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氏本一心以為自己才是國公爺心坎上的人。跟國公爺這幾年同吃同住,如同尋常百姓家明媒正娶的夫妻一樣,就很有些得意忘形,卻是要到今日,才知道原來國公爺為了旁的女人,還會對她動手,這是心裡有她麼?她真的是他的寵妾麼?
先前小程氏激憤之下,確實有些昏了頭,就裝瘋跟國公爺鬧了一場。本指望國公爺會看在幾年的情分上,見她心智失常,會對她多有憐惜,誰知國公爺居然追出來,毫不留情的打暈了她,後來又讓人將她關到這裡。
小程氏想起這些,就有些心堵,又被一個守門的婆子冷言諷刺,且只扔給她一些餿了的饅頭充飢,小程氏幾時受過這種委屈,便藉著瘋勁,將那饅頭打翻在地,拒絕進食。
那婆子只冷笑道:「還把自己當根蔥呢。真沒見過這麼蠢的女人!」
小程氏氣急攻心,卻好歹忍耐著,只拚命想法子要挽回國公爺的心。恰好捧香過來偷偷看她,便讓她想起了原哥作這根救命稻草。
捧香聽了小程氏的囑咐,便跟內院守門的婆子說了,要去外院看原哥兒,那婆子也知道捧香是小程氏的人,以前也經常替小程氏姨娘給原哥兒送東西,便讓她去了。
到了原哥兒的院子,捧香便跟原哥兒說,小程姨娘突然病重,只想見原哥兒最後一面。
原哥兒就有些著急。這陣子在外院,只有姨娘經常來看他,別人都當他是個透明人,連嫡母也變了臉,跟往日慇勤關切的模樣大相逕庭。原哥兒才明白過來,只有自己的生母才是最把他放在心上的,若自己的生母不是國公爺身邊的紅人,他原哥兒就算是庶長子,也是到不了現在這個地位的。
想到此,原哥兒便要急著去內院看看小程姨娘。
看護原哥兒的丫鬟不敢自專,卻也攔不住原哥兒,就一邊差人去外院請鍾大夫過來,一邊叫了幾個婆子,抬了個籐屜子春凳過來。鋪上厚實的皮褥子,又放上大迎枕,便讓人抬了原哥兒,跟著捧香去內院了。
捧香匆匆忙忙就帶了原哥兒一行人去到關押小程姨娘的地方。
那看守的婆子不快,大聲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讓國公爺知道,你們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原哥兒抬在春凳上咳嗽了好幾聲,才氣喘吁吁道:「一切後果,由我承擔。你個婆子,叫什麼叫?」話未說完,就又猛烈地咳嗽起來,便有星星點點的血咳了出來,噴在那雪白的狼皮褥子上,觸目驚心。
看守的婆子擔心原哥兒在這個時候有什麼三長兩短,就輪到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了,便終於妥協了,讓到一邊去。
那門甚是窄小,春凳抬不進去,原哥兒就讓人將他從春凳上扶了起來。
捧香趕緊過來道:「姨娘在裡面病著,不用這許多人進去。就我跟大少爺進去吧。」
旁邊的婆子就讓捧香接了手,扶著原哥兒一步一喘的進去了。
小程氏在屋裡聽見外面的動靜,只縮在門邊,不敢動彈。現在看見兒子終於進來了,就撲上去,抱了兒子在胸前,號啕大哭起來。
捧香趕緊出去,帶上門,就在門口守著,只留他們母子倆在屋裡說話。
屋子裡頭,原哥兒身子骨弱,雖已過了八歲,進九歲,個兒還是不高,只到小程氏的肩膀處,被小程氏抱住,就有些喘過氣,便有氣無力地道:「姨娘先歇歇,跟兒子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麼了?」
小程氏只抓著兒子哭了半日,心裡順暢了好些,才放開原哥兒,拉著他的手細看,又道:「比先前好了很多了。」一語未終,又淚如雨下。
原哥兒被姨娘這一哭,就覺得有些六神無主,又見姨娘並未病重,就有些疑惑,便問道:「姨娘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被關在這個地方?是姨娘惹爹爹生氣了嗎?」
小程氏止了淚,從袖子裡掏出帕子擦了擦臉,哽咽道:「是姨娘做錯了事,惹惱了你爹爹。」又對原哥兒求道:「原哥兒,你爹爹最是愛重你。你可要記得向你爹爹求情。不然姨娘性命難保。」
原哥兒急了:「怎會如此嚴重?姨娘你到底做了什麼?」
小程氏囁嚅了半日,也不好開口,只好道:「姨娘得罪了你四嬸嬸,讓你爹爹在兄弟面前有些丟面子。」
原哥兒就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和四嬸嬸有關。姨娘不用著急。四嬸嬸現在待人和氣,姨娘不如去求求四嬸嬸。只要四嬸嬸原諒姨娘了,爹爹就用不著生氣了。」
這話說得小程氏心裡一動。
解鈴還須繫鈴人,說不定去求求安氏,這事兒還有轉機。
想到此,小程氏便心情松暢了一些,就對原哥兒道:「原哥兒放心,姨娘知道怎麼做了。」又勸他道:「這裡冷,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見了你爹爹,別忘了幫姨娘求個情。」
原哥兒以為姨娘不好了,本是撐著一口氣過來的。又說了許多話,費了大神,心情一起一落,已經覺得眼前有些黑。只還硬撐著對小程姨娘道:「姨娘這裡冷,還是要自己保重。」邊說,邊往屋外增。卻是走到門口的時候,便一頭栽了下去,倒地不起了。
小程氏就在屋裡尖叫起來。
捧香聽見屋裡頭不對勁,趕緊推開門一瞧,便見原哥兒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小程姨娘在他旁邊拚命搖著他,尖聲驚叫「原哥兒醒醒!原哥兒醒醒!」
這邊正亂哄哄地鬧騰,那邊原哥兒院子裡的丫鬟先前讓人去請的鍾大夫這會兒也到了,鍾大夫聽見院子裡有人哭鬧,心裡愈惱怒,便緊趕幾步,進了那裡面。
知道內院的人大部分都去了流雲河畔看河燈,鍾大夫因此也未顧忌許多。只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那哭鬧聲最激烈的地方,果然就見原哥兒已被人抬放到院子裡的籐屜子春凳上,面目雪白,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卻是出氣比入氣多。就跺跺腳,恨聲道:「我說了原哥兒只能靜養。卻是哪個不長眼的將原哥兒誆到這裡來?」
捧香嚇得一哆嗦,便悄悄從人群裡退了出來。
小程氏顧不上別的,就抓了鍾大夫的衣袖道:「請鍾大夫快快開藥,給我兒治病,我給您磕頭了!」說著,小程氏就跪了下來,連給鍾大夫磕了幾個響頭。
鍾大夫躲避不絕,只歎道:「小程姨娘快起來,趕緊將原哥兒抬到屋裡才好。」
眾人便一片忙亂,就將原哥兒抬到了小程氏住的院子,小程氏便趁機也跟著過去了。那看守小程氏的婆子嘴唇翕合了幾次,也沒敢開口讓小程氏留下來。平日裡自是無人敢不聽國公爺的話,可這會兒,人命關天,原哥兒眼看就不行了。她不過是個婆子,若是硬要將原哥兒的生母小程姨娘還關在這裡,那原哥兒要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恐怕她也要跟著活不成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本來應該「瘋癲」的小程姨娘,哭哭啼啼地跟著原哥兒的籐屜子春凳走了。
這邊的人抬了原哥兒去小程氏院子,就直接送進原哥兒以前住的屋子裡。
鍾大夫仔細把了脈,又翻起原哥兒的眼睛看了扯,便歎著氣對自己的藥僮道:「去拿最好的老山參,切兩片放到原哥兒嘴裡。剩下的趕緊熬湯,看能不能趕得及等國公爺回來。」又叫了人出去給國公爺報信。
小程氏便攤在了地上,只顫聲問道:「為什麼要用老山參?為什麼?」家裡用過參的人其實都知道:老山參這東西,一般人都受不起,只有那快斷了氣的人,才需要拿老山參吊著命,拖延幾個時辰。
鍾大夫如此說,自然是原哥兒的大限到了。
小程氏見鍾大夫轉頭不去看她,也不回答,便兩眼一翻,真正的暈了過去。
捧香在後面聽見,更惶恐不安,只回到自己屋裡躲起來,只暗自琢磨一會兒國公爺回來,該如何應對。
等了快有一個時辰左右,院門口終於傳來國公爺的聲音。
小程氏早讓人喚醒了,開始只啼哭不止,後來想起鍾大夫已是文具盒去請了國公爺回來,便趕緊去換了身銀白的衣裳。又梳洗打扮了,換上滿頭的銀器,自己攬鏡照照,也是俏麗如三秋之菊,便擺好了姿勢,守在原哥兒床邊,只到國公爺回來。
現在聽國公爺進了門,小程氏那淚便滾流而下,再也收不住了。
范朝暉進了原哥兒的屋子,第一眼就看見躲在床上的原哥兒,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沒有了一絲活氣,不由心頭大慟。
原哥兒之於范朝暉和范府,本是意義非同一般。
在四五年的時間裡,范家唯一的希望便是原哥兒,他雖是庶出,卻是長子,且生母的身份乃是原配嫡妻的親妹妹,自不同丫鬟出身的姨娘。
范太夫人和范朝暉,原本都以為范家不會再有嫡子出世,原哥兒便成了唯一承爵的人選,就算然哥兒比原哥兒體健才高,范朝暉也從未想過要讓然哥兒去越過原哥兒承爵。
只可惜造化弄人,那之後,范朝暉便遇見了命中的魔星。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原來的軌道,似乎都朝未知的方向展過去。
范朝暉就慢慢走到原哥兒身邊,輕輕拉起了他的手。雖然屋裡的火牆燒得旺,原哥兒身上又蓋了好幾層能上能下毛大毯子,卻是還是手腳冰涼。
小程氏見國公爺看都不看她一眼,越心慌,便站起身來,柔聲叫道:「國公爺!」
范朝暉視若無睹,只彎腰坐在床邊,先伸手探了探原哥兒的額頭,也是一片冰涼。便轉身問道:「鍾大夫呢?」
鍾大夫趕緊從外面進來,給國公爺行禮道:「見過國公爺!」
范朝暉揮手讓他坐下,便問道:「原哥兒到底怎樣?怎麼突然就搬到內院來了?前兒鍾大夫不是說,原哥兒的病不宜挪動,要絕對靜養?」
鍾大夫歎氣道:「屬下也不知大少爺是怎麼就到了內院。不過從大少爺現在的病情看,這從外院到內院,又似經歷了大悲大喜,已是到了極限了,大少爺承受不住了。」
范朝暉便森然道:「誰是原哥兒的管事丫鬟?」
那丫鬟自進了小程氏的院子,便被小程氏支到外面守著,不許她近前來伺候原哥兒。
現在聽國公爺問話,便進來跪在國公爺面前,低聲道:「是奴婢。」
范朝暉就怒道:「你為什麼不聽鍾大夫的話,讓原哥兒費神出力,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丫鬟也淚流滿面,只磕頭道:「奴婢沒有看好大少爺,是奴婢的錯!可是奴婢攔不住啊!自從小程姨娘的大丫鬟捧香見了大少爺,大少爺就執意要進內院看小程姨娘。」
小程氏在旁聽見,忙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原哥兒思母心切,來看看母親,有什麼不妥?卻要你這個奴婢說三道四,詆毀主子?」
范朝暉便慢悠悠地轉頭向小程氏看過來,緩緩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又提高聲音道:「將你剛才說得話,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