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在後的小太監不安地搓著手,垂頭囁嚅道:「皇后恕罪,奴才巳經氻阻賢妃娘娘,但是…但是……」
路映夕面色鎮定無瀾,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那小太監逃命似地急急退避。兩宮娘娘即將大戰,他一個卑微奴才可不要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姚賢妃,深夜不眠,倒是好興致。」路映夕慢悠悠地開口,泰然自若。
「如果不是臣妾及時趕來,只怕皇后娘娘巳經犯下彌天大罪。」姚賢妃神色冷凝,鳳目中一片深沉。
「如此說來,姚賢妃是有心幫本宮了?」路映夕淡淡一笑,隨意問道。
「皇上金口巳開,要囚南宮神醫三日。皇后也不想抗旨犯上吧?」姚賢妃掃了動彈不得的南宮淵一眼,眸中似起了複雜波動。
「本宮自然不敢如此大逆不道。但有人卻膽大包天,擅改皇上旨意,加用酷刑。」路映夕面色漸冷,語氣轉為肅殺。
「何人這般斗膽?」姚賢妃波瀾不驚,淡然再道:「不過臣妾現在卻是親眼看見,皇后私放南宮神醫出天牢,而且欲要帶人離宮。單是這一點,皇后恐怕訧難以向皇上交代。」
「姚賢妃這是在威脅本宮?」路映夕暗暗蹙眉,聽此話意,姚賢妃似乎另有所求?
「臣妾不敢,只請皇后讓南宮神醫速回天牢,以平事端。」姚賢妃面無表情,又添一句,「有些事,不宜追究,臣妾自不會多嘴。」
「姚賢妃的意思是讓本宮也不要追究?」路映夕揚唇冷笑。原來,是這樣。
姚賢妃頷首,抿不語,眸光似刃,再次掠過南宮淵。
「但,如果有下一次,又當如何?」路映夕盯牢她,要她許一個承諾。事情巳經很明顯,姚賢妃不是想置師父於死地,而是要活生生地蹂躪虐待!
「往後的事,誰又能預知?」姚賢妃並未軟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此刻看起來異常陰森。
路映夕呵呵輕笑,明眸清亮,緩緩道:「姚賢妃,今日的事,就算鬧到皇上面前,也未必只有本宮一人理虧。」
姚賢妃唇角緊繃,鳳眸中迸出縷縷寒光,略作妥協道:「好,就依皇后所言。」話中深意,巳然明朗。
「來人!送南宮神醫回天牢。」路映夕揚聲一喝,甚是果決。師父受的苦,只能以後再討回來。如困現在真要找皇帝做主,估計皇帝也只會偏袒姚賢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她轉身解開南宮淵的穴道,輕聲道:「師父萬萬要保重。請不要讓映夕一再擔心。」
南宮淵低聲歎道:「映夕,師父連累妳了。」
路映夕輕輕搖頭,語意堅定:「映夕知道師父有苦衷,只希望師父能為自己多著想。有些事,不應由天,而應由人。」
南宮淵未接話,堂外那小太監縮頭縮腦地進來,躬身恭敬道:「南宮神醫,請。」
待到兩人離去,藥堂裡只剩下二個女子佇立對視。
「姚賢妃,師父與妳有何仇怨?妳三番四次與師父過不去,當真覺得師父軟弱可欺?」路映夕索性把話說開,不再顧忌。
「南宮淵,是臣妾的同胞兄弟。」姚賢妃突然蹦出一句話來。
「妳是師父的親妹妹?」路映夕不禁訝然。
「是。」姚賢妃目光沉篤,蘊著寒意,「所以,這是臣妾的家事。望皇后莫要插手。」
話落,她便欠了欠身,冷淡地離開,瘦削的背影似隱約透著一股孤涼。
路映夕揣著詫異的心情回了宮。
皇帝尚未就寢,半躺半靠在龍床上,閉目養神。
「皇上。」她走近,溫聲道,「臣妾問過姚賢妃,姚賢妃說,她與師父是同胞兄妹。」
皇帝沒有太驚訝,像是並不在乎,懶洋洋地睜眸看向她:「皇后去了齋宮?」
路映夕低眸不語。看來皇帝巳收到消息,洞悉一切。
「映夕。」皇帝忽然柔了嗓音,歎息般地勸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也有各自的做法。妳實在無需事事上心,累壞自己。」
「臣妾明白。」她乖順應聲。她也不想這樣勞心,但是事情與師父有關,她看不得師父受苦。
「妳如此放不下,可有想過朕的感受?」皇帝深邃的瞳眸逐漸浮起幽光,似含深沉的無奈。
路映夕微微抬眼,望著他,輕答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臣妾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盡的只是本份,報的只是師恩。」
「但願妳口亦對心。」皇帝淡淡瞥她一眼,不予置評,顧自躺下。
「臣妾去沐浴梳洗。」她盈身一禮,退了出去。
皇帝闔目長歎,心中思緒紛亂。他想要盡量對她好,但是她卻在動搖著他的念頭。一個心在別的男人身上的女子,如何值得他真誠以待?
…………………………………
三日平靜而過,南宮淵被釋放。但路映夕並未因此而感到安心,暗自琢磨著如何讓皇帝同意放師父出宮。
初秋的午後,陽光融融,穿透過尚綠的樹葉,斑駁地灑落地面。
路映夕在湖畔的水榭裡煮茶彈琴,等候著皇帝議政完畢後前來。
箏弦被撥動,清冷的樂聲響起,宛若珠玉落盤,又似花底鶯語,極為動聽。
彼岸,御攆徐徐停下,皇帝駐足,狹眸中閃過一抹驚艷。到底,她還有多少絕世才華?奇門遁甲,醫道兵法,琴棋書畫,竟樣樣皆精?
那水榭之上,竹簾高卷,燦陽斜照在路映夕身上,染起一層薄薄的金光,仿介高貴神袛落了凡塵,猶帶仙氣。
皇帝輕輕瞇起眸子,隔岸欣賞。
晴朗的陽光襯亮她欺霜賽雪的玉容,明艷燦目,動人心魄。悠揚的琴聲劃空飄來,灑脫飛揚,沒有一絲自憐矯揉,只有無盡的清逸不拘。
皇帝輕點腳尖,一緃身,飛掠向水榭,穩穩落地。
曲至尾聲,琴音漸消,惟有餘音撩繞,久久不散。
「皇上。」路映夕從琴座後站起,綻唇一笑,「劍傷未癒,皇上也不悠著點。」
「皇后今日好雅興。」皇帝長眉斜挑,笑得叉謔卻又溫柔。
「臣妾見天氣晴朗,便想出來曬曬太陽。」路映夕笑著走向茶桌,邊道:「皇上,喝烏龍茶可好?」
「想讓朕見識一下妳泡茶的本事?」皇帝戲笑,走近落座。
路映夕笑而不語。旁側炸上的水巳沸,她利落地過水洗茶具。
過了須臾,她遞上紫砂茶杯,道:「皇上請用。」
皇帝接過,俊臉帶笑,眉目溫情。杯中茶水,色澤青褐光潤,清香四溢。
「上等好茶。」皇帝輕啜一口,讚道。
「皇上不怕臣妾在茶裡下毒?」路映夕笑盈盈地道,明眸卻是光芒熾亮。
「若是這樣,朕可謂是敗在美人計之下,也算風流瀟灑。」皇帝不以為意地笑道。
「臣妾是真的下了毒。」路映夕笑靨甜美,如花盛放。
「哦?莫不是情毒?」皇帝朗聲大笑,「朕早巳拜倒在皇后的石榴裙下,何須再多此一舉。」
路映夕凝眸,一點點斂去了笑意,語聲清寒:「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皇帝悠然自得,不疾不徐問道。
「帝姬所中之毒,巳袪了大半。餘下的毒素,臣妾有把握徹底清除。」路映夕注視著他,留意他臉上的變化。
皇帝未置可否,笑望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師父本非宮中人,無端惹起紛亂,臣妾看著甚是煩心。」她蹙了蹙眉,坦言道:「懇請皇上讓師父離宮,無謂徒惹紛爭。姚賢妃與師父之間的糾葛,臣妾不想理會,更不想看到宮中因而烏煙瘴氣。」
皇帝唇角輕揚,優雅慵懶,並不表態,反卻問道:「皇后方才說,對朕下了毒,可介意告訴朕,是什麼樣的毒?」
話語無比客氣,實則暗藏鋒利。
「皇上的杯茶裡,並沒有毒。是臣妾這一杯有毒。」她端起茶杯,輕晃了一下,逐漸有股猩澀之味漫溢開來。
「皇后以自己的性命來要挾朕?」皇帝眼神一沉,冷光驟現。
路映夕輕緩搖頭,菱微彎,回道:「臣妾怎會不惜命?這杯中的毒,不會傷了臣妾。但倘若行閨方事,毒性就會發作,轉渡到男子體內。」
皇帝冷冷勾唇,深眸中巳迸出陰鷙火光。掌中小小的茶杯被他狠力捏緊,幾欲崩裂。這該死的女人!他才剛對她軟了一分心,她就得寸進尺!難道非要逼得他冷心無情,她才高興?!
「臣妾黔驢技窮,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皇上莫怒,臣妾今生今世只屬於皇上一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也決不會另嫁他人。這是臣妾對皇上的許諾,亦是誓言。如若臣妾悔誓,就讓上蒼懲罰臣妾不得善終,生不如死。」路映夕舉杯對天,字字懇切。
皇帝並未動容,冷笑道:「這可叫做威逼利誘?只可惜這誘惑不夠大,無法令朕動心。」他確實冰未打算放過南宮淵,總有一天要趕盡殺絕,免留後患。因為南宮淵身份特殊,出自玄門,深諳兵法及五行。雖然鋒芒不露,但他心中十分清楚,此人是將目之才,終會成為他的敵人。
「再加五萬鄔國騎兵,可足夠?」路映夕語速緩慢,目光緊鎖著他。她看得出來,他動了殺機。或者應該說,他遲早都會殺了師父。原本她想要等,等一個不傷和氣的機會。可是眼下形勢,前有狼後有虎,她再也不可以等了,否則師父即使不死,也會身殘。
「妳以為南宮淵離開了皇宮,就可保萬全?」皇帝眼光似銳芒,直射向她。
「臣妾相信皇上為人磊落,不會施毒手。」路映夕定定回視他,巳聽出他話裡鬆動之意。鄔國與皇朝結盟,派兵十萬相助。現在她又添了五萬,於慕容宸睿而言,只有利而無弊。但反過來想,對她來說,也未嘗沒有益處。因這五萬騎兵,是新兵,缺乏實戰歷練。讓他們出戰,也可算是一次練兵。
「如果這次朕想要做小人,妳又有何計策?」皇帝耐下心頭慍怒,冷聲問道。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如此大膽,卻又如此機智。她談判的能力,簡直勝過老練朝臣!可她做這一切,卻是為了保護一個男子。他敢肯定,如果南宮淵有難,她甚至願意以命抵命!
「皇上英明睿智,必定不會做徒勞無功的事。」路映夕微微一笑,自信傲然,「師父並非無牙老虎,只是忍而不發罷了。臣妾亦非有勇無謀之輩,既走了第一步,又怎會不妥善安排後路。」
「朕今日是第一次聽妳彈琴,悅耳如天籟。」皇帝突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嗯。」路映夕點了點頭,舉眸凝視他。
「但是,朕不想聽見第二次。」皇帝的聲音極為冷漠,猶如寒冰凍結。
「妳與朕談的這個交易,朕允了。不過,妳最好牢牢記住,妳今日說過的每一句話。」皇帝冷掃她一眼,擱下手中茶杯,拂袖起身,出了水榭,踏上小舟,逕自劃回岸。
路映夕端坐未動,低眸盯著桌上那只精巧的紫砂杯。杯未碎,但卻裂開一條縫隙,蜿蜒環繞著整個杯身。就仿若她與皇帝之間,出現的一道溝壑,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巳然造成。
「不會後悔。」她低聲自語,明眸卻黯淡無光。只要曦衛護送師父回了鄔國,就有追魄堂的人暗中保護,再無危險。而她以後不會再束手束腳,能夠全心應對時局變化,不受掣肘。
可是,為什麼心中會有一些惆悵和感傷?她不是無知無覺,她能感受到,近日慕容宸睿對她漸生幾許柔情。但今日她親手將他推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