前放的話……通常,男人喜歡在女人面前吹牛,但絕不會在心愛的女孩子面前說空話。因為,兌現不了的承諾,比謊言更要傷人。
「看樣子,你是看好端王了?」靈兒吃吃笑道:「也難怪,你們是朋友嘛。」
秦飛遲疑片刻,略顯艱難的說道:「其實,我說我最不看好他,你信麼?」
「怎麼可能?」管靈思差點驚呼起來。端王當時得令,朝中許多官員早已暗中站在端王一邊,加上太子失勢,齊王失寵,初歸的魏丙寅還沒有足夠實力相抗。瞎子都看得出,端王的希望遠超其他兄弟。
「他是個好朋友,卻很難做一個真正的皇帝。」秦飛嘲諷的笑了笑,低聲道:「皇帝這位置,根本就不是人坐的。」
「靈兒,皇帝的權力是無限的。每個皇帝都很清楚,他的一切都來自於權力,而權力的爭奪就是利益的爭奪。所以,做皇帝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鬆,要死死抓著手中的權力。對於雄才大略的帝王,天下事無大小均決於上。幹活就能累死人!對於那些縱情酒色的帝王來說,玩的是痛快了,權柄就落到內宦外臣後宮妃嬪的手中。那些人一旦起了歪念,這皇帝也就幹不下去了。」
「當大臣,你想幹就干,不想幹了,就告老還鄉抱孫子。當財主,你可以吃喝玩樂,到處遊山玩水。當皇帝?沒有退路,只能幹到死的那天。直到奄奄一息的時候,還要操心皇位的傳承會不會出亂子,國家會不會因此動盪,外敵會不會趁機伐喪?」
「我知道,端王現在的秉性不是這樣的人。可如果他變成這樣的人,也就不可能再有朋友了。」
靈兒皺著眉頭問道:「不是據說當年龐大師和陛下是好朋友嗎,以前唐大夫和陛下……」
「那是當年!以前!而且,陛下是個很生猛的人,他要和任何人做朋友,都能做。他不需要朋友的時候,一個人照樣能解決一切。可端王不是,在這一點,我甚至覺得魏丙寅都要比他強。」
管靈思悠悠的出了口氣:「那麼說來,還是太子即位比較合適吧。現在我可以說那件讓你不許生氣的事了……我讓九叔把太子帶出來了,就在酒館外……」
秦飛微覺詫異,正要詳詢,便見管靈思將窗戶推開,向對街招了招手。
片刻,皮帽大氅黑靴打扮的太子,低著頭走進酒館,衝著秦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低聲道:「方纔一路行來,見天色陰霾,寒風勁吹,著實有些難受。私心想著,若是有幾杯小酒,三五老友,一鍋燉肉,定是人生快事。即便飛哥兒寒暑不侵,不畏嚴冬,可對著美酒佳人,想必心情也是極好的。」
秦飛頭也沒抬道:「請說人話。」
太子沉默片刻,老老實實的說道:「我能坐下一起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