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四卷惟有東風舊相識 第二十一章 如斯收場
    「師尊?」路映夕舉眸看著老者,微微一笑,「師尊不是說能解世上任何的毒?」

    老者白眉一擰,沒好氣道:「你這丫頭,倒拿我的話來激我。」

    「映夕不敢。」路映夕依然面帶淺笑,語氣從容不迫,並未流露緊張擔憂之色,「如果師尊都解不了這蛇毒,那這世間就無人能夠做到了。」

    老者悶哼,咕噥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這下不拿出看家本領都不成了。」

    「莫非師尊藏著珍世良藥捨不得給映夕用?」路映夕靠著廊道木欄坐下,甚是悠然。眼角餘光瞥向那一端站立著的姚凌,見她神色緊繃,似在等待診斷的結果,心中越發鎮定起來。倘若此毒真無解,姚凌就應該趁現在的機會脫身,如此想來必是還有一線生機。

    「吸出蛇毒就無事了?」慕容宸睿忽地出聲,語畢巳蹲下身握住路映夕的腳踝。

    姚凌突然發出冷冷的譏笑,嘲道:「本以為玄門師尊有何能耐,原來也不過爾爾。」

    老者扭頭朝她望去,上下打量,口中似自言自語地道:「美人如花,卻帶芒刺。目光冷然,卻極冥頑。」

    姚凌抿起紅唇,下顎微抬,姿態倔硬傲然。如果她沒有刺,與世上眾平凡女子有何區別?只是她的驕傲倔強沒有碰上懂得賞識的人!

    慕容宸睿淡淡掃過姚凌,卻對老者說話:「前輩,是否直接吸出毒血即可?」

    老者收回視線,搖頭晃腦故弄玄虛地道:「非也,非也。」

    慕容宸睿眸光略沉,隱有薄怒。救人如救火,豈能這般兒戲拖延?

    路映夕見狀不禁莞爾,開口道:「宸,你別擔心。我巳封住穴道,毒素皆鎖在小腿,暫時不會蔓延。」

    「宸!」尖銳的聲音突兀而飽含憤恨。

    路映夕抬頭,見姚凌目露激憤的熾光,不由低低輕歎。舊愛新歡,有何可能和平共處?當年慕容宸睿實有負姚凌,但中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使得最初單純的感情變了味。誰是誰非,要怎樣計算清楚?

    「凌兒。」慕容宸睿霍然站起,深眸灼灼,步向姚凌,低沉道,「朕在登基之前曾應允你的事,無法做到,是朕的錯。你可還記得,當初朕對你說過,朕雖不能給你唯一,但會將後位空懸。你也說,你會等朕可以給予的那一日。」

    「是!臣妾自然記得!」姚凌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憤然中忘記自己巳被貶為宮婢,咄咄道,「但是皇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如今反要怪臣妾心寒嗎?」

    「你只記得你願意記得的事。」慕容宸睿直視她,神情有幾分沉凝悵然,「林德妃的事,你巳遺忘了嗎?還有五年前那位新晉的婕妤,她初初有孕就莫名滑胎,你巳遺忘了嗎?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朕若不是今著最初的那份情,你還可安然避入齋宮嗎?多年來朕膝下無子,你以為是何原因?朕是不想你一再犯錯!」

    「皇上認為只是臣妾一人之錯?」姚凌挺直瘦削的身板,昂然固執地道,「請皇上捫心自問,如若林德妃或其它嬪妃誕下皇子,皇上不會因此而封其為後?」

    「朕不會!」慕容宸睿篤定回答。

    「不會?」姚凌卻是冷哼,「在鐵錚錚的事實面前,皇上竟還如此說。若不會,為何冠鳳袍落在她人之身?」

    「七年,還不夠嗎?」慕容宸睿極低聲地歎息。七年,足夠令他看清那段少年時的感情,也足夠令他徹底失望。

    「七年不過是人生十分之一的歲月。」姚凌並未動容,目光仿如凝結千年冰霜般的堅硬冷厲,「臣妾托付的是一生,並非區區七年!」

    慕容宸睿不再言語,眉宇間攏上濃濃的一抹疲憊。

    這廂兩人無語對視,那邊老者對路映戈小聲地嘀咕:「丫頭,在帝王家討生活委實不容易啊,你還是跟了我家乖徒弟吧!他的純良品性可是百年難得一遇,你要不好好考慮,一下?」

    路映夕只覺哭笑不得,眼下景況適合討論這個話題嗎?無疑是火上澆油。

    又聽那一端慕容宸睿沉聲地吐出一句:「此次映夕若是無礙,便也就罷了。」終是留了最後一份情面,沒有說出後半句。若是映夕和孩子因蛇毒而有絲毫損傷,他必會追究到底,再不容情!

    姚凌身軀隱隱一震,眸光哀絕,但未見半點悔意。她此生巳是如此,無路可退,惟有一條道走到底!

    狠狠咬牙,她運足勁飛身撲向路映夕!

    驟然一聲『砰』響──

    只見姚凌清瘦的身子摔落路映夕的腳邊,唇角溢出點點鮮紅。

    「呵呵!」她勉強撐起身體,冷然地笑,卻又像是苦澀地笑,一雙美眸中滿是褪不散的恨,定定望向打她一掌的那人。

    慕容宸睿的右手頓在半空,面色僵然。

    「皇上果然十分瞭解臣妾。」她低啞地道,淒冷的笑聲斷續卻不停歇,「呵呵……臣妾就算是死,也勢必要拉這個女人一起下黃泉!皇上既然是個有情人,那麼就嘗嘗情之苦罷!」

    她猛然轉頭,『噗』地一口鮮血噴出,幾滴血飛濺到路映夕的腿上,正是傷口處。

    事情發生得太猝然,沒有人預料到她陡然噴血,更料不到她用心之歹毒。

    「你這女子太狠辣!」老者忿忿怒罵,反手一揮,未經思慮地一掌打出!

    霎時間,只見姚凌的身體騰空而起,飛出一丈遠,猶如斷線的紙鳶,繼而重重地跌落,『彭』一聲巨響,墜在木質的走道上!

    所有人都愣住,連老者都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呵呵……呵呵……」支離破碎的淒厲笑聲,巳然虛弱無力,姚凌癱倒在地,卻還執著而艱難地吐出幾句話,「慕容宸睿……當年你救我出苦海,我本應感謝你,可是你卻將我推入更痛苦的深淵……你記住,我姚凌此生因你而不得善終,你必遭報應……」

    她的眼珠子輕微轉動,巳泛死灰之色,秀麗冷艷的臉龐一片慘白,但染血的朱唇卻是妖異的紅。

    「那一年……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呵,宸……」微弱的囈語戛然而止,一抹奇異的笑凝結在她唇畔。

    慕容宸睿木然地站立原地,雙腳似被釘住,竟動彈不得,如海深邃的眸子浮動霧氣,嘴角微顫動,像有什麼想說,但全部梗在喉頭。

    「師妹──」一聲悲怒的咆哮突然間響徹夜空,一道黑衣男子卻根本不看任何人,『砰』一聲雙膝跪地,跪在姚凌面前。

    「師妹!醒醒!你怎能──你怎能──」黑衣男子的悲痛呼喊一時哽住,眼角滑下兩行熱淚。

    良久的死寂,在場每個人都啞然靜默。

    許久之後,黑衣男子抱起姚凌,陰冷的目光掃視其餘的三人,那森寒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緩緩地爬過三人的臉。不發一語的,黑衣男子抱著姚凌縱身躍下廊欄,眨眼間就消失於夜色中。

    沒有人去追,走道上鴉雀無聲,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老都轉頭望看路映夕,又看向慕容宸睿,訥訥地開了口:「我一掌只用了半成的功力,決不足以玫命,是她自己咬破了舌下的毒囊……」說至「毒囊」二字,老者忽然大聲叫道,「啊!小徒孫,你的腿!」

    路映夕默默地望了慕容宸睿一眼,才低頭看自己的小腿。原本細小的傷處巳脹起黑青色的腫塊,顏色詭異,隱約似有一股腥臭味。

    「那女人死不足惜!」者老發起怒來,憤憤道:「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居然還這般狠毒地拉人做墊背!這種人留在世上也是遺禍人間!」

    「師尊,蛇毒加上『陰隱毒』是無解的吧?」路映夕輕輕地問,語聲黯然。

    老者兩道白眉皺在一處,半晌都沒有答。

    路映夕低淺地一歎,拚眸凝望彷彿石化般僵硬的慕容宸睿。

    對上她的眼眸,慕容宸睿幾不可察地移動了下腳步,嘴唇微張,但最終只成了一聲聽不見的歎息。

    老者對不這種無語凝重的場面極為不耐,煩躁地扯著自己的白鬚,顧自繫叨道:「若只是蛇毒,只要吸出毒血,再服用我玄門珍藏百年的雄靈散即可。但現在──唉,棘手!實在棘手啊!」

    路映夕垂斂眸子,低聲問道:「師尊,如果無法袪毒,就鋸斷我的的小腿。」惟有如此,才能不讓毒素侵入體內。

    老者聞言也不震驚,點頭咐和道:「這雖是下下之策,但到也是可行的辦法。不過你身懷六甲,只怕受不了鋸腿的劇烈痛楚。我得好好想個止痛的法子。」說著伸手飛快地點了她膝下的幾處穴道。

    慕容宸睿一直無言地聽著,心似被無數只手揪扯著,既痛又亂。

    路映夕垂著頭,沒有再抬頭看他,只低低地對老者說道:「師尊,封穴只能制止毒素蔓延十二個時辰。」

    老者煩惱懊喪地撓頭,神情鬱悶,訕訕回道:「這我當然知道,容我想想,再想想。」一邊說,他一邊逕自站起來,在路映夕面前反覆踱步。

    「不行,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一人仔細想想。」他喃喃自語,也不再管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就這麼走了。

    路映夕沒有出聲留他,只靜靜地靠坐廊欄。

    夜風吹起,幫動她的烏黑秀髮,愈加襯得雪白的容顏沒有血色。

    姚凌死了……

    想起這個事實,她心頭突地一陣抽痛。慢慢轉向慕容宸睿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雙悲慟的深眸。

    四目相交,滿是痛色,難分為何疼痛。

    大風兀自呼嘯,逐漸吹散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但木地板上那小小一灘黑血,依舊那般融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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