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片刻後,外頭爆竹聲又響成了一片,許多人又喊著:「新郎官進門了。」
八秀跺腳,氣道:「梁少奶奶忒地沒用,看我的。」她一挽袖子,滿屋子招呼丫環,道,「姐妹們,都跟我向姑爺要紅包去,不給足了,今兒就不許他接小姐上轎。」
華灼屋裡這幾個陪嫁丫頭都是年紀不大的,最是活潑的時候,平時還不大敢放肆,但今日別有不同,而且又有八秀這個小姐心腹帶頭,哪有不願意的,哄然應好,然後在八秀的帶領下,一窩蜂地湧出了秀閣,氣勢洶洶地向二門殺了過去,務必要在二門上把姑爺給截住。當然,也免不了有一番想瞧瞧姑爺長什麼模樣的私心,若是太難看了,一定得多為難些,若是長得好看,嘻嘻,放水也行啊。
華灼看得好氣又好笑,心中只恨七巧沒幾日就要生了,眼下正養著胎,不然有她在,八秀也不敢這般放肆。
梁氏正好進門,一瞧就知道丫環們做什麼去了,樂呵道:「八妹妹,放心吧,丫頭們知道輕重,不會誤了你登轎的吉時。」說著,又轉頭看向喜娘,問道,「差不多也該讓八妹妹去拜別父母了吧?」
喜娘一擺手,道:「不急,還差點兒時辰,新娘子拜別父母時,要與新郎官一前一後才最好,早了晚了都不合適。」
梁氏自問沒有喜娘經驗豐富,既然喜娘這麼說了,也只得耐著性子再等。差不多又過了半刻,喜娘才上前扶起華灼,笑道:「小姐,走吧,只怕老爺夫人在堂上已經等急了。」
方氏確實等得急了,她是怕女婿來得太早,要早早接女兒上轎,卻更怕女婿來得遲了,誤了吉時,聽到頭一陣爆竹響時,真是又喜又恨,扭頭便對坐在主位上老神在在的華頊道:「咱們這女婿也真是的,離吉時還有陣子,他來得這麼早,豈不教人笑話。」
華頊翻翻眼皮子,沒吱聲兒,依稀想起,當年他迎親時,比吉時足足早了一個時辰,女婿這才早了半個多時辰,可見是還不如他。
待到爆竹二響,方氏已是緊張起來,女婿就要過來了,她連忙撫平衣裳不存在的褶子,先是神色肅穆地正襟危坐,忽又覺得不對,女婿今天是迎親,不是相親,趕緊又換上一副笑臉,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對莊錚,她基本上還是很滿意的,犯不著在迎親之日給女婿下馬威。
誰知等來等去,沒見女婿進門,她又急了,催著六順道:「你去瞧瞧,這才多點兒路,怎地走到現在還沒來。」
六順出去一瞧,一會兒笑著進來,道:「八秀她們幾個纏著姑爺討喜錢呢,姑爺給了,她們卻嫌少,正鬧得姑父焦頭爛額,連連作揖告饒呢。」
「這些個丫環蹄子,真是素日被慣壞了,這會兒出來鬧騰,六順你趕緊去讓她們散了,若誤了小姐的吉時,看我不扒她們的皮……」
話音才落下,華灼便在喜娘和梁氏的攙扶下,走入了大堂,六順忙行禮讓道,然後側著門邊出去解救姑爺。
「爹……娘……」
華灼在父母地跟前跪了下來,眼圈兒已是紅了一片。
方氏忙道:「趕緊笑一笑,咱們這兒可不作興在大喜的日子哭。」
喜娘在一旁唱道:「新娘別父母,三拜叩首。」
華灼吸了吸氣,把眼中的酸意摒了回去,雙手高舉,向父母三拜三跪三叩首。
喜娘又唱道:「請夫人聆訓。」
方氏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然後輕聲道:「灼兒,你平日在家時,爹娘寵著你,今後嫁人為婦,還需謙謹恭順,嚴守婦道,有道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為天,公婆即是天上天,不可忤逆……」
她心疼女兒頭頂沉重的鳳冠,還要跪聽聆訓,因此只是短話短說,沒兩句就收了口。
喜娘眼耳靈動,聽得堂外已有腳步傳來,知道必是新郎官到了,於是掐准了點兒,又唱道:「請老爺蓋頭。」
梁氏趕緊低頭捧著蓋頭上前。
華頊輕咳一聲,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然後親手將那紅蓋頭給女兒蓋上。鴛鴦遮面的那一刻,莊錚身著大紅喜袍,一腳邁了進來。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請受小婿一拜。」在華灼的身旁跪下,莊錚彬彬有禮地一拜及地。
「奉天之作,承地之合,新郎官迎親。」喜娘繼續唱道。
「賢婿請起。」
華頊上前一步,扶起了莊錚,然後又扶起了華灼。
「好好待我的女兒。」
在莊錚的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華頊板著臉,將女兒的手,放入了莊錚的掌心中。
「請岳父大人放心。」
莊錚應了一聲,然後握緊了華灼的手,輕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相悅……」
紅蓋頭下,華灼紅著臉,輕輕地應道:「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吉時到!」
喜娘適時地又唱了一句。
上花轎,一路吹吹打打,跨火盆,拜堂,入洞房,撒帳,結髮,合巹,這一套禮儀下來,華灼已有些昏昏沉沉,一是鳳冠太重,壓得她極不舒服,二來也是為了防積食,她自早上起來就沒進過食,連水都沒沾一滴,實在是餓了,好在終於進了洞房,過了合巹,莊錚去席上了,洞房裡,除了喜娘,就只有她的幾個陪嫁丫環,總算可以輕鬆一下了。
「八秀,拿些吃的來,月香,幫我把鳳冠取下來,讓我歇會兒……」
月香連忙上前,手腳麻俐地幫著取下了鳳冠,華灼活動了一下脖頸,覺得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再壓下去,明兒起來,恐怕脖子真的就直不起來了。
「小姐,新房裡沒啥吃的,只有一些點心,你先墊一墊,等姑爺回來,就有吃的了。」八秀端了兩碟子點心過來,又對月香道,「別愣著了,趕緊給小姐倒茶。」
一轉眼睛,又把月秀、月琦兩個遣到了屋外:「你們在外頭盯著,有人來了,趕緊進來說一聲。」
華灼一陣狼吞虎嚥,總算是覺得前胸不再貼著後背,這才緩過勁來,慢慢嘬著茶,把剩下的點心分給幾個丫環,道:「你們也都吃點。」
八秀一擺手,道:「小姐,我們不餓,嘻嘻,先前你和姑爺拜堂的時候,我們幾個就溜出去吃過東西了。」說著,又笑嘻嘻道,「小姐,你沒瞧見外頭的場面,咱們家的嫁妝擺了滿滿一院子,把好多人都嚇著了,我都瞧見莊家好幾個下人都愁眉苦臉的,說是光把嫁妝抬進屋,就得耗到半夜去。」
月香也是興奮著插口道:「咱們自己家的嫁妝也就罷了,哪家豪族女兒出嫁,不湊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才無什麼稀奇的,還是賢妃娘娘給小姐的添妝,最是風光。」說著,她又哎喲一聲,抽了自己一巴掌,笑道,「看我這嘴,如今該叫少奶奶才是。」
華灼不由得失笑,今天她出嫁,也確實風光之極,榮安堂準備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不算,林鳳還從宮中送出了三十二台嫁妝給她添妝,那是拜堂之前,由宮中的黃門太監親自送過來的,當著無數客人的面,實在是給足了她顏面。
八秀卻是鬱悶了,她叫慣了小姐,一時間忘了改口,倒讓月香給提醒了,頗讓她有些沒面子。
主僕幾人正說著話兒,月琦忽地推門進來,驚慌道:「小姐,莊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六姑奶奶來了。」
月香瞪了她一眼,斥道:「慌什麼,還有,要叫少奶奶。」
月琦怔了一下,忙改了口:「少奶奶,快把鳳冠戴上吧。」
不用她說,八秀已經捧了鳳冠過來,月香忙上前幫著搭手,替華灼戴好鳳冠,又將那些點心全部收走,然後華灼雙手置於膝上,端莊地坐著,幾個丫環也各自站好,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
「弟媳婦啊……我們特地來陪你說話……」
不大一會兒,新房的門被推開了,三位姑奶奶一串兒地走進來,個個都是笑容滿面的樣子。
華灼緩緩起身,屈膝見禮,笑道:「三位姑奶奶請坐。月明,上茶。」
待到各自坐定後,莊四姑奶奶才首先開口道:「大姐,六妹,咱們這位弟妹不愧是豪族出來的女兒,瞧瞧,天庭渾圓,鼻膽高懸,面頰飽滿,尤其是這雙耳垂,又厚又大,最是福相不過,不用看她的八字,便知道一定是旺夫旺子的好命人。」
華灼面色微微一紅,道:「四姑奶奶膝下有雙子雙女,正合一個雙好,才是命好。」
她與莊大姑奶奶自是相熟,莊六姑奶奶離得近,也有緣見過一回,只有這位莊四姑奶奶,卻是今日初次相見,陌生得很,所以說話也十分小心,斷不願莫名就得罪人。至於其他三位莊家的姑奶奶,委實離得遠了些,趕不過來,至今無緣一見。
「弟媳婦可真會說話,聽得人心裡都暖似三春……」
莊四姑奶奶面上笑開了花兒,語氣熱情無比,卻是不知莊大姑奶奶和莊六姑奶奶暗地裡都有些瞧她不上,趕巴著來見弟媳婦,還不是為了想給自家男人謀個好缺,也不惦量惦量她是什麼身份,一個通房生的女兒,能跟莊大奶奶這個嫡出的長女比麼,弟媳婦憑什麼要幫她的忙呀,何況四姑爺原也就是個扶不上牆的主兒。
華灼雖不知莊大姑奶奶和莊六姑奶奶心中所想,但多半也猜得出莊四姑奶奶熱情的由來,只是上回她幫著曾家姐夫說話,被父親教訓得狗血淋頭,此時自不好再冒然出頭,只是裝做什麼也不知道,與三位姑奶奶說說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