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三位姑奶奶面面相覷,莊大姑奶奶和八秀也算熟悉了,忙問道:「這是什麼藥粉,怎地一沾身子就癢?可打緊不?」卻是看到莊錚也沒逃過去,心裡擔憂起來,打發鬧新房的,結果把新郎官也打發了,這傳出去可不就鬧了笑話。
八秀嘻嘻一笑,正要說話,卻被打斷了,原來華灼已經從喜帳後走出來,對著大夥兒襝衽一禮,忍著笑意開始賠罪。
「諸位賓朋,失禮了,這原是我那丫環的小玩笑,還請不要介意,只需回去用溫水清洗了,自然便無事。」
藥粉其實是八秀從小徐大夫那裡要來的,說是備著自己用,原是七巧成親那會兒,這丫頭把洞房狠狠鬧了一場,等到她自己也訂親了,就開始擔心七巧要鬧回來,所以死纏硬磨地讓小徐大夫幫她想法子,小徐大夫被她纏不過,就配製了幾包這種無傷大雅純屬惡作劇的癢粉,用來趕人。不想八秀自己沒用上,倒是先替華灼立功了,只是出手沒個輕重,連莊錚都中了招,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新娘子都出面賠不是了,罷了罷了,大傢伙兒散了吧,算咱們今日倒霉,洞房沒鬧成,倒沾了一身癢……」
華灼姿態放得低,這些人來鬧洞房,也是圖個樂呵,自然便不好再多計較,轉身都出了新房,莊錚忍著身上癢癢的感覺,忙送了他們出去,臨到門口,才有人趣笑道:「莊兄,嫂夫人倒是個可人兒,只是她家的丫環太兇猛,莊兄以後要享齊人之福,怕是難了……」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莊錚只是作揖不語,作送客狀。這些人也實在是身上癢得厲害,莊錚不搭茬兒,他們也沒奈何,只得匆匆告辭歸家,趕緊洗溫水澡去了。
新房裡頭,一眾丫環們笑成了團,華灼只覺得頭疼,笑罵道:「瞧你們做的好事,還不趕緊準備溫水去。」
三位姑奶奶也是笑著從屏風後頭出來,道:「這一招可真好,以後再有人鬧得厲害,就撒他一個藥包兒,只是下次用時,可千萬留著神,別把無辜的人也牽連到了,可憐咱們的錚弟,媳婦兒的手還沒摸著,就先要去洗一洗……」
華灼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
「好了,咱們也都走了,再不走,一對兒新人就要埋怨咱們不知趣兒……」
姑奶奶們走光了,丫環們也知情識趣地退出了新房,莊錚換了一身柔軟的絲袍,長髮**地拖在身後,正自拿著一塊干巾擦拭。華灼猶豫了一下,取下鳳冠,然後伸出手,柔聲道:「我來吧。」
莊錚瞧了瞧她,龍鳳花燭的照映下,嬌面若桃花,說不出的動人,於是不自覺地手一鬆,干巾便脫了手。華灼順手接過,拉著他坐下,然後輕輕地替他擦拭頭髮。
「丫頭們都不是故意的……」
「嗯。」
「你不怪她們吧?」
「嗯。」
「方纔大姑奶奶說,等過了歸寧之日,要請我們過府做客,我已應下了。」
「嗯,這等小事,你拿主意就好。」
「夫君……」她拖了長長的聲音,似軟糖一般,甜甜膩膩,「倪姐姐在嵩山可還安好?」
這話其實自莊錚從嵩山書院回來,她一直就想問,只是當時婚期已經定下了,不好跟莊錚見面,所以一直憋在了心裡。倒也不是她不放心什麼,倪玉是聰慧之人,早就斷了那份念想,只是莊錚是如何想的,她卻還不知道。
「好。」莊錚回答得簡煉之極。
華灼笑起來,又道:「我與倪姐姐一見如故,可惜離得太遠,不能時時相見。」
莊錚想了想,道:「我歸來時,倪家與李家正在議親,若無意外,許是明年你便能見著她。」
「李家?哪個李家?」華灼倒不料他竟說出這番話來,手下不由得一頓。
莊錚側過身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微微笑道:「便是那一門三探花的李家,現下你可放心了?」
華灼大窘,忙地抽出手來,嗔道:「什麼放心不放心的,我只是關心倪姐姐,這才問問罷了,我認得的人中,也只你一個是從嵩山書院歸來的,不問你又問誰來。」說著,又忙地轉過話頭,歡喜道,「一門三探花,那倪姐姐的夫婿,定是小李探花了。」
這李家,她也聽說過,還是杜宛上回來京參加她的及笄禮時,偶然跟她說起的。前年春闈大比,出了位姓李的探花,因著他的祖父、父親都曾經中過探花,因此便有了一門三探花之說,有人戲稱這祖孫三人為老李探花、李探花、小李探花。如今這位小李探花跟杜宛那位姨表兄,也就是同科的狀元郎,都在翰林院中供職,算來,竟還是父親華頊的下屬呢,杜宛跟這位狀元郎的婚事已經訂下,婚期就在明年開春之時,如果倪家與李家也能結為秦晉之好,那麼明年,杜宛和倪玉就都會嫁到京中來。
這可真是令她雀躍不已的大好消息啊。她的閨中友也有好幾位,但唯只這二女,與她最為相投,杜宛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自不用多說,倪玉卻是真正與她一見如故,更有惺惺相惜之感,殊為難得。
莊錚笑而不語,摸了摸頭髮,已是半干,便把干巾搭到架上,然後才道:「我在前頭灌了一肚子的酒,這會兒已是餓了,叫人送晚膳進來吧。」
華灼知道他是體諒自己一日未進食,故意說他餓了,心中微感甜蜜,笑應了一聲,到門口喚了八秀,讓她去廚房取食,還特地交代,備一壺醒酒湯。
一會兒晚膳送了進來,除了醒酒湯之外,便是幾碟清淡小菜和兩碗紅豆粥。
「怎麼不備酒?」莊錚有些失望,他心中是想在花燭之下,與自己的妻子小酌一番的。
華灼幫他倒了醒酒湯,笑道:「酒多傷身,你今日已飲得多了,就別再吃酒了,改日挑個良辰,我與你在後園花亭上擺一桌小菜,共飲桂花釀。」
莊錚自是不願意,道:「改日是改日,今夜便是大好的良辰,這酒也是喜酒,豈有不飲之理……」頓了頓,他也不想拂了華灼的好意,又道,「這樣,你飲酒,我以醒酒湯相陪。」
華灼一想也是,今日這酒乃是她自己的喜酒,若是不吃上一盞,以後回想起來,都會覺得遺憾,又見莊錚照顧她的想法,以醒酒湯相陪,自然更是喜歡,當即便又讓八秀取了一壺酒來。
說是只吃一盞,可兩人是久別重逢,重逢便是新婚之夜,自是別有一番柔情蜜意,無數話語藏在肚子裡,不知不覺,竟是一壺酒都吃沒了。莊錚的碗中先還倒的是醒酒湯,但酒到一半的時候,華灼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給他倒醒酒湯時,卻是不知不覺拿了酒壺。
這吃了醒酒湯後,最忌的便是繼續喝酒,原本莊錚的醉意已經去了九成,可是又吃了酒後,不但被消去的醉意又都回來了,反還更添了幾分。
醉眼迷離中,再瞧眼前的嬌容,便有了說不出的艷美之感,七分姿色,也能顯得十二分的誘惑來,更何況華灼本就不俗,她也醉了酒,雪白的肌膚上透出霞紅的色澤,端莊秀美之中,憑添了幾分嫵媚妖嬈,看得莊錚一陣氣血翻騰。
這就是他的妻子……他不自覺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面頰,只覺得口乾舌燥。
「娘子……你看,那對紅燭要燒盡了……」
華灼的腦子裡混混沌沌,反應有些遲鈍,甚至沒有感覺到莊錚的手正撫著她的面頰,只是在聽到「紅燭」二字時,忽地一驚,猛地道:「啊,可不能讓它滅了,喜娘說紅燭要燒到天明,夫妻才能白頭到老,半途滅了,不吉利……」
她急急地起身,暈頭轉向地去尋紅燭,待看到那雙紅燭好端端的,才燒了四分之一都不到,這才意識到自己受騙了。一雙手從身後環繞過來,緊緊地抱住她,帶著酒氣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不自覺地,她的身子酥了半邊。
「娘子……我想你……」
低低的呢喃聲,在耳邊徘徊,不知怎地,華灼忽地想到了那幾幅竹版畫,臉色頓時直紅到了耳根子。
龍鳳雙燭的燭光閃爍交纏,紅蠟滴垂,纏綿不盡,直到東方放明,才雙雙一跳,然後青煙升起,卻是已燃盡了蠟。
丫環們在新房外探頭探頭,這日頭已經升起來了,少爺、少奶奶還沒起呢,她們是該叫呢,還是不該叫?
「叫吧叫吧,時辰已是不早了,別誤了給老爺、夫人敬茶,月香,你去……」
八秀大大咧咧地做了主,卻是自己不好意思進屋,指派了月香去。月香也是老大不樂意,憑什麼呀,她也是黃花大閨女好不好,而且是說明了不會有機會被姑爺收了房的,這要是進了屋裡,看到點什麼不應該看到的,讓她的臉往哪兒擱,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八秀姐姐,還是讓月明她們三個進去吧。」
八秀瞪眼道:「讓你去就你去,怎麼著,我還指使不動你了?」
仗著自己是小姐的心腹,八秀還真有幾分大姐的威風,她讓月香進去,看中的就是月香不可能被姑爺收房,月明她們三個妮子,雖是自己人,但該防的時候,是一定要防的。
月香撇撇嘴,極不情願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