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四卷惟有東風舊相識 第二十二章 乍現轉機
    慕容宸睿終於移動了腳步,僵直地走到她身邊,緩慢地席地坐下,與她一樣背靠著廊欄。

    「還記得那支木簪嗎?」他輕聲地問,雙目緊閉了一下,再睜開時眼波沉寂晦暗,「朕贈你的支簪,並非原要給凌兒的那一支。朕未登基時曾對凌兒說過,『即便將來後宮佳麗成群,卻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這支髮簪』。」

    路映夕偏過臉,靜靜凝望他,沒有出聲打斷他的低語。

    「朕兌現了那句話,但巳是物似人非。其實早在送你髮簪的那日,朕就鐵了心與往昔告別,如果朕能更早一些狠下心來,也許事情不會演變成今日這般。」他的嗓音低沉得有些暗啞,幽幽緩緩道:「一直以來朕都不想做人們口中的『負心郎』,但終是負了凌兒的情。越想留住一分舊情,越留不住。」

    皎潔的月華下,他英挺朗逸的臉一半陷入陰影裡,如同幽沉的眼神一般黯淡鬱悒。

    「凌兒心氣極高,朕並不是不知。」話未竟,只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是朕的錯……」

    路映夕聆聽著,安靜不語,默默地伸出一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他徐徐轉過頭來,迎上她感傷的眼眸,突然傾身俯去,緊緊地抱住她。

    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是無聲的擁抱,兩人心中都是悲悵交集。

    世間事變幻莫測,不時令人感到猝不及防。當初你儂我儂的有情人,轉眼便成了憤恨怨憎的仇人,而當初爭鋒相對的敵人,令日卻成了相依相偎的眷屬。如何不叫人唏噓感慨?

    路映夕微微閉眸,心底滑過一絲酸澀。她從來都不曾介意過姚凌的存在,但如今她的逝去,自此以後她在慕容宸睿心中就永遠有了那一席之地,再不會有任何磨損,只會不斷昇華。

    菱唇輕啟,不禁逸出一聲淺歎。罷了,她現今也是生死難卜,何苦再想這些事。只要腹中寶寶能夠安然出世,她自己會如何巳不是那麼重要。

    慕容宸睿漸漸鬆開了手臂,抬眼看她,平緩道:「師尊一定能夠想到辦法解你的毒。」

    「如果不能呢?」路映夕淡淡揚起一抹笑容,帶著幾許自嘲。人死如燈滅,姚凌死前做的事,巳無法計較了。如果孩子保不住,她該怨誰恨誰?

    慕容宸睿抿緊了薄唇,眸光越發暗沉。

    「我的腿麻了,可不可以抱我回房?」路映夕若無其事地道,一手輕捶小腿。右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徹底麻痺,半點知覺都沒有,兩種毒素混和,果然奇毒無比。

    慕容宸睿不吭聲地將她橫抱起來,往客房走去。

    走到門口,才驀然憶起房內儘是毒蛇,一時腳步僵在原地。

    「去樓下吧。」路映夕輕聲道,心裡不由喟歎,她未曾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可她又怎能怪他?畢竟,那是他曾經愛過的人。

    慕容宸睿依言往木梯走去,步伐沉穩,但面上幾乎沒有一絲表情,似空茫又似悲涼。

    路映夕窩在他懷裡,亦心生幾分涼寒惆悵。

    …………………

    夜幕褪去,陽光普照,這間客棧卻依舊靜謐得如子夜。

    客棧的掌櫃和小二也許是昨夜受了驚嚇,棄店逃生。而段霆天,是趁機離開了吧?

    路映夕坐在房裡,逕自想著,如果師尊趕不及返來,她得準備哪些止痛藥材。鋸了一腿,往後她就成為半個廢人了,難道之前師尊所說的「一半一半」是指這個意思?

    慕容宸睿外出買食物,許久沒有回來,路映夕行動不便,靜坐床鋪等待大半個時辰,漸覺不對勁。

    正想單腳爬下床,忽聽外面傳來嚷嚷聲。

    「小徒孫,師尊我想到了!哈哈!」

    灰色身影在房門口一閃,眨眼間就站到了床前。

    「師尊,你想到了什麼?」路映夕沒有過早欣喜,疑問道:「鎮痛之法?」

    「對!」白髮老者笑瞇瞇地點頭,「小徒孫你放心,不會太痛,也不會流太多血,我想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讓我想到能讓你母子均安的法子。」

    「所以還是必須鋸腿?」路映夕心頭暗自一顫,她原本還抱著一絲絲希望,可終究是落空了……

    「這不是你提議的嗎?」老者覷她一眼,卸下背上的竹簍,擱在桌上,一邊道,「這些草藥是我天未亮就去摘的,你可別說你決定不截肢,準備和肚子裡的孩子一起赴黃泉了?」

    路映夕苦笑著搖頭,「怎會?這個孩子經歷了如此多的坎坷,依然頑強地活著,我作為人母豈能半途放棄?」

    「那就好。」老者滿意地頷首,摸著下巴沉吟道,「還需買幾把鋒利的小刀,再生個火,提前把內服的湯藥煎好。」說著一頓,掃視著房間,奇怪地問道:「慕容小子去了哪?自家夫人身中劇毒,他倒跑得不見蹤影了?」

    「他去街市買食物。」路映夕回道,微蹙起黛眉,不放心地囑托,「師尊,你去買小刀時可否順便尋一尋他?」

    「行我這就去,半時辰內定就回來。」老者乾脆地答應,轉身往外走,嘴裡還小聲地喃喃念叨道,「這慕容小子也太沒個交代了,一會兒非教訓他不可!」

    路映夕看著那灰色身影消失,眉心皺得更緊。慕容宸睿是否遇到了意外?莫非段霆天仍未死心?但為何不來對付落單的她?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個時辰,未見慕容宸睿回來,也不見老者返來,路映夕的心逐漸沉到谷底。

    「路妹妹。」房外,一聲慵懶的呼喚響起。

    路映夕頓時全身緊繃,警戒地暗暗攥緊雙手,掌心裡握藏著一嗅即會昏迷的毒粉。

    「路妹妹,你別怕,我沒有惡意。」段霆天出現在房門口,高大的身軀斜倚著門框,一派閒散隨意。

    「是嗎?」路映夕淡淡地回話。

    段霆天聳了聳肩,滿臉無奈,抬手往身後一指:「我是被他押來的。」

    路映夕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一望,驚詫不巳,下一瞬不禁地綻開笑顏。

    陽光的照耀下,一襲淺灰色的素袍似暈染著一圈光澤,煦暖而明媚。那一張溫雅清俊的臉龐,帶著淺淡的笑意,宛若春風拂過,沁人心脾。

    「師父。」喚出再熟悉不過的謂,路映夕莫名紅了眼眶。

    「映夕。」南宮淵踏入房門,黑眸如墨,泛著安定人心的溫暖光澤。

    「師父,你怎會在這裡?」路映夕忍下無端冒起的心酸感,微微一笑,問道。

    「西關戰事大定,且有靳星魄坐鎮,我就抽身來尋你了。」南宮淵回以微笑,眼角瞥了瞥後面的段霆天,再道:「先前收到了一些風聲,怕你會出事。」

    段霆天哼了兩聲,插言道:「南宮兄,你未免太卑鄙。你擔心歸擔心,也不必一見到我就直接下毒吧?現在你看到了,路妹妹完好無缺,快把解藥給我!」路映夕聞言轉眸細看段霆天,果然,他的眉心開始浮現一抹黑氣。

    「段兄,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宮淵語氣溫和,平心靜氣地道:「相識多年,我想我足夠瞭解你,映夕是否完好無缺,待我診斷之後自然見分曉。」

    語畢,他便向路映夕伸出手,搭上她的腕脈。

    把脈須臾,他的臉色越來越沉凝,目光不自抑地湧現痛色和怒氣。

    「段兄!」他突地回轉身,慍怒道:「你竟如此對待映夕?你忘記你曾應允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她性命?」

    「南宮兄,你也不能完全責怪我巳千勸萬勸,但路妹妹自己堅持要與霖國為敵。何況,我也沒有親自對路妹妹下手,是她的情敵找上門,我順便……而巳。」

    南宮淵按捺住憤怒,一甩袖不再理會他,大步走到桌邊翻看竹簍裡的草藥。

    「師尊果真尚在人間?!」他驚喜地自語。

    「是的,這些草藥就是師尊去採摘的。」路映夕接言說道。

    南宮淵難掩喜悅,轉頭對她道:「映夕,你的毒能解!」

    路映夕微愣,連師尊都解不了,師父卻能解?

    「師尊的性子還是與從前一樣。」南宮淵似覺膏笑皆非,唇角噙著清淡的笑,解釋道:「師尊必是想等到最後一刻才告訴你,給你一個大驚喜。」

    「當真能解嗎?」路映夕半信半疑地問。

    「能。」南宮淵篤定地點頭,墨玉般的眸子輕微一斂,藏住一閃而逝的複雜之色。

    路映夕吁出一口氣,心頭一塊沉重的大石落地,不由感覺輕鬆了不少。

    「師父,姚凌她……」憶起昨夜,路映夕又沉了面色。

    「我知道。」南宮淵的應聲極為輕微,幾不可聞,默然背過身去,對著竹簍裡的草藥,未再作聲。

    路映夕澀然一歎,不知還可說什麼,如果可以,寧可姚凌平安無事,至少這樣,不會有兩個男子感到悲傷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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