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日,路映夕才去探望帝姬。
時值黃昏,天色尚未全黑,但小小女孩卻已入眠。甜美的睡臉顯得分外乖巧,長長的黑睫如蝶翅垂掩,看不出絲毫癡傻模樣。她精緻清秀的五官極似慕容宸睿,瓊鼻粉唇,膚如凝脂,可以預見長大後必會出落得沉魚落雁。
路映夕坐在床榻邊沿,注視著這巴掌大的美麗小臉,心生幾許愧疚。雖然她有心挑選了無痛症的毒藥,但還是害這無辜小女娃每日嗜睡,平白少了許多玩樂時間。
「映夕。」溫潤的嗓音淡淡響起。
她站起身,回頭看去,輕聲問:「師父,映夕是不是做錯了?」
南宮淵低聲歎息,俊逸的眉目間帶著一抹淺淺無奈:「映夕,你是否覺得師父如今手無縛雞之力?」
路映夕微怔,垂下眸子。是她太過在乎,才會這樣心急。
「映夕,你要記住,世事皆有因果。」南宮淵凝望著她,終是不忍苛責,只道,「你觸犯了別人的底線,只怕前路會更加難行。」
她抬起頭來,語氣輕淺,卻很固執:「師父,他欲對你不利,映夕不能坐視不理。」若不是太清楚皇帝的脾性,她會乾脆要挾他放師父自由。但假若如此,便不是觸犯到皇帝的底線,而是已然逾越了。
南宮淵揚唇微笑,墨眸中一片明朗,溫言道:「你不應怪他,沒有男人能夠容忍那樣的事。你該向他解釋清楚。」
路映夕不由苦笑,無言以對。師父料事如神,她並不奇怪他會知道緣由。但是,她能如何?難道要她對皇帝說,請你相信我,我仍是完璧之身?
「映夕,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有另一條可走?」南宮淵定定地直視她,溫雅如墨玉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波瀾。
「師父?」路映夕驚疑地望著他。
南宮淵移開視線,遠望室外的天邊餘暉,聲音格外的柔和:「與他相鬥,不如與他相愛。」
路映夕心中驟然一痛,胸口湧上濃濃的苦澀。為什麼她沒有第三條路可選擇?
靜默間,一名宮婢端著湯藥進入,屈身恭敬道:「皇后娘娘,南宮神醫,帝姬到時辰服藥了。」
「嗯。」路映夕淡淡頷首,望了南宮淵一眼,他卻不肯再多看她,逕自接過宮婢手上的瓷碗,走到床榻旁。
她轉了身,舉步離去,隱約之中,聽見一聲輕歎。她知道,師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包括特意從鄔國前來皇朝。
她從不懷疑,他愛護她的心。可是,越明白,越心酸
回到自己的宮中,已是華燈初上。
她莫名覺得十分疲累,倚在長榻上,毫無用膳的胃口。
棲蝶侍立一旁,溫馴地柔聲詢問:「娘娘,可要讓膳房重新送熱食過來?」
路映夕擺了擺手,睜眼看她,忽然問道:「棲蝶,你有否願望?」
棲蝶愣了片刻,低垂螓首,細聲道:「奴婢出生卑微,不敢奢望太多,若僥倖獲得一分快樂,奴婢就已心滿意足。」
「何事會讓你快樂?」路映夕坐直身子,溫和地再問。
棲蝶微微抬眼,怯生生道:「奴婢愚鈍,說不好。」
路映夕露出淺笑,斜覷她一眼。
棲蝶對上她清明的眼光,有些不自在,喏喏又道:「奴婢覺得,能守在心愛之人身邊,便是無上的快樂。如若不能,遠遠看著,也是一種小小的快樂了。」
路映夕很是贊同地點頭:「說得很好。」人若不貪心,便會容易快樂。但最終能做到如此豁達的,又有幾人?
「多謝娘娘誇獎。」棲蝶有點惶恐,許是怕她話裡有話。
路映夕笑看著她,只道:「你先退下吧,本宮想小憩一會兒。」
「是,娘娘。」
棲蝶依言退了出去,寢居裡便變得寂靜無聲。
路映夕闔目躺靠著軟榻,一陣困意襲來,慢慢睡著。迷濛間,意識恍惚,她分不清是現實或夢境,模模糊糊地聽見幾句對話。
「皇上,娘娘正在小憩。」那軟甜的嗓子,似是棲蝶。
「朕是來看你。」皇帝的低沉聲中帶著一點笑意。
「皇上?」棲蝶既詫又喜,語氣含羞。
皇帝朗聲笑起來,愜意而放肆:「朕覺得你比皇后可愛得多。」
路映夕此時才真正醒過來,懶懶地扯動嘴角。皇帝存心要她看他風流?他總不會以為她會吃醋吧?
她輕咳兩聲,才端起榻邊的清水喝了一口。
寢門應聲而開,皇帝大步踏入,他身後那張羞怯麗顏一閃,慌忙避開路映夕的視線。
「皇后醒了?」皇帝撩起龍袍衣擺,坐在榻畔,口吻親暱,戲笑道,「美人初醒,如春日海棠,風情萬種,真叫朕看癡了眼。」
路映夕充耳不聞,順了順略微凌亂的長髮,開口道:「皇上用過晚膳了嗎?」
皇帝隨意地頷首,身軀一傾,欺身壓向她,口中低柔道:「如此絕色,朕若不嘗一嘗,豈不是暴殄天物?」話語中,竟明顯帶著邪狎之意。
路映夕心底惱怒。他今日是故意來侮辱她的?是因帝姬之故,或是因為賀氏?賀家小公子早已被囚,但府中又死了一個民女,是早前被虐,重傷不治。她趁勢讓曦衛在市井間渲染此事,順便「放」了一些官銀在賀老將軍的書房裡。她要借百姓輿論給皇帝施壓,削賀家權勢,照理皇帝也早就想這麼做了,她可算是幫他一把。至於西關兵權將會落在哪一個新將之手,皇帝不可能猜到她所安排的那人才對。
腦中思緒轉動,實則僅是瞬間,皇帝頎長的身軀已貼合上她,俊臉越靠越近,幾乎快碰觸到她的唇。
「皇后可是用玫瑰花瓣沐浴?香味這般怡人。」皇帝低語著,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頰邊,如調情如魅惑。
「臣妾不用任何花瓣沐浴。」路映夕伸手推著他的胸膛,冷聲回道。
「那就是自然體香了?朕更喜歡。」皇帝勾唇而笑,不掩邪肆。
路映夕強忍惱恨羞憤之感,以一般力道推他,但他卻不動如山,甚至一手攬上她的纖腰,牢牢盈握。
「皇上!」她低喝一聲,明眸中已漸迸出火光來。
「何事?」皇帝悠閒回道,俯低頭,似挑釁般在她唇上輕啄一下。
路映夕怒睜眼眸,本能地一掌摑去!待那清脆刺耳的「啪」聲響起,她才剎時愣住。她今日怎會這般沉不住氣?!
皇帝的右臉上逐漸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他緩緩瞇起幽眸,不怒反笑,薄唇一點一點地揚起冷冽的弧度。
滿室死寂,陰沉森寒