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兄去了何處?」段霆天冷不丁地拋出一句問話。
路映夕舉目向他望去,徐徐道:「段兄不知嗎?」
「我應該知道何事?」段霆天無辜地回視她,半晌,慢慢地勾起唇角,道,「難不成慕容兄又失蹤了?抑或是因為失去舊愛而痛不欲生,索性獨自躲起來舔舐傷口了?「
路映夕面色無波,並不回應他。
南宮淵原本埋首研究竹樓內的草藥,此時眼角一抬,淡淡道:「段兄,你亦是中毒之人,還是找一間客房暫作歇息吧。待我治好映夕,便會為你解毒。」
聞言,段霆天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話地離開。
房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幽謐中似瀰漫著隱約的感傷淒清。
「師父,師尊採摘的事何草藥?」路映夕輕聲開口,臉上帶著微笑,暗自壓抑著心中的思緒。
「專治『陰隱毒』的草藥。」南宮淵語聲溫和,轉頭望她一眼,淡笑道,「別擔心,我既說能夠治癒你,就必定不是空話。」
「嗯。」路映夕頷首應聲,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道,「吞食陰隱毒的人,若是即時封住心脈,再服下解藥——」
南宮淵輕輕拍淨雙手,向她走去,歎息道:「沒錯,此毒並非無藥可解。我心裡也存折一絲希望,希望凌兒尚存於人世間。」
「但昨夜,她確實已絕了氣息……」路映夕神色微暗。昨晚在場的每個人皆是內力深厚,無需探脈亦可知姚凌還有無氣息。難道真會有奇跡嗎?
南宮淵苦笑著搖頭,聲音略顯低沉:「但願她的命猶如她的性子那般硬。」
路映夕抿唇無言,心頭無數雜念電閃,糾結複雜,尋不出一個準確的頭緒。或許是她多心,慕容宸睿遲遲未歸,若非段霆天背後搞鬼,那麼會不會與姚凌有關?是否慕容宸睿找到了姚凌,正忙於救他?
想著想著,不自覺地長長一歎。她終究是介懷了。昨夜兩人同床而眠,雖然他一直從背後抱著她,但是沒有半句言語。她只他心情鬱悒,便不擾他,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會有情緒?
「映夕?」聽到她的歎息,南宮淵微蹙眉頭,溫言寬慰道,「莫聽段霆天胡言亂語,慕容宸睿絕非那種沒有擔當的人。等你身體無礙,我再陪你去尋人。」
「連師尊也不見了。」路映夕喃喃道,越想越覺蹊蹺。
「現下你該想的不是這些。」南宮淵笑了笑,黑眸泛著溫潤的光澤,「我現在去熬藥,你先休息一下,待會兒可有你痛苦的。」
「有勞師父了。」路映夕抬眸看他,回以平靜笑容。
南宮淵拎著竹簍出了房門,路映夕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地收斂,明眸中晦暗無光。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也許慕容宸睿只是因意外而耽擱了時間,可為何她感覺胸口異常悶堵?
兀自出神著,餘光瞥見段霆天又一次出現在房門口。
「路妹妹。」他懶洋洋地斜倚著門板,豪不擔心自己身中劇毒,閒閒地道,「南宮兄為了你千里奔波,你可有一絲感動?」
路映夕冷淡地睨他一眼,不予理會。
「南宮兄替你解了毒之後,就必須隨我返回霖國,你就不擔憂他的處境嗎?」段霆天顧自說道,「我皇兄一直欣賞南宮兄是個人才,必不會娶她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唉……」他作勢歎氣,憂心忡忡地道,「像南宮兄這般俊逸洒然的非凡人物,若少了一手或一腿,是多麼叫人痛心的事啊!」
「密道的所在,對你們來說當真這樣重要?」路映夕神情清冷,語氣幾近無溫,「師父襄助鄔國,對霖國來說並無損失,偏卻要以此為理由懲罰師父,如此也算愛惜人才?」
段霆天的神色微微一斂,正容道:「路妹妹,你生長於帝王之家,竟不知何為帝王權術?人才,至於君王的用處和在?自然是物盡其用,人盡其力。這是涉足廟堂的所有人都無法逃脫的規則。」
路映夕默然。她怎會不知?既是因為太過清楚,才不想師父與她一樣成為任人利用的棋子。
「路妹妹,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尖刻。你若決定依附皇朝,霖國與鄔國比容不得你存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遵循這一個原則。如果你現在想要回頭,還來得及。否子——」他的話語一頓,眸關陡銳,「我敢斷言,你絕對不可能平安無事地回到皇朝,你腹中的孩子也絕對保不住!」
路映夕隱隱一震,但只是不動聲色地淺淺一笑,啟口道:「多謝段兄提醒。」
段霆天也不再囉嗦,乾脆地消失於門外。
過了片刻,南宮淵端著木托盤走入,一邊擱在床頭木櫃上,一邊說道:「映夕,褐色那碗藥你現在就喝下,黑色那碗待到祛毒之後再服用。」
「好。」路映夕全然信任地端起藥碗,緩緩飲下褐色湯藥。
南宮淵坐在床沿,俯頭查看她小腿處的傷口:「是否師尊替你封了穴?」
「是的。」路映夕點頭回答。
「一旦解開封穴,毒素就會迅速竄行。」南宮淵眉頭攏起,似感到有些棘手。
「會否有風險?會不會影響胎兒?」路映夕直覺先想到腹中寶寶的安危。
南宮淵不作聲,沉默了須臾,抬起頭來凝望她,溫雅的俊容漾開一抹沉篤的笑容:「放心,我不會讓你承一分一毫的風險。」
被他的篤定感染,路映夕也展顏一笑。
「那麼師父打算割去傷口處的腐肉,還是吸出毒血?若是後者,只怕師父也會中毒。就選擇前者吧,不過還得勞煩師父再煎一碗鎮痛的湯藥。」路映夕看了看木托盤上的東西,只有外敷的草藥和內服的湯藥,並無銳利的小刀或匕首。
「你是病患,我是醫者,你應當相信我,而不是教導我該怎麼做。」南宮淵半玩笑地道。
「可是……」路映夕心生疑惑,待要細問,忽覺眼前模糊起來,腦袋漸漸昏沉。
「方纔的藥裡,我摻了一種近期新研製的迷散。」南宮淵的聲音低低淺淺的,像暖風吹過,一下子就又飄散了。
路映夕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但挨不住強烈的藥性,闔起了眼睛,只來得及逸出一句微弱的反對:「師父……切勿冒險……」
話音未完,她的身子軟軟傾斜,南宮淵伸手攬住,輕柔地放她於枕上。
靜靜地凝視她白皙清美的臉龐,他如古井般沉寂的黑眸泛起絲絲漣漪。他這一生,想逃開的枷鎖始終都逃不開,或許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但惟有一件事,他終於有了承認並堅持到底的勇氣。那就是,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