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路映夕抱著自己蜷在角落,淚水濡濕了裙角,但哭聲低微,只有喉嚨裡發出微弱的抽泣。
忽然間想起母后薨逝的那一年,觸目所及皆是白淒淒的縞素,那時她剛滿五歲,由隨侍的老嬤嬤牽著,進入皇族靈堂。她尚年幼,不知死亡意味著什麼,只知母后不見了,故而急急找尋。靈堂中央的那一具晶瑩冰棺,便是她最後看見母后的地方。那一日,父皇對她說:「夕兒,父皇今後會加倍愛拍你,連帶你母后的那份疼愛一併給你。」
半敞的紗窗吱呀輕響,陣陣清風捲入居室裡,帶著深秋的寒意掠動一室冷涼。路映夕微微瑟縮,益發覺得蕭索發冷,便將淚濕的臉龐深深埋進了自己的雙手中。
巳入夜,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沒有掌燈的內居漆黑幽寂。
當晴沁托著鑲嵌夜明珠的玉盤前來時,驀然一驚。
路映夕捲縮的身姿似石化般僵硬,一動不動。
「娘娘?奴婢前來領罪。」晴沁輕輕地道,秀麗面容巳無絲毫驚慌,只餘下微冷的沉靜表情。
寂靜許久,路映夕緩慢地抬起臉,被淚水清洗過的眸子如皎月清澈,可又含著顯而易見的縷縷哀傷。
晴沁心中暗自發怔。公主哭過?難道是因先前和皇上不歡而散?公主莫不是也愛上了皇上?
路映夕慢慢站起身,雙腳發麻得失去知覺,不由失衡地趔趄。
「娘娘!」晴沁忙上前扶住她,攙她到軟榻上坐下。
「小沁。」待坐穩,路映夕終於開口,聲音沙啞暗沉,「做完這件事,你就回鄔國去。」
「不知娘娘要奴婢辦何事?」晴沁低眉垂眸,溫順地問。
「你過來。」路映夕示意她靠近,然後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便就止了聲。
晴沁身子隱隱一震,目露駭然:「公…公主……」
路映夕擺了擺手,倦怠道:「退下吧。」
晴沁滯頓半晌,默默將夜明珠懸掛壁角,再行禮退了出去。
明朗柔和的光澤照亮整室,路映夕微瞇眼眸,感到不適。倏地反手一掌揮去,只聽『咻』地聲響,那名貴奢華的夜明珠穿透紗窗,直飛出寢居外。
眼前又恢復了黑暗,她幽歎一氣,手捂左胸,側身躺於榻中。
神思混汋地過了良久,才漸漸陷入夢鄉。她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容易疲憊,胸口也總是悶悶地抽疼,這是逐日衰弱的徵兆嗎?
她睡得並不沉,感覺得到身邊有人走動,可是眼皮異常沉重,睜不開眼。
那人輕輕地坐在她身旁,低沉地喚她:「夕。」
她想回應,想睜眼看一看是何人這樣稱呼她,但頭暈胸窒,冷汗遍體,怎麼也醒不過來。
一隻溫厚粗糙的大手拂上她的額頭。似在為她擦拭冷汗。動作那般輕柔,彷彿怕會碰碎了她。
「日子不多了朕又何苦與你鬥氣。」那人自言自語,長長地歎息,「你也應該放下心頭所有負擔,安安樂樂地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時日。」
溫熱的手指觸摸上她腕間的脈搏,那人又是一聲低歎:「脈象紊亂且虛弱,看來南宮淵所言不假。」
模模糊糊的,她又聽見他說:「當真是紅顏薄命?朕現在倒寧願是紅顏禍水,遺害千年。」
她覺得有些想笑,但是心口痛得厲害,令她昏沉無力。
「其實朕都不知到底看上你什麼。」那人突然輕笑,帶著自嘲之意,「朕自詡英明,不受女色迷惑,但說穿了也不過如此。」頓了頓,他沉穩住語聲,低低道:「早在大婚那夜,掀開紅帕錦蓋的那一刻,朕就被那驚鴻一瞥震懾住。因為心頭震動,朕便刻意不再看你。可是只那一眼,也巳經叫朕印象深刻。」
她迷濛地聽著,恍惚地疑惑,何事令他印象刻?
「朕見過無數美人,有嬌柔嫵媚的風情,亦有甜美可人的清新,更不乏冷冽高傲的倔強。你雖容色出眾,但也不過是一具精緻皮囊罷了,照理並不足以迷惑朕的眼。後來朕也將你拋諸腦後,不去多想,直至再接近,那種特殊的吸引與悸動又重新縈繞於朕心。近來,朕有些想明白了。或許這就是天生宿命,沒有道理可循,但不容抗拒。」
她想笑他何時也信了天命之說,卻始終開不了口,腦袋裡似灌了鉛,重得發疼。
「映夕?!」他的聲音倏然提高,似乎緊張急切,「你怎麼了?別咬傷自己!放鬆!」
伴著頭疼,她的心房也劇痛起來,如被尖刀一下一下錐鑿,痛楚瞬間侵入四肢百骸。她聽到自己狠狠咬牙發出『喀喀』的怪異聲響,可卻控制不住。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捏著她的雙頰,強硬地撬開她的唇齒,防止她無意識地咬傷自己的舌頭,然後果斷地將手臂塞入她口中。
她全然沒有思考,張嘴立刻咬住。鋪天蓋地的劇疼痛如洶湧的潮水般將她整個人緊密包圍。口腔裡慢慢溢滿了血腥味,她渾身戰慄,腦中巳無神智,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挨不過這次病發了!
「映夕,撐著!」
有人將她抱起來,一掌抵在她的背心。
「就算武功盡失,朕也會救你!」
話音未完,綿延不斷的汨汨真氣巳輸入了她的體內,短暫性地抑制住她的苦痛。
她腦中有片刻的清明,就在這一剎那,她信了他,終於相信了他。
可是,很快的,她又墜入刀絞般的痛楚深淵。而背後那股強勁醇厚的內力穩穩地注入,不曾移離。
「皇上……不可……」她費力地擠出幾個字,但終是有心無力,頭一歪,徹底昏厥了過去。
「映夕!」挾著咆哮的呼喊驟響,震徹樑頂。不容錯辨,那是恐慌失去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