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聽了范四夫人大鬧的事,雖也很生氣,卻未如皇帝一樣暴跳如雷。范家折損了一員大將,皇后心裡也不好受。現在更麻煩的是,莊穆不見了。雅閒慧捨的精幹人馬都被她帶走,如今皇后和太子什麼事都不知道,所有的內線、暗探、間者都是在莊穆手裡握著。她一走,這承上啟下的位置便斷了線。是以皇后最近也忙作一團,派了人四處去找莊穆,又要挑人去頂替莊穆的位置。
太子這幾日都陪著要臨產的太子妃,一時也顧不過來。因此皇帝的謀算,便不為人知地撒開了網。
這天安解語從沉睡中醒來,第一眼便看見守在她床邊的則哥兒。兩個紅亮亮的蘋果臉,現在也瘦了下來,有了幾分他爹爹的模樣。
則哥兒看見娘醒了,欣喜異常,趕緊叫了外面的人進來。又問道:「娘,可要吃點東西?」
安解語起了身,掙扎著想坐起來,又問道:「什麼時辰了?」
阿藍正好進來,趕緊過去扶了夫人靠在大迎枕上,回道:「戌時中了。」
外面的秦媽媽端了碗熬了很久的燕窩粥過來,對安解語道:「夫人,先用點粥吧。餓了兩天兩夜,不填補些,怕是腸胃受不了。」
安解語聽話地張了嘴,讓秦媽媽餵了幾口粥,又吩咐道:「四爺剛回來,恐也餓著,你們去給他也張羅點吃食吧。」又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四爺最愛吃蟹肉餅,讓小廚房的人現做幾個來。」
則哥兒見娘腦子還是不甚清醒,便擔心地叫了聲「娘」
安解語似未聽見,轉頭望向了窗外,見天色快黑了,皺著眉頭問道:「我睡了這麼久了,怎地天還未亮?——四爺到哪裡去了。讓他過來,我要和他說說話。」
伺候的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做答。
則哥兒抱著安解語哭了起來:「娘,你醒醒醒醒不要嚇唬則哥兒」
安解語低頭將則哥兒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嘴裡哄著他:「則哥兒怎麼哭了?別怕,娘在這裡。看誰敢欺負咱們娘兒倆,叫你爹過來給咱們做主。」
則哥兒哭得更大聲。
阿藍張了張嘴,想提醒四夫人說,四爺已經不在了。
秦媽媽卻拉了拉她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夫人已經有些神智不清。若是再刺激她,說不定她就活不成了。為了則哥兒,哪怕夫人瘋了呢,也比不在了的好。
四房裡的人便個個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范朝暉聽說安氏又渾渾噩噩,不認人了,情知有可能是失魂症又發作了,便帶了無涯子過來瞧瞧。在屋外聽見了屋裡的動靜,沉思了半晌,便對無涯子道,還是下猛藥點醒安氏的好。現在給范家的時候不多了,她要還瘋瘋癲癲的,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則哥兒還小,自己又要在外征戰,若是她自己不清醒過來,卻是誰也救不了她。
秦媽媽見國公爺帶了無涯子進來,便趕緊帶了眾人行禮。
則哥兒抬頭看見大伯父過來,就掙脫了娘的懷抱,起身給大伯父行了禮,又哇的一聲撲到大伯父懷裡哭起來。
安解語抬頭,便看見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衣站在自己面前,那眉眼,不正是自己的夫君范四爺?
就欣喜地抬頭問道:「四爺,可用過晚飯了?」
四房的下人大為尷尬,都低垂了頭,慢慢退出去了。
秦媽媽也小聲對國公爺求道:「還請國公爺恕罪。四夫人她還是不甚明白。」
范朝暉點點頭,看了無涯子一眼。
無涯子會意,上前對四夫人道:「夫人,該走的就要走,該留的也要留。夫人放寬心,興許以後柳暗花明也未可知呢。」說著,便出手如風,連點安解語頭上數個穴道。
秦媽媽在旁驚呼一聲,趕忙捂了嘴。
無涯子又催動內力,往安解語頭上的穴道注去。
安解語覺得一陣困意襲來,便又睡了過去。
良久,范朝暉才開口道:「差不多了吧。」
無涯子擠眉弄眼地一笑:「我還以為你會一言不發呢。」
范朝暉也不接話,過來伸手給安解語探了探脈,一試之下,發現她的氣血通暢,脈象有力,應是無大礙了。便對無涯子笑了笑,道:「你的醫術越發高明了。」
無涯子就做出一副「高人」的樣子,將兩眼翻到額頭上。
聞訊過來的周媽媽見了無涯子的樣子,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四夫人這裡這般著急,你還有心思逗樂。」
無涯子見了周芳荃就沒轍,只好轉過頭去,低低咳嗽了一聲。
那邊范朝暉已經拿了無涯子給的定神丹,囑咐秦媽媽道:「等四夫人醒了,你給她服下。應該就沒事了。」
秦媽媽接了藥,謝過國公爺。
范朝暉點點頭,便和無涯子告辭而去。
上陽那裡軍務繁忙,正是要緊的時候,范朝暉去太夫人那裡告了別,便徑直回了上陽。
次日安解語醒了之後,便沉默不語。秦媽媽想起國公爺的話,還要給四夫人下一劑猛藥,就叫了四房的大管事范忠過來。
范忠進來給四夫人磕了頭,便將臨走時四爺給他的翡翠小玉佛拿出來,又低垂著頭,原原本本地將四爺說得話都轉述了。
安解語握著翡翠小玉佛,聽著范忠轉述的「不用為我守著」,便號啕大哭起來。
秦媽媽見四夫人終於哭了出來,方才放了心。
這日之後,安解語除下頭上的釵飾、耳環,摘下手鐲、頸鏈,只戴上了四爺留給她的翡翠小玉佛,和手上的金剛石戒指。那戒指還是年前安解語提過一句,四爺便記在心裡,讓人打造了一對,兩人一人一隻。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秦媽媽又聽了夫人的囑咐,將那些有顏色的衣裳都收了起來,放在外面的,皆是素白、銀白、月白,又抑或是青色、淡藍、煙灰等冷色調的衣衫。
阿藍見了心酸,卻也是無可奈何。夫人有過四爺這樣的夫君,這一輩子,是再看不上別的男人了。——這男人對女人太好了,對女人來說,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又過了數日,翠微山的人也到了,和范朝暉在上陽仔細議過之後,就去了京城的范府,和太夫人、大夫人程氏以及四夫人安氏商議撤退事宜。
程氏便一一安排:「娘的春暉堂,外院準備了五輛大車。我們元暉院,國公爺的物事多,也是五輛大車。五房人少,三輛車足夠了。四房人更少,一輛也就夠了。」
安解語聽著這話不像,忍不住道:「大嫂,我們四房是少了一個人,可一輛車也太少了些。則哥兒的東西都放不下。」
程氏不等太夫人說話,便搶先道:「四弟妹,你如今是孀居之人,只管貞靜守節便是。則哥兒的東西要怎麼裝,我會讓人過去料理。」
安解語氣得臉通紅:自己的夫君屍骨未寒,現在就開始給自己孤兒寡婦臉子瞧了?
太夫人見程氏太過分了些,便皺了眉頭,對程氏說道:「馨嵐,這事是你不對。你四弟不在了,你應該更看護四房才是。怎能如此行事?」
程氏趕緊站起來,惶恐道:「媳婦不敢。娘這麼說,媳婦真是無立足之地了。實在是此次出行,不能太過招搖。如今十四輛大車,已是擔心會引起更多人的側目。再加一輛,是不可能的。」
太夫人盯著程氏看了許久,才冷冰冰道:「既如此,我的春暉堂不用那麼多,我們勻出兩輛,你們大房也勻出一輛給四房。出殯那日,大房和四房各四輛車,春暉堂和五房,各三輛。」
太夫人見程氏要說話,就打斷了她道:「你若不願,就在京城守著。不用跟我們回去了。」
現在輪到程氏氣得滿臉通紅。
安解語在一旁瞧著,卻是黯然,便也站起來道:「娘,我們四房用三輛車儘夠了。那多餘的一輛,還是給娘留著用吧。」說完,安解語也不願再看程氏的臉色,便低頭坐下了。——她現在是寡婦,從此以後,可是要知道什麼叫作寄人籬下了。在則哥兒長大之前,她也只有隱忍下去,不能再如以往一樣任性妄為。那個可以無原則庇護她,包容她,疼愛她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程氏見安氏居然退讓,心裡微微一曬,臉上仍擠出一絲笑:「娘真是疼四弟妹。可惜四弟妹不領情。」
安解語撇了撇嘴,再不說話。
這邊幾人定好計策,便各自回自己屋裡打點。
大夫人程氏帶著張媽媽回了正屋。張媽媽就忍不住道:「夫人今日忒心急了些。」
大夫人慢條斯理地坐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張媽媽道:「今兒不急,怎麼試得出太夫人的心意?」
張媽媽不敢再說話,便退下去找了大丫鬟塵香商議裝車的事宜。
這邊范府裡因為范四爺突然去世,府裡也要操辦喪事,便各處都掛上了白燈籠和白布幛帷,佈置好了靈堂。翠微山的人扮作了道士和尚,過來範府做法事。只等七七四十九天一過,范府眾人便要借送殯出城的機會,離開流雲城。
這幾日白天,安解語都帶著則哥兒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處。前面一扇白布從橫樑垂下,將她二人擋在裡面。
前面弔唁的賓客,也只能隔著布簾向四夫人和小少爺行禮。
因外界都傳四夫人瘋癲了,所以范府如此行事,賓客皆不以為怪。
這邊范朝暉回了上陽,便召集了手下各色人等,加緊查看京城和四圍的情形。
四弟范朝風在營州突然死於夷人之手,讓范朝暉大為震動。他原以為,在他有生之年,夷人不敢過營州三百里以內。誰知,在他還正當盛年的時候,夷人不僅佔了營州,且動手殺了他的至親家人
到底,誰是害他四弟的罪魁禍首?——夷人,當然是主凶。可是,誰給了他們膽子和機會,讓他們能不聲不響地敲開了營州的北大門,帶了夷人的精兵入境?
誰?——除了皇帝,范朝暉想不出第二人有這樣的手筆。可是又沒有切實的憑據,那些道聽途說的謠言,還不足以讓范朝暉做出最後的判斷。且范朝暉總覺得荒謬:營州城是皇帝的城池,營州城的百姓是皇帝的臣民。皇帝得瘋狂到何等程度,才能做出這等引夷入境的事情?——又在心裡微微冷笑:不管是誰想玩火,都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玩火的人,小心引火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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