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盤踞於義莊屋頂,神情皆是謹慎備。
「在此等我。」路映夕以唇語無聲說道。
范統炯目大睜,瞪她一眼,極不贊同她輕舉妄動。
「我去查入口所在。」路映夕悄聲又道:「你若隨我下去,會拖累我。」
她並非故意說這樣的話,但若不這麼說,范統不會聽從。
范統沉默,但卻橫眉怒對,路映夕不由綻出微笑。她未再滯留,輕地躍下屋頂,眨眼間便消失於濃重的夜色中。
這座義莊佔地頗大,後院尤為敞空蕩,一眼掃去只有蒼翠大樹和一口古井。
路映夕屏息,小心翼翼地貓腰摸索。出於多年精研奇門五行的直覺,她預感入口的機關就在這落裡。
藏身於井邊的一捆大樹後,路映夕微微蹙眉,心中有種怪異感。這義莊裡,竟連看守的人都沒有,鴉雀無聲,猶顯陰森詭譎。
她不敢貿然四處兜轉,抬眼觀八方,觀察週遭環境。敏銳目光正落在那口破舊古井上,卻突然聽聞一陣異常風聲。
她頓時渾身一凜,抬眸看去,只覺疾風似電,夾雜一況銀光,飛射向屋頂!緊接著,便見范統在屋瓦上滾了一圈,直墜地面!
路映夕心道糟糕,定睛細看,卻見范統利落地凌空翻身,穩穩落地。
心下稍寬,她當機立斷地緃身躍向范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速速退離。
身後怪風仍響,細微而急促,咻咻擦過他們兩的衣角。直至離義莊甚遠,那連綿不斷的暗器才追蹤不上,四周氣息轉為平靜。
在一條幽暗的巷子裡,兩人停住了腳步。
「妳──」范統低低出聲,但又哽在喉頭,麥色臉龐似乎泛起可疑的潮紅,臂腕用力一抽,從路映夕手中掙脫。
「范兄沒事吧?」路映夕泰然自若,淡淡淺笑。
「沒事。」范統啞著嗓子回道,舉目看她,「只怕我們一進入義莊,就巳經被人發覺。」
「嗯。」路映夕應了一聲,沉吟道:「修羅門的高手確實深不可測。如今打草驚蛇,再闖亦無可能。」
「那麼先且回去,這件事就交給范某繼續查探。」范統皺了皺劍眉,琥珀色的眼眸深了幾分。她是千金之軀,本就不應親身涉險。
「好,回去。」路映夕應得乾脆。
范統反倒疑慮起來,掃了她一眼。
路映夕輕笑,道:「我巳經查到想查的車西。」
「查到了什麼?」范統不解。方才明明什麼也來不及做,就被人發現了行蹤。
路映夕但笑不語。按照修羅門的一貫做法,有人潛入他們老巢,他們必定會狙擊到底。可是剛才的暗器不過是警告之意。這說明他們早巳收到風聲,近日會有人上門。想得再深一層,即是姚賢妃暫時不想與她撕破臉,不想擊殺她或皇帝派出的人。姚賢應是沒有料到她會出宮親自查探。種種跡象,都足以證明,確實是姚賢妃和修羅門擄走了師父。既然如此,她也無需冒險再入修羅門,只需從姚賢妃身上下手便可。
而最重要的點是,修羅門入口機關的位置所在,她巳有了九成把握,但目前她人單力薄,尚不是時機。
「那就即刻回去吧。」范統不追問,只想盡快護送她回去,以防有失。
「天還未亮。」路映夕彎起菱唇,漾開興味笑容。
「是何意思?」范統又皺眉,覺得她十分麻煩。
「出來之前,我應允過,天亮回去。現在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難得外出,我要到處逛逛。」她說著,好整以暇地看他。
「夜深人靜,有什麼好逛?」范統心中不滿,故而語氣不佳。
「范兄,你時時可外出,所以不覺得外面世界有何稀奇。但我巳經很久不曾呼吸過外面的空氣。」路映夕笑著道,眼神卻是懇切而悵然。
范統一時無言。他也明白,宮中女子猶如金絲雀,被因於金貴鳥籠中,不得自由。思及此,心似瞬間軟了一分,但口中還是冷冷淡淡道:「不知路兄想去哪兒?」
「京都可有好玩的地方?」路映夕好奇地問。想來令人唏噓,她嫁入皇朝這麼久,只曾與皇帝微服出巡過一次,而且僅到過城門而己。
「好玩?」范統琢磨著這二字,搖頭回道:「集市店舖早巳收攤,這個時辰,除了……」他一頓,下結論道,「沒有什麼地方可玩,還是回去吧。」
「除了什麼?」路映夕揚唇一笑,直言問道:「這個時辰,是不只有青樓酒肆還在招待人?」
聞言,范統眼角一抽,抿唇不屑回答。
「范兄,難道你不曾去過那些煙花之地?」路映夕繞著他踱步,故意打量著他,「范兄守身如玉,莫非心裡早有意中人?」
「守身如玉是形容女子!」范統忍不住惱火,沒好氣道「君子坦蕩蕩,應當潔身自好,那種不應去的地方,本就不該去!」
「看來範兄是個絕世好男人。」路映夕調侃笑道:「以後范兄妻納妾,我定當送上厚禮。」
「娶妻便足矣,須納妾。」范統隨口回道,然後向她拱手一禮,「先謝過路兄的好意,范某不貪圖貴重厚禮,只要一句祝福就足夠了。」
「你肯定你不會納妾?」路映夕不禁凝眸注視他,認真問道,「你確定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四國的民風相近,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而女子亦可改嫁。信奉專一的人,尤其男子,這世間實在太少。
「家裡有一個女人也巳經很麻煩。」范統如此回道。他不曾愛過人,但他相信自己,若有那麼一天,他會全心對待,永不變心。
「說得很有感悟似的。」路映夕笑了笑,心中有些酸澀。若所女人多,當屬帝王家,而麻煩亦是最多。
「在宮中日久,多少也看到了一些事。」范統沒有顧忌迂迴,但只是點到即止。他有幸蒙皇上引為知己,的確知道了不少宮闈事。其實做君王並不容易,不僅背負著攘外的責任,還有安內的義務,肩頭所扛的重量,非常人可想像。
「范兄可還記得,你久我一個故事?」靜謐暗巷裡,兩人相視而立,似在茶樓閒談般的散漫。
「記得。」范統頷首。
路映夕不催促,凝望他,等著他敘說。
可是,范統不語,眉頭漸漸鎖緊。
「范兄?」路映夕喚了聲,驚覺不對勁。他的面色似開始轉為青紫?
范統不吭聲,伸手摸了摸後背,感覺有點酥麻,又似失去佑覺般的僵硬。
路映夕凜了神色,走至他身後,細看他的衣衫。沒有滲血,衣料也未裂,她抬手探去,觸上他的背脊。
范統一震,不自在地低聲道:「在屋頂時,我大概中了暗器。」
「你怎麼不說?!」路映夕震驚。這樣看來,這暗器應是十分細小,如棉針般深入人體。
「當時我只覺微微一痛,以為是暗器擦傷皮肉,沒有留意。」范統羞愧垂首。先前情況危急,她又拉住他的手,那一瞬的膩滑觸感令他分心,沒有深思異狀。
「讓我看看。」話落,路映夕袖中的匕道巳滑出,動作迅速地割開他後背的衣衫。
「不可!」范統低呼,急急避了開,「男女授受不親!」
路映夕不理會他,強硬地捉住他的手,搭上腕脈。
范統使勁掙脫,額角巳泛起一層泠汗。
「暗器有毒。」路映夕鬆手,輕歎道:「范兄,你還剩三日的命。」或許她估計錯誤了,姚賢妃和修羅門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以毒傷人,欲要借此警告她莫再多事追查。如困今次前來的曦衛,曦衛必會自盡殉職,但范統並非她的死士,而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毒發身亡。
「范某技不如人。」范統苦笑。他原本自豪自己武功精深,但此次卻馬失前蹄。她的內力,顯然高於他,才能無聲無息不被人發覺。
「放心,毒性不伝立時徹底發作。」路映夕溫聲安慰,再道:「你且自行護住心脈,莫讓毒素竄行。暗器應是銀針,我必須馬上替你逼出,否則銀針遊走體內,會十分危險。」
「有勞。」范統的聲音平穩,心底卻百味雜陣。原是要保護她,誰知卻需要她救他。
路映夕再次行至他背後,雙手輕旋,掌心貼於他的背。過了須臾,她皺眉收回手。
「尋不到銀針在你體內的何處,無法以內力逼出。」她無奈說道,目視著他肌肉糾結的健碩寬背。
「如果天意如此,也就無謂勉強。」范統淡淡回道,沒有絲毫驚懼。他一介孤家寡人,無牽無掛,生與死他看得並不重。
「有其它辦法。」路映夕歎口氣,徐徐道,「我巳看見針孔的位置,應能自此處吸出銀針。」
「萬萬不可!」范統倏然轉頭,炯炯盯著她,「一則男女授受不親,二則倘若銀針上余留殘毒,路兄亦會中毒。」
「又是男女授受不親?」路映夕故作輕鬆地綻唇而笑,打趣道,「為了這六個字,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范統的神情卻是異常正經,語氣低沉:「名節,對女子來說,比性命更重要。何況,若令路兄中毒,范某又如何向恩人交代。」
他口中的『恩人』自然是指皇帝。不過他對女子的名節,似乎出乎尋常看重。路映夕暗自思忖了會兒,才抬眸望他,悠悠道:「罷了,回去再想法子。」
「嗯。」范統低低應一聲,率先舉步而行,步履巳有些虛浮。
路映夕輕輕搖頭歎息,跟上前去,猝然出手,點了化背後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