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夜話 第三六四章 伴駕
    黛玉到了櫳翠庵的門口,遠遠的見個衣著熟悉的小姑娘徘徊在緊閉的山門前。「姑娘,那個好像是寶姑娘跟前的鶯兒。」香卉瞇縫著大眼睛,有些不確定。就見一身黃衫的鶯兒手中抱著個一尺高的描金西洋彩花卉紋賞瓶,裡面三三兩兩的插著新鮮的折枝花卉。

    黛玉拽著香卉的手避在了灌木叢中,綠葉剛好遮掩住了兩個人的身形,加上櫳翠庵這裡往來人丁不多,一時半會兒不會被發現。

    「香卉,你仔細看,寶姑娘的丫鬟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黛玉留意了半晌,才敢有這樣的懷疑,鶯兒雖然捧著個瓶子,但卻有欲蓋彌彰的意思,整個櫳翠庵附近,唯有紅梅最多,可現在又不是隆冬時節,哪裡需要鶯兒捧著個花瓶子在這裡繞圈

    裡面的折枝一看就並非出自此地。

    香卉探著頭:「姑娘,她好像專門往庵門處轉悠,而且兩邊的樹叢一點都沒落下。」香卉小小的驚呼了一聲:「姑娘,你看……」

    說著,就情不自禁的要伸手。黛玉哪裡能叫她「得逞」,忙死死的按住,兩個人瞪大了眼睛往櫳翠庵門前看。

    剛還在專心致志找東西的鶯兒,像是被什麼扎到了似的,猛然間就拔腿前奔,偏她今日穿的又是個瘦窄的扇裙,裙角又長又瑣碎,幾次都險些絆倒。黛玉眼看著鶯兒手上的那個紋賞瓶裡的鮮折枝撒了好些,她也顧不得管,還頻頻回頭。

    就這時,櫳翠庵的大門被輕輕推開,裡面先是閃出個小尼姑,油光光的腦袋左右瞧瞧,繼而走出的……是邢岫煙。

    邢岫煙依舊是家常的舊衣,青素素的,要不是黛玉知道,還當是櫳翠庵裡的一個代發修行的小師傅。

    妙玉並沒跟著邢岫煙出來,那開門的小僧尼邁出高高的門檻,一直將邢岫煙送出好遠,才戀戀不捨似的回了櫳翠庵,邢岫煙手中提著個不大的紙包,顫顫悠悠上了沁芳亭上的廊橋。

    直到看不見人影,黛玉二人才走出灌木叢,香卉彎著身給黛玉扑打身上的落葉,說道:「說來也奇怪,妙玉師傅輕易看不上什麼人,卻對刑姑娘好的不得了。我那日去三姑娘的秋爽齋取噴壺,正碰見才開門的小尼姑送茶葉去。侍書還悄悄和我說,妙玉師傅就只送了刑姑娘一個人,語氣酸的要命。」

    黛玉卻笑道:「也難怪侍書羨慕,誰不知道妙玉的脾氣最大?當年還是二太太下了帖子才請了她,放眼望去,你見過還哪個有這樣是殊榮?」黛玉不無嘲諷的說道,「佛祖面前敬三敬,老太太也常誇有了妙玉的誦經,家裡日日太平。」

    從東邊的寧國府,到西邊的榮國府,管事掌家的人對神佛一事從來不敢怠慢,不但養著鐵檻寺的一幫和尚,而且逢年過節就要往水月庵、清虛觀送香火銀子,打醮祈福。

    敢情如來佛祖、玉皇王母、元始天尊一個沒落下,也不知道賈家真心敬奉的是哪路神仙。

    林家卻不是這樣,除了蘇州的老宅有個祠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其他時候絕見不到燒香祈求的煙霧繚繞。

    黛玉想到那個住了沒多久,但是異常愜意的老宅,心裡多少有些惦念。

    盛夏的夜晚偶有涼風襲來,吹得黛玉一個激靈,此刻,黛玉只覺得心口極悶,右眼跳的厲害。黛玉不願意往那個方面想,但是總覺得今日的不正常和哥哥致遠有關,掐指算來,已經有小半月未見到兄長,哥哥這個時候在做什麼?為什麼連沈大哥都聯絡不上他?難道真像寶玉謠傳似的,哥哥是被三皇子囚禁了?

    ……

    其實,黛玉的擔心完全是多餘。

    這個時候的林致遠正端坐在養心殿中的一個偏室裡練字。

    前窗大開,外面的餘輝映射在地上,林致遠一身緋色的鴛鴦補服,官帽擺在不遠處,背對著桌案的身後是一張簡簡單單的床鋪,整個屋子裡除了八盞宮燈最奢華,就再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名貴物兒。

    喘氣的倒是有兩個,其一自然是林致遠,另一個是堆坐在門檻上打呼嚕的小公公。

    小黃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美事兒,一邊打瞌睡一邊發笑,嘴角邊掛著幾滴口水。

    林致遠輕輕放下羊毫,不甚滿意的看著滿篇的簪花小楷,「小忠小忠?」

    小黃門養成了習慣,雖是找個地方就能打盹兒,但是睡眠極淺,林致遠這麼一叫喚,可戳破了小忠兀自做的美夢。

    「林大人」小忠連滾帶爬的從門檻上坐了起來,不好意思的撓頭道:「睡糊塗了,林大人叫奴才?」

    林致遠看著稚嫩無比的小忠,心生好奇:「小忠,你剛剛做了什麼美夢?笑得這樣暢懷?」

    小黃門尷尬的用袖口一擦嘴角,訕訕說道:「奴才就是夢見自己收了個好徒弟,餘下的也沒什麼」

    「徒弟?」林致遠大笑:「你才多大點兒,哪位管事公公敢叫你帶著徒弟?」

    小忠志向高遠,結結巴巴的說道:「雖然這個時候沒有,但是保不準奴才將來就能積下福緣,管事的公公肯叫奴才我帶個徒弟,也像戴公公似的,將來有人供養。」

    小忠本還是揚著的臉一陣暗淡,林致遠勸道:「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長著呢,現在就想著榮老,接下去的幾十年可怎麼過」

    小忠服侍林大人的時間不長,但是林大人比那些宮裡面的娘娘、公主們好伺候,從不挑三揀四,還常將他的份例給自己打牙祭。小忠對林致遠是死心塌地的信服,林致遠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相信別人,這在宮廷這個地方,本身就是難得的珍寶。

    小忠歎道:「大人知道,我們宦官不比宮女,她們總有熬出頭的一日,不願意留在宮裡受苦,二十五歲一到,宮門自然打開,可我們呢……」

    小忠自嘲的笑笑:「老了老了,就被人厭棄了,扔在後巷的偏殿裡,無人問津。」小忠一想到那個冷冰冰的地方,剛才還暖洋洋的身子頓時僵硬了許多。老宦官們,被主子捨棄的,大多的下場就是到偏殿裡等待死亡,命好的,有徒弟照料一二,命不好的,無論有病沒病,能撐過半個月都算是奇跡。

    林致遠若有所思道:「小忠,你跟著我也有段日子,我瞧你精靈聰明,若不然戴公公也不會將你送到我這兒。既然這樣,你何不如就找個像樣的主子,比如說……」

    小忠一點就通,他笑道:「林大人還沒看出來?宮裡面上下活動是要打點銀子的,況且三皇子攝政之後,這裡面哪還有往前湊的機會?」

    「大皇子和四皇子呢?據本官所知,這二位單獨開府,身邊正是用人的時候。」

    小忠忙往門口瞧,見四下無人,才壓低嗓音說道:「大人可別叫外人聽去了,難道你還不清楚?這宮裡面就是三皇子的天下,小忠我就是再癡心妄想,也不敢和三皇子作對不是?」

    林致遠心中升騰起一種無奈。

    按照這種態勢發展下去,三皇子得勢就在旦夕間。事實上林致遠進京的時候,皇上的情況遠比他和沈修傑想像的好。外人傳言,陛下是沉睡不醒,病入膏肓。

    至少林致遠見到皇帝的時候,他還是清醒的,不過下肢沒有氣力,太醫不敢明說,人人卻都明白,皇上是癱在了床上。

    對於一個雄心壯志,剛剛即位不到五年的帝王來說,這意味著什麼……

    皇帝的性情幾乎是大變,原本信任的人都被遠遠的打進了冷宮,連戴權這樣的紅人也倖免於難。表面看起來,戴權去了中宮侍奉新主子,其實是皇帝心中生了尖刺,總覺得身邊是加害他的反賊。

    林致遠這個時候進宮伴駕,日子多少有些艱難。皇上心情好的時候,會叫林致遠為其讀閱幾分奏章,這也是林致遠最難熬的時候。

    聖上喜怒不定,誰知道哪位爺一句要命的話就能叫陛下大發雷霆。

    林致遠正安慰似的拍著小忠的肩,就見外面進來位公公。

    「林大人,皇上有口諭,宣您覲見呢。」

    小忠忙問:「杜公公,皇上的心情……」

    那位杜公公笑道:「放心吧,皇上心情好著呢,長公主要來,皇上請林大人過去一起用晚膳。」

    小忠鬆了口氣,現在陛下難得展露一次笑容,不過,這位當朝長公主一來,皇帝多少會給幾分的面子,底下伺候的人也好過些。

    「林大人,咱們這就走吧,可別叫皇上等急了。」

    杜公公一行人出了偏殿,就往整殿去,一路上人很少,雖然是晚膳時間,但是養心殿裡又寂靜的彷彿死氣沉沉般。百年前的殿閣散發著歷史的味道,杜公公他們還不覺怎樣,但是林致遠每每走進養心殿正堂的時候,心中總是敬畏有加。

    前方有幾人駐守,林致遠忙穩住心神,杜公公緊走幾步,賠笑著與對方打招呼:「長公主可在裡面?」

    對方顯然知道杜公公的身份,笑容可掬的回道:「殿下剛到,與皇上說話兒呢」

    對方瞧見了跟在杜公公身後的林致遠,這剛才還泛起的笑意,堪堪僵硬的掛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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