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膽子,竟敢消遣朕!」皇帝惱道,忽地大步趨前,伸手在她臉上胡覓擦抹。
她左閃右避,不自禁輕笑出聲來。他以為能看見她變裝後的別樣風采,她偏要扮丑唬他。
「當個俊公子不好?」皇帝沒好氣地斥道:「在心害朕失了晚膳胃口,妳好惡毒的心思。」
「皇上,這也算惡毒?」她不以為忤地笑,敏捷地閃過他又探來的大手,「臣妾是要出宮辦事,可不是嬉耍玩樂。」
「讓朕一睹妳男裝的清秀模樣也願意?」皇帝微慍地橫她一眼,心下卻無一絲怒意,甚至有些愉悅。他喜歡她這般開朗笑鬧的樣子,有一點點狡黠,又有一點點無邪。他越來越覺得,她是一個多變的女子。平時沉靜鎮定,跳舞時風情萬種,玩笑時頑皮可愛。就好像那一支驚鴻舞,丰姿變幻,引人欲要一窺再窺。
「皇上有這愛好?」路映夕故意露出質疑的神色,上下審視他。
「並沒有!」皇帝配合著她,大聲辯駁,「朕正常得很!」
她呵呵直笑,話語溫軟,卻是犀利:「皇上若無偏愛,又怎伝急於看臣妾喬裝?」
皇帝倏然靜默,摩挲著下巴沉吟,半響才道:「若非朕心中清明,倒要以為妳介意吃醋。」
「說不定臣妾真是吃醋呢。」路映夕略斂了笑,輕淡回道。方纔的隻字片語,巳足夠她猜測出,曾經化作男裝的女子應是姚賢妃。
「如果是,朕會感到很欣慰。」皇帝微勾薄唇,那優美的唇線依稀掠過一道澀然的弧度。他與她之問,情愫朦朧不明,卻極具力量,無聲無息地入侵他的心房。他並不是愛不起,只是怕了愛,尤其愛這樣一個注定將與他敵對的女子。
「皇上不厭煩醋勁大的女子麼?」路映夕舉眸望他,問得有幾分隱約的認真。
「厭煩。」皇帝如實回答,但又道:「如同小酌怡情一般,凡事都不該過了度,否則就會失去最初的趣致。妳冰雪聰明,應知這個道理。」
路映夕輕點了頭,接言道:「臣妾明白,酗酒傷身。人貴自知與自制,若過於放緃自己,便會養大了心魔。」
皇帝讚許地微笑:「映夕,妳所懂得的,比許多女子多。有時候朕會忘記,妳還不足十九歲。」
「其實臣妾懂得的道理,大多女子也都懂。說易做難,這句話對每個人都適用。」路映夕沒有自得,語氣平和淡然。
「朕希望,當需要做時,妳亦會如現在這般明理。」皇帝說得頗為語重心長。
路映夕卻淡淡搖頭,道:「皇上高估臣妾了。臣妾也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所期盼的,與其它女子無異。」假若易地而處,她雖不會像姚賢妃那樣偏激固執,但也會同她一樣感到失望傷痛。
「妳所期盼的,是什麼?」皇帝深望她,眸光幽沉。
「世間女子最期盼的,不都是一個可倚賴終生的良人麼?」她輕聲答道,眼底閃過一抹惆悵。如果她與師父並非師徒關係,師父可會是她的良人?像師父那般溫和儒雅的男子,誰做了他的妻子,一定能夠幸福一生吧?
「如何才算是良人?」皇帝再間道,目光暗了幾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良人當如是。」她笑了笑,明眸璀璨,「而且,只能推攜一人之手。」
「朕明白。」皇帝頷首,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只問道:「倘若實現艱難,不能達成,又當如何?」
「這世上的路,不只一條。若是此路不通,便應轉道。」路映夕語聲輕柔,卻堅定清晰。
皇帝不由歎息:「妳的性子,亦是極強。」
路映夕未否認,淺笑望他。不知何故,他遇上的女子似乎是倔強性烈。或許,他內心偏愛的即是這類女子吧。
「時辰不早了,朕宣小范前來,預先交代事宜。」皇帝無意再談論下去,面色淡薄,轉身步出了內居。
……………………
夜幕低垂,月上梢頭,涼寒似水。
路映夕穿著一身衛服,跟在范統身後靜默隨行。
范統臉色古怪,尚在回想剛才見到她時的情景。
先前他去宸宮面聖,看到皇上身旁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黑臉黑子,原本沒有多作留意。待到那人開口說話之時,他才發現居然是皇后。他何止是感覺訝異,簡直是震驚。她把自己的麗容毀得可真夠徹底!尤其頰上那顆顆黑痣,長著稀疏毛髮,醜陋不堪,仔細一看,甚至有點令人作嘔。可是,她的眼睛還是那般明亮。彷彿天上繁星,燦爛光耀。
兩人沉默無言地行至北側門,有皇帝手諭開路,順利無阻地離開了皇宮。
離宮門稍遠,到靜僻無人處,路映夕才笑瞇瞇地出了聲:「有勞范俠士了,不如我們約好寅時在此相見,屆時再一同回宮。」
范統扭頭看她,月光下她一口潔白貝齒似閃著光澤,反倒讓人忽略了她膚黑猊怪。
「范某曾應允過皇后,若能力所及,就必會保護皇后周全。」范統神情冷然,一貫的不芶言笑。
「要陪同我一起也可,但你該改口了,不然驚壞路人。」路映夕粗著嗓子道。
「是,夫人。」范統頓首,依言改口。
「夫人?」路映夕好笑地睨他一眼。
范統僵了僵,不自在地咳了聲,重新喚道:「路兄,未知接下來要往何處?」
路映夕滿意地點頭:「范兄,你可聽說過修羅門?」
范統頓時一凜,驚疑看她:「路兄莫不是想夜闖修羅門?」
「不是闖。」路映夕揚唇微笑,閒閒道:「是劍潛進去。」
「妳瘋了!」范統脫口直斥,旋即又覺失禮,訕訕道:「單憑妳我二人之力,潛入修羅門必死無疑。」
「為何?」路映夕神色從容,心中顧自思忖,姚賢妃早年脫離了修羅門,其父亦巳身亡,但此殺手暗盟仍屹立江湖。這幾年來,如若姚賢妃私下有外力協助,必定和修羅門有關。
「修羅門的殺手,無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范統皺起劍眉,似覺任性且無知,諄諄訓誡道:「而且,修羅門之中機關遍佈,決不是能輕易潛入的地方。其門人手段皆是狠辣,那些機關並不是攔阻囚人之用,而是趕盡殺絕的厲害埋伏。」
「那又如何?」路映夕散漫再問道。
范統眉頭扭緊,加重了氣,道:「范某知兄輕功非凡,內力深厚,但機關陣法防不勝防,切勿意氣用事,逞強而為。」
「范兄不敢去?那就在這兒等我吧,我去去就來。」路映夕笑看他,其實有他同行也不錯,他為人重義,若遇危難,他絕不會棄她而逃。
范統無語良久,生了幾分怒氣,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來:「妳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路映夕點頭,閒散中帶著不容錯辨的決絕毅然。姚賢妃不可能把師父囚在宮中,因為若無密道,要從宮外暗渡一個人進齋宮,實屬難事。排除了皇宮,剩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修羅門。所以,即使修羅門是龍潭虎穴,她也必須去。
「好!」范統低喝一聲,目光炯炯,盯視著她,「就甲范某去!」
「你一個人去?」路映夕略感詫異。她親自出馬就是因修羅門太凶險,曦衛不足以勝任。而范統武功雖高,卻不諳奇門五行,也是入不了修羅門,這一點,范統應該心裡有數。
「范某不能讓皇……路兄冒險。」范統神色堅毅,沒有一絲畏懼,大有視死如歸之態,「寅時,在此相見。如果范某沒有依時返來,請路兄自行回去。」
路映夕定定看他,不由好奇,問道:「范兄,你所效忠之人並不是我,為何甘願捨命?」
「范某所效中之人,要范某保護路兄,范某就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巳。」這番酸儒的話,從范統口中說出顯得異常鏗定真誠,他頓了頓,補充道:「何況,范某曾輸給路兄一個賭約。大丈夫言而有信,范某不會食言背信。」
路央夕歎息著搖頭。這樣純良忠厚的人,實在珍貴難得。
「路兄不信范某?」見她搖頭,范統兩道濃厚劍眉又皺起,瞠目瞪她。
「信。」她輕輕回道,繼而綻唇一笑,「那就一起去吧。你可不要與我再爭論,不然天就要亮了。」
「不行!妳不可以去!」范統堅持地盯著她。
路映夕笑容漸深,卻不睬他,逕自腳尖一點,緃身飛掠。
范統一怔,狠狠瞪著她的背影,而後迅速展開輕功追上。
夜幕下,兩道影子疾行於民宅瓦頂,猶如一陣晚風,吹過便就無蹤。
路映夕早前巳經得到消息,也研究過京都地形圖,知曉修羅門的確切位置,但當真正到了修羅門的總舵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竟是義莊!大屋前白綢披掛,燈籠隨風輕蕩,燭火幽幽搖拽,甚是陰森。
她相信曦衛查探的訊息不會出錯,那麼,修羅門是在犬莊的地底?地下石宅?真如名字一般,修羅地獄,氣勢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