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入了夜,估摸著前頭的喜宴已進行了大半,莊大姑奶奶便尋了個借口,出得門來,把自己的兒子喊了過來,道:「壽兒,今兒是你小舅舅大喜之日,不可讓他吃多了酒,你且帶著你幾個弟妹,去將他喊來……」
曾壽已經是個半大小子,早就知事了,喜宴也不去吃,就在新房外的院子裡兜著圈兒,就盼著鬧新房呢,一聽母親如此吩咐,哪還不樂意,歡呼一聲,撒腿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招呼了他那幾個弟妹,一群小孩兒就這麼呼嘯著直奔宴堂,沒費多少工夫,就把已經被人灌得有五、六分醉意的莊錚拖了出來。
「小舅舅,我娘喊你去新房呢。」
小孩子說話沒忌諱,當著眾人的面就大大咧咧地把實話說了出來,惹得眾人哄然大笑。
「新娘子可是等不及要洞房,遣了人來催呢……」
莊錚滿面通紅,也不知是吃酒吃的,還是被眾人給臊的,只能四面作揖,然後快步離了宴堂。
華灼自不知這些,仍舊跟三位姑奶奶聊著家常,心裡倒也沒有不耐煩意思,自今兒起,她們便都是一家人了。正聊得起勁兒時,一群孩子就在曾壽的帶領下,忽呼呼地鑽進了新房,齊聲道:「小舅媽,我們來討喜果子吃。」
華灼倒讓他們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綻開笑顏,道:「喜果子有的是,莫急,一個個來拿。」說著,便讓八秀把先前撒帳時的那些桂圓、紅棗、蓮子、花生都拿了出來,裝了滿滿一盤子。
孩子們歡呼著撲了上來,便要搶,急得八秀連忙把盤子舉得高高的,道:「不許搶,誰也不許搶,萬一砸了盤子不吉利……」
華灼在旁邊道:「年紀最小的先拿,壽兒是大哥,排在最後……」
三位姑奶奶也是笑罵了幾句,有親娘在跟前,孩子們也不敢太放肆,老老實實地一個個來抓果子,卻是手上抓了還不滿足,乾脆就撩起衣裳下擺,把果子全兜在裡面,這才喜笑顏開。
莊四姑奶奶指著裡頭兩個男孩兒兩個女孩兒笑道:「這便是我家的幾個不成器的東西,老大叫孫禮,老二叫孫仁,大姑娘閨名喚做寶珠,二姑娘閨名喚做寶瑗。」
莊六姑奶奶不甘落後,也指著兩個男孩兒道:「這是我家大小子楚竣,這是二小子楚竣,我還有個姑娘,叫初雲,才滿週歲,還不懂事,怕她哭哭鬧鬧,給弟妹招了晦氣,便沒帶著,等過些日子,我再帶來與弟妹瞧瞧。」
莊大姑奶奶便也湊了個熱鬧,笑道:「我便不介紹了,壽兒和琬晴,弟妹都是認得的。」短短一句話,卻是顯得與華灼分外親近。
華灼心中有數,於是笑道:「姑奶奶們都是有兒有女,端的好命。」
莊家大房的人丁,說不旺,那是假的,莊大老爺一連生了七個女兒,只夭折了一個,比許多人人家門戶都旺,可是偏就沒一個兒子,實在是讓人感慨,而這六個女兒,聽說個個都是能生的,不說眼前這三個,便是另外沒見過的三位姑奶奶,也都是兒女雙全的命,一想到自己這一嫁過來,就有那麼多的小輩兒,別的不說,光是見面禮,大概就夠她喝一壺的,更別提每年的壓歲錢,還有逢年過節的人情往來。
還好,她的嫁妝不少,母親方氏怕她在莊家日子不好過,特地給了幾間賺錢的鋪子做嫁妝,其中就包括金石堂在內,想來還是能應付過來的。
莊大姑奶奶笑道:「行了行了,兩位妹妹,咱們打擾弟媳婦也久了,該回了,不然誤了洞房花燭,弟媳婦可就要怨著咱們。」說著,臉往門口一揚,「我說錚弟,你在門口站著也不怕腳酸,快進來瞧瞧你的媳婦兒。」
華灼一愕,這才發現門口隱約有一道修長的影子照了進來,風吹了衣裳在微微晃動,卻是分明剛才就已經在了。
隨著莊大姑奶奶的喚聲,那影子動了,慢吞吞地往裡延伸,半開的門被推得又開了一些,然後在燭光的掩映下,露出大紅喜袍的一角。
這是華灼今天,啊不,正確地說,是自那年在京城分別後,第一次真正地清楚瞧見莊錚的模樣兒,先前喝合巹酒時,他雖是近在咫尺,只是當時新房中人太多,她心中羞澀,從頭到尾就沒抬起過頭,更是一眼就沒敢往莊錚的臉上瞧,自始自終看到的,都是他腳下那雙繡著紅喜雙福的鞋子。
俊美的容顏彷彿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褪去了幾分記憶中的青澀,越發有了君子如玉的溫厚氣息,身材又高了一些,更顯挺拔,宛如玉樹臨風,額間一點胭脂痣倒是不大明顯,只因往昔白玉一般的面龐,此時紅若朝霞,倒彷彿比那胭脂痣還要紅了幾分,許是因著酒意,黑亮的眸子裡透著幾分迷離。
「娘子……」
他手足無措了片刻,忽地揖手為禮,一揖及地。
華灼愣了一會兒,慌忙起身回禮,嘴唇嚅動了許久,才低聲道:「夫君。」
她垂下臉,倒是比莊錚的臉上還紅了幾分。
娘子……夫君……莫名的滋味在她的心中盤旋,有著幾分旖旎,有著幾分纏綿,又有著幾分生死相許的迴盪。
「瞧瞧,兩個猴兒屁股呢……」莊六姑奶奶吃吃地笑了起來。
莊四姑奶奶嗔瞪了她一眼,道:「你當誰都跟你、還有你家那口子似的,沒羞沒臊的。」
莊大姑奶奶笑盈盈的,也不說話,只對自己的大兒子一使眼色,曾壽才是真猴精的那個,躡手躡腳就到了莊錚的身後,冷不丁用力一推,然後在原地歡蹦亂跳地高聲喊道:「小舅舅親親小舅媽啦……小舅舅親親小舅媽啦……」
莊錚沒提防,被推得往前踉蹌幾步,正好撲在華灼身上,華灼還只在心中羞澀,也沒注意到曾壽的動作,只是聽到他的喊聲,下意識地抬頭,卻正見莊錚向她撲倒過來,心中頓時大駭,羞窘到了極致,只想著哪裡能在這許多人眼前做出什麼私密的事來,忙不迭地就往後退去,卻忘了她身後就是床,這一退,正一下子坐在床沿,然後被莊錚撲倒在床上。
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其中有幾個聲音特別高昂。
「才進新房就親上了?莊兄啊,平日見你道貌岸然,不想竟是斯文禽獸啊……」
「差矣差矣,想必是嫂夫人貌若天仙,傾國傾城,這才教莊兄按奈不住,猴急著想洞房啊,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一刻值千金……」
「喂喂,前面的人讓一讓,莫擠著,讓咱們也瞧瞧,什麼樣的大美人,竟讓莊兄拋卻了斯文,甘做禽獸……」
卻是一眾與莊家有親有故、又或是莊錚的同年學友,尾隨其後而來,準備鬧新房來了。
莊錚只覺得此時溫香滿懷,正覺得心中一蕩時,猛聽得這些聲音,頓時清醒過來,忙從床上爬起來,對曾壽怒吼一聲:「壽兒,你過來……」
曾壽哪裡敢過來,忙就一貓腰,竄入了人群,逃得無影無蹤去也。一看大哥都跑了,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們沒了主心骨,又怕外頭的人是來搶他們的喜果子,一個個貓著腰,學著曾壽的樣子,全跑了個精光。
八秀帶著幾個丫環守在門口,死活不放人進來,但她們幾個女孩兒,哪裡抵得過那些男子,沒一會兒就節節敗退,其中月秀那丫環沒站穩,還摔了一跤,直氣得八秀臉色發青。這時已經有幾個年輕男子已經鑽入了新房,三位姑奶奶只是笑盈盈轉到屏風後面,並不阻攔,鬧新房的習俗歷來如此,此時莊錚和華灼越是窘迫,她們便越覺得開心。
「諸位兄台……諸位……給小弟一個面子……改日小弟擺酒……」
華灼羞得拉過喜帳掩住身體,根本就不敢探出頭來。莊錚只得對著這些鬧新房的人連連作揖,勸他們先出去。只是人家都是特意來鬧新房的,哪能一頓酒就打發了,正在哄鬧間,八秀不知從哪裡取出幾個紙包來,給幾個丫環一人發了一包。
「可惡,敢推我,看我要你們的好看……姐妹們,準備好,撒藥包……」
丫環們存心要報剛才的一箭之仇,二話不說,把手中的藥包對準那些鬧新房的人,全灑了出去,她們卻是一個個忙不迭地躲到了屏風後。
藥包裡,全是黃色的藥粉,灑開來,飄飄揚揚,幾乎所有闖進屋裡的人都沾上了,就連正作揖靠饒的莊錚都沒逃得過去。
華灼雖躲在喜帳之後,但也看得清楚,頓時「哎呀」一聲,跺腳叫苦,八秀這丫頭,怎麼真將這藥粉帶了過來,灑了別人也就罷了,怎麼連莊錚也中了招,回頭讓她怎麼跟莊錚交代。
這時已經有人驚叫起來:「癢,好癢……」
這一聲彷彿是導火索,剎時間滿新房都是叫著「好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