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國公爺語氣不善,小程氏更是心慌,剛才著急,竟然就將心底深處最隱秘的念頭說出來了。她不過是個妾,哪有資格讓兒子稱她作「母親」?!以前仗著國公爺的獨寵,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大姐沒了,國公爺會不會扶她為正?
范朝暉見小程氏目光閃爍,不肯回他的話,又見她衣裳飾煥然一新,完全不似早上瘋癲時候邋遢的樣子,不由又是失望,又是鄙夷,只淡淡說了句:「倒是低估了你,竟然連裝瘋賣傻都會了。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讓我聽見,你哪配原哥兒叫你母親?看看你的樣子,若不是你,原哥怎會到現在這種地步!」
鍾大夫坐在一邊很是尷尬,好像窺見了國公爺的**,便趕緊站起來道:「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就溜了出去。
范朝暉便也對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先下去。」
那丫鬟磕了頭,也出去了。
小程氏見屋裡沒了別人,知道國公爺還是給她留了幾分體面,想挽回國公爺的心就更盛了幾分,便順勢跪到國公爺面前,抱著國公爺的雙腿,淚盈於睫道:「國公爺,婢妾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對,對國公爺一片真心卻做不來假。還望國公爺看在原哥兒的面上,饒了婢妾這一次。」又誓道:「婢妾並無那樣惡毒的心思。裡面也有許多的誤會,國公爺若不信,婢妾可以去給四夫人磕頭,一直磕到四夫人原諒婢妾為止。」
聽見小程氏又將安氏扯進來,范朝暉不置可否。
原哥兒卻在這當口悠悠地醒了過來,見到父親正坐在自己床前,不由眼前一亮:「父親回來了!」卻是吐字清晰,中氣十足。
小程氏大喜:「原哥兒,你總算是好了。可把姨娘嚇死了。」又掩面哭道,「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可要姨娘怎麼活啊?」
范朝暉看了原哥兒突然就精神奕奕的樣子,卻沒有如同小程氏一樣歡喜,只是
心裡更增悲涼。
他久歷戰陣,出生入死,自是知道垂死之人臨死之前會有些什麼反應。原哥兒現這樣,分明是迴光返照了。
范朝暉便緊緊拉了原哥兒的手,放軟了聲音道:「原哥兒,父親在這裡。你有什麼心願,告訴父親。父親一定幫你完成。」
原哥兒就抬起另一隻手,向小程氏伸去。
小程氏趕緊握住了原哥兒的另一隻手,也趁機提醒道:「原哥兒有什麼心願,可要趕緊告訴你父親。」又對他眨眼,提醒他之前囑咐過的,讓他向國公爺為姨娘求情的事兒。
原哥兒只對小程氏微微一笑,只覺得心思從來沒有這麼通透過,以前想不明白的東西,現在一下子都明明白白擺在他眼前。
他便一手拉著國公爺,一手拉著小程氏,一字一句道:「我只希望,父親和姨娘,一輩子都能好好在一起!」
范朝暉握著原哥兒的手,就倏地鬆開了。
原哥兒一笑,就兩隻手都握住了小程姨娘的手,直望著小程姨娘的眼睛道:「姨娘可瞧見了。可是我們錯了,我們都錯了!」語音未落,兩手就鬆開了,垂落到床上,整個人也無力地往後倒去。
小程氏眼睜睜地看著原哥兒嘴角含笑,雙目微睜,似活著時候一樣,卻已經一動不動了。
「原哥兒!」便只尖叫起來。
鍾大夫趕緊從外屋衝進來,便搭手給原哥診了脈,又翻起原哥兒的眼睛看了看,就垂手對國公爺道:「還請國公爺,小程姨娘節哀。大少爺已是去了。」
小程氏便嚎哭著撲到了國公爺的懷裡。
鍾大夫收拾了藥箱,就出去給外院的管事報信去了。
范朝暉先只站在那裡,任小程氏抱著他痛哭不已。等鍾大夫出去後,范朝暉便伸手將她推開,厲聲問道:「到底是誰將原哥兒叫出來的?」
伺候原哥兒的丫鬟婆子接了信,也過來給原哥兒磕頭,送他最後一程。聽國公爺問得嚴厲,也都怕擔了責任,便都說是小程姨娘的大丫鬟捧香姑娘叫的人。
范朝暉便一疊聲叫傳了捧香過來。
捧香哆哆嗦嗦地進了屋子,看見屋裡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而原哥兒躺在床上,直直地一動不動,便知道原哥兒許是真沒了,就兩腿一軟,也跪下了,不斷磕頭。
范朝暉就問道:「你明知原哥兒重病不得驚動,為何要去誆了他過來?」
捧香哭著道:「是小程姨娘說她不行了,要見原哥兒最後一面。奴婢才慌了神,過去給大少爺傳了話的。」
偎在國公爺身旁的小程氏便呸了一聲道:「好大膽的賤蹄子!居然怕主子不好了,你自己便沒了依靠,就想出這些鬼話來歪派人。」又對國公爺哭訴道:「國公爺您看,這當著您的面,這些奴婢就敢捏了話誣賴主子。婢妾平日裡,向來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都是這些下人,拿了主子的名頭抖威風,還不知道做過多少事我不知道的。國公爺可別輕饒了她!」
捧香聽見小程氏的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抬起頭,豁出去道:「姨娘,誰昧著良心說話,誰不得好死!國公爺,奴婢所言所行,全是小程姨娘指使。」
小程氏不等她說完,便叫道:「來人!給我將捧香拖出去!」
范朝暉只聽著她們兩互咬,覺得心煩不已,便加了一句:「捧香不聽鍾大夫的囑咐,害得原哥兒早亡,給我仗斃!」
小程氏嚇了一跳,她雖讓捧香頂罪,可還未想過要讓她去死,便趕緊求情道:「國公爺,捧香平日裡他服侍婢妾還算盡心,還望國公爺給婢妾一個臉面,饒了捧香這一次。」
范朝暉偏頭看向小程氏,問道:「這個奴婢,害得你的兒子早死,你就一點都不想要她償命?」
小程氏偏過頭,目光閃爍,不敢看著國公爺的眼睛,低聲道:「原哥兒已是去了。何苦多添一條人命?卻是讓原哥兒路上走得不安寧呢。」
范朝暉聞言,像是聽見了最好笑的事情,狂笑起來。
未幾,范朝暉又止了笑,森然道:「一個不相干的妯娌跟你有些齟齬,你就能下狠手,要讓她活不下去,一個害了你兒子早死的賤婢,你卻要饒了她一命!」便沉了臉:「我范朝暉兒子的命,還不如一個賤婢跟你姐妹情深嗎?」言畢,不等小程氏再說話,便揮手道:「拖下去仗斃!」
捧香不敢再叫,已經嚇得全身癱軟,便被幾個婆子拖去到了外字的刑房。
小程氏只嚇得也跪下來,連聲叫:「國公爺息怒!」
范朝暉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向窗戶外面的天空,問道:「誰放你出來的?你不是瘋了嗎?嗯?!」
小程氏不由暗暗叫苦,只哭道:「我苦命的兒啊!」
范朝暉懶得再聽她虛情假意,就起了身,對屋裡的一群人道:「看著小程氏,沒有我的吩咐,誰再讓她出了屋子,捧香就是你們的下場!」
那些丫鬟婆子知道小程氏算是失了寵,又沒了大少爺,以後都翻不了身了。就不顧小程氏的哭鬧,將她拖走,反鎖在她的屋子裡。
那邊范家的人也終於都回了府。
范太夫人剛回到春暉堂坐下,方嬤嬤便過來給太夫人道,原哥兒剛剛去了。
就算心裡早有準備,范太夫人也是痛不可抑,不管怎麼說,這孩子,曾經是他們范府唯一的希望,她也是真心疼過他的,只是後來有了則哥兒,才把心都移到則哥兒身上。想到自己的大兒子,也要經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喪子之痛,范太夫人端了茶杯的手,便哆嗦起來。
方嬤嬤也在旁暗自神傷,她知道范太夫人一共生過五個孩子,四男一女。卻是只有兩兒一女活了下來,二子和三子是如何沒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范太夫人又想到自己的二子,三子都著了那賤人的道兒,自己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她生孩子的時候難產過世,也算是抵了命。
冤有頭,債有主。范太夫人倒是做不出弄死小孩子的事兒,便將那賤生的庶子老五也抱來養活。因此老五雖然是個庶子,范太夫人還是將他和嫡子老四一樣教養。
只是那賤人在九泉之下聽見自己的兒子叫殺母仇人做娘,肯定會死不瞑目吧!只可惜老侯爺至死都沒有認清那個賤人的真面目,還一心緬懷,沒幾年竟然也跟著去了。
太夫人只在心裡哼了一聲:去了也好,免得活著,天天在自己身邊。擺出一幅「日日思君君不在」的死樣子,看見就心煩。
這邊范朝風帶了安解語和則哥兒,純哥兒剛回了風華居,就得了信,說是原哥兒已是去了。范朝風便趕緊去給大哥道惱,又出去了外院幫大哥處理一些原哥兒的後事。
安解語早知原哥兒病得甚重,能拖到現在才沒,已是鍾大夫醫術高了,就並沒有想到別的上面去。只是覺得大房的國公爺和小程姨娘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沒了,定是十分傷心。
安氏也是做母親的,最看不得這種事,便把厭棄小程氏的心又淡了幾分,便想著只要小程氏再不來招惹她,就當什麼事都沒生過。
在房裡梳洗換衣的時候,安氏便跟阿藍閒聊起來,問她在外面看燈,可是有什麼有趣的事兒。
阿藍想起看見的昆寧郡主和四爺的事兒,就偷偷告訴了四夫人。
安氏只笑得樂不可支:這范四爺,還真是孺子可教!
笑完又覺得自己太過了,家裡可是有喪事的,便又情緒低落下來。
阿藍就安慰道:「夫人不必想得太多,四爺對夫人絕沒有外心。以後要分了府,夫人就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了。」
安氏想起先前的打算,便問阿藍道:「可是跟大房的人露了風聲,說了我們想分府單過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