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寂靜,路映夕只聽到自己胸腔裡怦怦的心跳聲。她抬眼看他,嘴唇動了一下,一句抱歉梗在喉嚨裡。
皇帝的黑色瞳眸染著一抹深沉幽藍,如鋒銳冷光,又似陰鷙暴風。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一掌甩過來,但他最終只是淡淡地啟口道:「皇后今日見過南宮淵,因此心情很差?」
路映夕心尖微顫,無法應對。他的敏銳令人膽寒,她確實一直在想著師父的那句話——與他相鬥,不如與他相愛。可是,感情如何能夠控制?縱使她再不濟,也不願意拿愛情來做戲。
「照你鄔國律法,掌摑皇帝該當何罪?」皇帝的語速極為緩慢,波瀾不驚,但隱蘊著凌厲的危險。
「死罪。」路映夕低低地吐出兩個字,誠實無欺瞞。
「那也就是,你認同朕可治你的罪?」皇帝的神情高深莫測,唇角噙著似嘲似諷的笑。
「臣妾一時衝動,還望皇上恕罪。」她輕淺地接言,避重就輕。
皇帝抬起手來,撫過她粉嫩的臉頰,低沉道:「路映夕,你真是有恃無恐。」
她沒有閃避,任由他溫熱的手掌在她頰上摩挲。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掌心有厚繭,帶著些許粗糙的刺感。這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的手,而是勤練騎射武藝之人的大手。
「映夕。」他突然喚她的名字,以一種奇異溫和的口吻。
「皇上?」她心中忐忑不定,舉眸凝視著他。他的反應太過怪異,竟沒有震怒?試問誰會在被賞耳光之後這般溫柔?
「如果我承諾你,保你鄔國子民安康,你可會相信?」他第一次沒有自稱「朕」,深邃眸光格外的悠遠綿長,其中又似氤氳著幾許凝重疲倦。
路映夕定定地望著他,沒有作聲。他這句承諾背後,是巨大的野心。他要鄔國俯首稱臣,歸順於皇朝,成為皇朝的一處封地。如果她答應,也許她將得到榮華富貴和安樂日子。可是,她怎能拿父皇甚至全鄔國百姓的尊嚴,來換取一己私願?
見她長久地靜默不言,皇帝的神色一斂,恢復如常的傲然優雅,慢條斯理道:「自古以來的定律,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既然戰禍難免,那麼聰明人應未雨綢繆,思量如何減少損失。」
路映夕抿了抿唇,心中無聲回道:你太狂妄,這天下未必是你的。
「一郡之王,與一國之帝,對你父皇來說,本質上其實差別不大。」皇帝不疾不徐再道,「你做這樣多的事,朕看著都替你感到辛苦。身為女子且貴為公主,你本應無憂無慮,坐享榮寵。那些勞心勞力的事,何不就讓男人來擔待?」
路映夕終於忍不住,沉聲開口道:「皇上,您和父皇一樣,皆是帝王,倘若父皇提出同樣的要求,您可會甘願雙手奉上一壁江山?」
皇帝的眸子漸漸瞇起,冷了嗓音:「你可知何謂實力懸殊?」如果不是因為龍朝正虎視眈眈,他又豈會放任鄔國放肆?
路映夕微微一笑。她同樣也很瞭解當今的局勢,慕容宸睿想要不勞而獲,未免有些天真。
「朕並非想不勞而獲。」皇帝睨她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冷冷道,「你已是我慕容宸睿的皇后,夫妻一場,朕不想有朝一日必須親手殺你。」
路映夕只是淺淺笑著,默不作聲。軟硬兼施,對她沒有用。她和他都很清楚,只有互相制衡,才可保持暫時的相安無事。如若有一人舉手投降,那人決不會有好下場。
皇帝亦不再贅言,眸色沉寂。其實他並不認為單憑這一番話就能說服她。他只是突然有點倦,他不習慣和女人爭鋒相鬥。
兩人安靜良久,路映夕的目光停留在他右臉的五指印上,輕輕地出聲道:「皇上,臣妾不應打人,甘受責罰。」
皇帝勾了勾薄唇,閒散道:「確是該罰。」
路映夕清柔而笑,明眸中漾起一絲狡黠光亮,道:「臣妾讓皇上打回來,絕不還手,絕無怨言。」
「當真以為朕下不了手?」皇帝唇角的笑意加深,頗顯詭異,修長手指抵住她尖巧的下巴,「皇后可知,男人懲罰女人,往往不是用手打?」
路映夕臉上飛紅,咬牙暗惱。這人又開始用這招了!可恨!
皇帝直勾勾地盯著她,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羞惱交加的表情。
路映夕微挪臉,避開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淺笑道:「皇上仁厚,臣妾多謝皇上不會以牙還牙。臣妾尚未用晚膳,現下覺得有點餓了。」說著,她顧自從榻上站起,往外走去。
皇帝斜睨著她,也不阻止,慵懶地道:「皇后慢慢用膳。長夜漫漫,朕並不心急。」
路映夕的腳步一滯,頓了頓,才又重新舉步。
皇帝望著她纖細玲瓏的背影,低聲笑起來,醇厚音質甚是悅耳。
但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他便即刻收了聲,黑藍瞳眸中一片寒寂。於他而言,是否要了她,是個難題。如若出於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慾念,他早該佔有她,而不是由著她一直為南宮淵「守貞」。但是他不屑如此而為,他不想侮辱了自己。
寬袖一拂,他沉著臉離去。
路映夕在膳居磨蹭許久,當返回寢室時,發現已是空蕩無人。莫名地歎息一聲,無意識地捂上自己的唇。他親了她。那一種男子獨有的氣息,似還縈繞在鼻端,令人心悸不安。
怔仲間,寢門外響起宮女小南的稟告聲:「娘娘,皇貴妃求見。」
「傳。」她放下手,旋身應道。
片刻之後,消瘦憔悴的賀如霜垂首前來,一進門便就盈盈跪地,神色淒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