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宸宮 第二卷半壁晴天半壁陰 第三十章:痛心疾首
    似有一股熱氣襲上臉頰,燙得怪異莫名。她使力抽出手,凜了心神。

    「皇握痛臣妾的手了。」她微蹙黛眉,薄嗔道,並不去深思方才一瞬的怔仲。

    皇帝亦不勉強,優雅地揚起薄唇,道,「近日宮中事端甚多,朕希望皇能為朕分優。」

    「為皇上分優,是臣妾的本份與榮幸。」她低垂眸子,看著手心滴落地面的棕櫚油,口中淡淡道:「今日之事,臣妾不會為淮韓淑妃。」

    皇帝輕輕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她很聰彗,他確是這個意思。

    路映夕唇畔劃過一抹自嘲的孤度。他容許她毀去曦衛的印記,並不是無故施思。而是要保護韓家,不想看到韓家與她正面為敵,被她削弱勢力。至於她自己的手傷,其實也怨不得他人。她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處境著想,願留下把柄在韓家手中,以免帶來無窮後患。

    「鄔國曦衛,總數三千人。」皇帝突然出聲,嗓音沉著醇厚,難辨波瀾,「劍術兵法,五行奇門,各有專精。其力量相當於一支萬人先鋒軍。朕可有說錯?」

    路映夕暗自一驚,緩緩抬起眼來。

    「母須緊張,這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皇后原是尊貴公主,身邊有人保護亦是應當。」皇帝挑眉一笑,話語卻是隱藏鋒芒,「不過,如今有朕陪伴在皇后身旁,自應由朕擔起守護佳人的責任。這三千曦衛,留下幾人便也夠了,皇后說是不是?」

    路映夕卻是搖頭,溫聲道:「曦衛確實有三千人,但並未跟隨臣妾來皇朝。」

    「既然皇后這麼說,朕不強人所難。」皇帝散漫地斜猊她一眼,俊容溫文爾雅,看起來十分好商量。

    路映夕氣定神閒,早巳壓住心文的一絲隱優。只要密道不曝露,曦衛也就不會被發現,但如果皇帝查到密道所在,她就全盤皆輸。

    兩人各有所思著,不久,寢門外響起通稟聲。

    「皇上,南宮神醫巳到!」

    「宣──」

    皇帝應聲,坐至軟榻,神色自若,難窺情緒。

    南宮淵徐徐走入,眉目低斂,揖身一禮,開口道:「不佑皇上召見,有何吩咐?」

    皇帝指向路映夕,施施然道:「南宮神醫,先去替皇后包紮傷處吧。」

    南宮淵舉目望去,一雙漆黑眸子似濃墨,無波無浪。

    路映夕走近他,伸出右手,微微綻唇,道:「師父,用紗布裡上就行了。」

    她的五指輕輕展開,那烏黑凹殘的掌心流著濃濁油液,醜陋不堪觸目驚心。

    南宮淵的眸光一顫,肩頭隱隱震動了一下,但語聲仍舊平穩:「結痂之前,莫要沾水。」

    「是,師父。」路映夕乖巧答話,一時問像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幼時她經常爬樹攀牆,偶爾不慎跌落下來,擦傷膝蓋和手掌,師父也是這樣叮囑她。不過,那時師父的眼神,似乎是又好氣又好笑。而現下,他是覺得心痛嗎?是否怪她做事太狠決,為達目的,不惜自傷自殘?可誰又知道,她根本無法選擇。她既不能讓韓家一直捉著她的痛腳,也不可讓皇帝有真憑實據.證實曦衛的存在。

    「這傷怕是治不好了。」南宮淵說得淡漠,從藥箱裡取出乾淨紗布,利落地為她裡手包紮。

    「嗯。」路映夕心中大數,也不覺失望。只是忽然間,感到陣陣溫暖的真氣從腕處灌入,原本的痛楚霎時褪散,竟再無一絲割肉般的疼痛。

    她訝異地看著南宮淵,卻見他臉色淡定平靜,沒有絲毫異狀顯露。

    原來,師父提早衝破封脈,是擔心她出事,未雨綢繆。

    「師父……」她不由低聲輕喚,感激的話湧到喉嚨,,但又吞嚥了下去。皇帝就在一旁,她什麼也不能說。

    「很痛嗎?忍一忍就過去了。」南宮淵溫言說道,眸底泛起一點笑意。

    「好,忍。」路映夕亦笑,做出牙忍耐狀。

    一層層白色布條裡住了整只右手,看著頗像蠶繭,形狀奇趣逗人。

    她舉起手來,當空揮舞兩下,笑道:「蝶飛之前,需要破繭而出的勇氣。」

    皇帝在旁觀望,不禁彎了唇角。此時的她,像一個無害的稚氣孩子,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南宮淵並未多看一眼,極是內斂,對皇帝出聲道:「皇上,您的傷口滲血,該重新敷藥了。」

    皇帝隨意地頜首,目光緊鎖著路映夕,像是脈脈深情,又像是灼灼探索。

    路映夕感受到他逼迫而來的視線,未作理會,欠了欠身道:「皇上的帝袍染了血,臣妾去喚人來為皇上更衣。」

    她藉機退了出去,對宮婢交代事情之後,便去前苑靜等。

    還沒有等到南宮淵出來,卻見有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來。

    「參見皇后。」范統拱手,忍不住暗自磨牙。他為何這般倒霉?每次來覲見皇上,都會遇上這個女人!

    「范俠士,夜這麼深了,還未歇息?」路映夕輕笑,他怎麼一看到她就生怒氣?

    「范某有急事求見皇上。」范統低首,烔目死盯著地上卵石,不願也不屑看她。

    「是何急事?不知能否由本宮轉達?」路映夕很是多事地問。

    「不行!」范統脫口怒道,猛一抬頭,卻見她眼中笑意盈盈,才發覺自己被她捉弄了。

    「不行就罷了。皇上正在換藥,范俠士稍等一會再進內殿吧。」路映夕笑望著他,忽地又道:「范俠士,你之前答應本宮,會保護本宮周全。你看,本宮受傷了。」她說著舉起紗布裡著的右手,示意他看。

    「皇后為何會受傷?」范統一怔,她武功甚好,誰能傷得了她?

    「本宮想練鐵砂掌,但是失敗了。」路映夕一懊惱的樣子,「結果還傷到了自己。」

    范統又是一愣,哭笑不得。這女人果然與眾不同,是個異類。

    「鐵砂掌不易練,如果沒有獨門秘籍,是練不成的。」見她畢竟是有傷在身,范統的口氣略有好轉。

    「是的,范俠士說得對,可惜你沒有早一點說。」路映夕暗笑於心,這人未免也太好騙了,這蹩腳的理由他居然相信?

    「皇后事前並未詢問過范某。」范統只覺她蠻不講理,他雖答應會盡力護她周全,卻也不能保證她無病無痛長命百歲。

    「范俠士,你在宮中並沒有官職,不知是為皇上效勞哪方面的事?」路映夕突然轉移了話題。

    「軍……」范統一時不察,險些說漏嘴。

    「什麼?」路映夕似好奇地追問。

    「皇上需要范某做什麼,范某便會全力以赴,不敢辜負皇恩。」范統巳生了警覺,一板一眼地答道。

    「嗯。」路映夕淡淡應了聲,轉而道:「估計差不多了,范俠士去覲見皇上吧。」

    「范某告退。」范統再次拱手,立刻大步流星地離去。

    路映夕輕輕揚唇,明眸中升起清亮凜冽的光芒。范統為皇帝查軍機消息,而現塹說有急事啟奏,那麼極可能是與疆域戰事事有關。後宮的事,她巳無心多理,因為眼下她有一種預感,龍朝和皇朝兩敗俱傷的機會也許來了。

    靜立原地片刻,一抹淺灰色的俊逸身影映入眼簾。

    「師父。」她迎上前一步,垂下頭去,姿態如認錯。

    南宮淵不語,只輕緩地發出一聲幽歎。她沒有錯了。明知她性子倔強,做事決絕,他還是給了她無蹤散。

    「師父?」一直沒有等到他出聲,路映夕微夕抬首,恰巧看見他黑眸中一閃而過的心疼之色。

    「你要做的事,師父不會阻止你。」南宮淵移開目光,望向深沉夜幕,語氣寧和悠遠,「做大事的人,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看似不值,但其實只有局中人才能體會個中得失。」

    路映夕皺了皺眉心,她聽不懂師父的後半句話。是指她的手傷得值嗎?還是男有所指?。

    「映夕。」南宮淵抽回視線,與她定定平視,一貫溫煦的聲音顯得有幾分沉凝厚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考之始也。你可明白?不論你用什麼手段,都不要傷害到自己。以本傷人,只會仇者快親者痛。」他所有的隱忍按捺,為的僅僅是不要她受一絲傷害。但現在她卻自殘自傷,他有多麼憤怒和痛心,她可知?

    「師父,對不起。」路映夕軟聲道歉,如同從前頑皮犯錯時的溫馴,而又帶著一點點撒嬌。

    「映夕,你記住我今日說的話。」南宮淵的神色卻漸漸轉為嚴厲,話語錚錚,「教不嚴,師之惰。如果有下一次,你再自傷,師父也伝在目同的位置割下一刀。自罰教徒不當,誤人子弟。」

    「師父?」路夕不由驚愕,怔怔地凝望他。

    「你應該知道,師父一向說到做到。你且自珍自愛。」南宮淵沉著嗓子拋下一句話,便顧自舉步離開,未曾回頭。

    那一襲素袍在清風中飛揚,被夜色模糊了顏色,看在路映夕眼中,卻是第一次覺得那般真實,不再遙遠縹緲,而彷彿觸手可及。

    她的眼角悄然濕潤,一滴晶瑩淚珠滑落鬢髮,瞬間被吸納,消失無蹤。

    她終於知道,師父對她,不只是師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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