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手遮天 第四卷 風雨欲來 第296章 跪的驕傲
    正昌二十三年的倒數第二個月,很多有心人都關注到東都那不尋常的異變。虎關被蘇錦攻克的消息被封鎖的極好。朝廷軍馬在東都外巡弋,發現有從虎關方向逃來的軍民,便引導他們前往別的地方避難。

    不過,虎關多達十萬百姓和近萬殘兵敗將,總有漏網之魚。漸漸地,虎關被攻克的消息還是傳了出來。

    新開張的大內密探班被察事廳折騰得一塌糊塗,四皇子一敗塗地,卻被楚帝一紙詔書召入宮中。

    察事廳的軍官密探們昂首挺胸從大內密探班離開,驕傲的神情彷彿在告訴所有百姓:察事廳都已經牛.逼了三百年,怎麼可能一個剛成立的大內密探班就想要騎在頭上?做夢!

    另有一個只在東都最頂尖的權貴中流傳的消息。據說管皇后闖入別院之後,並沒有馬上返回皇宮,而是車駕到了管府……

    要知道,自從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後,管皇后已經二十年沒有回過娘家,而管載德為首的管氏一族,除了在朝廷公開場合以臣子禮相見之外,從未私下接觸過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

    管靈思是被深深地震撼了,那天下午,她蹦蹦跳跳的去爺爺的庭院,守在外邊的羅五繆七陳小九一起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管靈思卻沒管那麼多,強行闖入院子。

    三大高手隨便哪一個都能把她留下,但除了口頭勸阻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出手。管靈思進入庭院之後,見到了令她瞠目結舌的一幕。

    管載德的房門緊閉,管皇后默然跪在廊台上,嬌嫩的雙膝下連個墊子都沒有,結結實實的跪著。不知她已跪了多久,臉色蒼白,額頭上汗水滴滴落下。

    管靈思急忙跑上前去,扶著姑姑的肩頭,低聲道:「姑姑,你這是何苦?」

    管皇后默不作答,倔強的看著緊閉的房門。

    片刻之後,房門輕輕打開,管載德背負著雙手走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彷彿眼前跪著的人壓根就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似的。他不顧管靈思投來祈求的目光,冷冰冰的說道:「你既然喜歡跪,那就一直跪著好了。雖說,如今我是臣子你是皇后,可怎麼說,我也是你的父親,受得你跪。」

    「父親不肯原諒女兒,女兒就長跪不起。」管皇后堅定的說道。

    「少來這一套。」管載德冷哼一聲,衣袖揮捲:「這麼多年,還是沒什麼長進。你爹要是吃這一套,早就被趕出東都了。」

    說罷,管載德昂首走出庭院,竟然看也不看依然長跪的管皇后。

    管靈思尷尬的扶著姑姑,半跪在她的身邊,勸說道:「姑姑,就這麼跪著也不是個事,不如您先回宮去,等爺爺消了氣,再來吧。」

    管皇后幽幽的歎了口氣,纖細的手指握住管靈思的小手,輕聲道:「靈兒,你是個乖孩子,姑姑從來沒求過人,這次求你幫幫姑姑和你那苦命的哥哥。」

    「無論怎麼說,太子他的身上一半流著管家的血,他雖不是你嫡親哥哥,但從小到大,太子他對你可以說是不錯。記得小時候,陛下賞賜平西將軍進貢的蜜果,太子他吃了一枚,覺得味道不錯,還偷藏起許多,等你進宮的時候,跟你一起分享。」

    管靈思想起幼時和太子相處的種種,不由得有些感懷,默默的點了點頭。

    管皇后心思慎密,她在深宮多年,對人心看得極為透徹,對付管靈思這種小丫頭,說什麼大道理都沒用。這年紀的女孩兒,記得的通常都是小事,往往尋常人看著不起眼的故事,都能引得她們淚流滿面。她只是提起太子當年偷藏蜜果與其分享,便打動管靈思的心房,便已知奏效。

    管皇后撫摸著靈兒瀑布般長髮,略帶傷感的說道:「你知道太子如今被打入別院,跟坐牢沒有區別。我這個做母親的,今天才能去和他見上一面。太子憔悴不堪,生不如死。他是嫡長子,生下來就注定了太子的身份,那些兄弟們要和他爭,和他搶。他處處忍讓,可人家卻不肯放過他。什麼樣的髒水都往他身上潑,就連秦飛也對他有不少誤會!」

    「秦飛他……其實秦飛人是極好的……」管靈思聽皇后提起秦飛,急忙辯解兩聲,生怕這位後宮之主會對秦飛有什麼負面印象。她卻忘記了,以秦飛今時今日的實力和地位,即便皇后橫看豎看他都不順眼,也難以奈何他。

    管皇后低聲道:「我並不是說秦飛人不好,他對你太子哥哥有偏見,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就難以相處。其實,太子一直想和秦飛做個好朋友。如今秦飛正是當紅,剛剛代理了察事廳總督一職,又深得陛下歡心。從黛兒拋那個繡球開始,不過兩年時光,便從一個籍籍無名的菜市街巡檢,一躍成為大楚最有權勢的官員之一。這樣的恩寵,一時無二。如果,秦飛願意幫幫你太子哥哥,陛下也許能聽得進去他的話,把太子從別院裡放出來。」

    管靈思也不知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沉默片刻道:「姑姑,靈兒試著和秦飛說說。」

    管皇后心中暗喜,臉上卻還是那副淒然之色,輕聲道:「靈兒,姑姑知道你和秦飛兩情相悅,為了你,他連唐家的婚事都敢推,把陛下塞給他的九公主丟在家裡不聞不問。不過,男女之事靠的是個情分,若是秦飛不喜你為太子說話,你便不要說了,免得讓你們二人心生怨懟。」

    「不要緊的,秦飛心胸寬廣,哪裡會小氣了?」管靈思吃吃笑道。

    皇后頗不以為然,小女孩家家的懂個屁,秦飛要是心胸寬廣,就不會閹了念公公第二次,就不會把太子逼得在安東快上吊,就不會在大內密探班開衙的那天就帶著大隊人馬前去打臉,還一口氣把魏丙寅打得叫苦連天。

    「姑姑,您還是先回去吧,爺爺回來了,我再勸勸他!」靈兒勸道。

    皇后淒然看了看空蕩蕩的庭院,歎了口氣,任靈兒攙扶著,艱難的站起身來,膝下隱隱有血絲滲出。

    …………

    皇后的車駕終於回到皇宮,滿頭大汗的小初子守在宮門外來回踱著步。今日皇后出宮,陛下頗為不喜,小初子奉命在宮門等候,寸步不敢離,好幾次都等的尿了褲子。害得那些值日太監給他準備了十來條褲子放在門禁,讓他隨時可以更換。

    眼瞅著皇后車駕歸來,小初子頓時放下心來,方纔還昂揚的尿意,頃刻間無影無蹤,歡天喜地的跪在地上,大聲叫道:「恭迎皇后娘娘回宮。」

    皇后掀開轎簾,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冷笑道:「本宮離宮又不是不回來,難道看自己的兒子,看自己的父親,也不行麼?」

    小初子哪裡敢回話,明擺著皇后一肚子怨氣,那邊楚帝也是暗藏怒火,這真龍對母老虎的戰鬥,怎麼可能是他敢參與的?當即磕了個頭:「皇后娘娘千歲……」

    說罷,拔腿就朝茅房的方向跑去。

    皇后雖然心情惡劣,但也忍不住一笑。小初子不愧是宮中最紅的太監,察言觀色的本事爐火純青,藉著尿遁先跑了,誰也不能說他不是。

    皇后不再上轎,而是徑直向宣室殿走去,天色還沒黑透,楚帝應該在宣室殿看那些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奏折。

    宣室殿外,侍衛往來巡邏,太監宮女畢恭畢敬的等候著召喚。宮殿裡點起長明燈,映照著那個繁忙的身影伏案疾書。

    管皇后快步走了進去,她平靜的看著書案後忙碌的楚帝,淡淡的說道:「我回來了。」

    「嗯,別院那裡,以後你要去,隨時都可以去。」楚帝頭也不抬的說道:「但管府那裡,你要少去。」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管皇后倔強的問道。

    楚帝抬起頭,看著皇后的眼睛,緩緩的說道:「那你就不用回來了。」

    「你要廢後?」皇后的聲音帶著幾分怨毒,卻沒有驚訝之意。

    楚帝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狼毫,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希望給太子挽回局面。你希望管家能夠投入全家族的力量支持太子。如果一切如你所願,倒也未嘗不可。不過,這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我只是個女人,不懂得男人的想法。可他們都是你的兒子,即便是那個剛剛回來的四皇子,都是你的骨肉。你就這麼一個個把他們當小狼羔子一樣丟出去,只讓活著的那個來當狼王,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皇后顫聲道。

    「如果皇帝是一頭雄獅,他就能統御百獸。如果皇帝是一條狼,那他就只能帶領土雞瓦狗。大楚將來的疆土會更大,有才華的人會更多。一個沒有足夠能力的皇帝,根本無法駕馭。想想強極一時的大魏是怎麼滅亡的?朕不會讓楚國走上這條路!」

    皇后沉默許久,低聲道:「你有許多個兒子,可我只有一個兒子。我一定要保護他,即便你要廢了我。」

    說罷,皇后有些蹩腳的走出宣室殿,裙角的血絲就像觸目驚心的黑色線條,在楚帝的眼中,飛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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